的確，郁家選婿的標準是不是太高了點？

    小越要是認死了她，這輩子還能娶上媳婦兒？

    被姨父姨母掛念的喬越在陳鄉(xiāng)過了個熱鬧的年，這年回溫早，老農(nóng)們看著天候估摸再有二十來日就能將馬鈴薯種下去了，家中人手不夠忙不過來的都盤算著先搶著將馬鈴薯種下，再把全部力氣用到水田里，稻比薯金貴，種稻也比種薯麻煩許多。

    喬家是地主，他家二百畝水田百畝旱地多半是佃出去的，到收成的時候會有佃農(nóng)拿糧食抵租，是以喬家雖然少種地，也不缺吃，自家頂多就是種點新鮮菜而已，不苦不累。

    今年卻不同，喬越廢了很大力氣兌出一缸水，把做種的馬鈴薯切成塊塊在水里泡過，切之前他還不忘記仔仔細細清洗刀子……泡過水的薯塊被他擱在兩寸厚的沙土層上，在上面又覆蓋上濕潤的沙土，等它發(fā)芽?？葱卵块L到差不多的長度他使喚阿壽叔帶著人小心把發(fā)芽薯塊扒出來，給換了地方陰著，之后才移植到深耕一尺的地里。

    喬福來早就看傻眼了，作為鄉(xiāng)間地主，他對每一年的氣候以及地里收成是非常關(guān)心的，他親眼看過老農(nóng)種地，每種糧食大概是怎么個種法一畝收成多少都有數(shù)。

    馬鈴薯在眾多糧食之中是容易存活的，哪怕你丟手不管它收成也還不錯。像這么費勁他聽都沒聽過，還說呢，費這力氣就只是為省點薯種？

    喬越?jīng)]在現(xiàn)階段多解釋什么，看不到收成解釋也沒用，他也就是好好吃飯認真喝藥，保重自己的同時把精力全奉獻給自家那幾畝地的馬鈴薯。

    該追肥追肥，該培土培土，該澆水澆水。

    別人家種稻都沒這么仔細，喬福來和王貞娘看著傻小子一趟趟往地里跑，問他說你夢里別人真是這么種地？他們都是傻子吧？

    喬越心想你才是傻子呢！

    他本人處于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狀態(tài)，其他人就不大能理解他這種狀態(tài)，陳鄉(xiāng)的農(nóng)戶近來很愛說喬地主家那個病秧子，說他以前整年不出門，如今不知道發(fā)什么瘋，非要學種地。學種地也不講究個合數(shù)，全憑感覺瞎折騰，你聽說過馬鈴薯種下去之前要切成塊塊的？切開不就壞了嗎？

    “播種那陣喬老爺不是請了幾個人去給他幫忙？我大哥去了，說沒準能活，他那個馬鈴薯塊塊移進地里之前就已經(jīng)發(fā)芽了，有一寸深?！?/br>
    “可不是？他那幾畝地是最先出芽破土的?！?/br>
    “他切成塊塊一畝地用多少種？”

    那人搖頭，說沒量過不清楚，不過是能省很多，省多半都有可能。

    聽到這話，農(nóng)戶驚了。

    假如省一半糧種也能達到同樣的收成，那非常賺。那之后，越來越多的人盯著喬家那幾畝地，馬鈴薯長得快，從種下去到收成就四個月，看地里長成能收了，喬福來問過喬越的意思帶著人去挖了半畝，這半畝地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看著挖的，絕對沒有水分，挖出來還沒稱呢，光堆那兒就把人給嚇壞了。

    “只挖了半畝地，怎這樣多？”

    “收成至少翻兩倍了？”

    “我看也是?！?/br>
    喬福來臉色潮紅，是興奮的，他沒想到真的成了！馬鈴薯真讓兒子種成了！他只是做了個夢，醒來一通胡搞瞎搞，竟然搞出這樣大的收成！

    喬福來還想一鼓作氣把地里的馬鈴薯全挖了，喬越叫了個停，說不著急。喬福來不解其意，正要發(fā)問，只見兒子拿手帕擦了擦汗，說：“我們陳鄉(xiāng)有這樣的收獲難道不該上報朝廷？剩下這些得等大人們來了再挖，由他們看著挖?！?/br>
    農(nóng)戶們原先還怕喬家藏私，一聽這話，松了口氣，紛紛附和，說農(nóng)事乃國之根本，陳鄉(xiāng)種薯取得這樣大的收獲，是該通報朝廷，把新的種法推廣向全國，帶大家一起增收。

    上報朝廷？

    全國推廣？

    地主老爺這小心肝喲，差點受不住，他猛點兩下頭，讓阿壽趕緊去縣里，把這事告知連襟萬榮，看萬榮說怎么辦。

    待阿壽趕路去了，喬福來命人將挖出來的馬鈴薯運回家，又使人盯著剩下那幾畝地。他自己則坐下來歇了會兒，還嘿嘿笑，說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喬福來扭頭看向兒子，說：“爹就知道小越你不是在胡鬧！果然沒讓爹失望！好兒子！”

    王貞娘端著涼過的綠豆湯來，讓父子兩個喝幾口，笑話說：“當初小越說要種地，你可不是這么講的。老爺忘了你是怎么勸他？只是沒勸住罷了。要說你早知道兒子能種成，我卻不信；要說咱兒子這犟脾氣像誰？那是像你不假。”

    喬福來聽過哈哈大笑：“你這婦人，凈會拆老爺臺！”

    王貞娘跟著笑了笑，給自個兒舀了小半碗綠豆湯，飲一口，說：“也不知道縣令大人多久派人過來，這樣大的功績，總該有賞？”

    金縣令從萬榮口中聽說這事，頓時坐不住，第二日就趕來陳鄉(xiāng)，喬福來帶人又挖了半畝，縣令看過激動不已，拽著喬福來說剩下的別挖了，再留幾日，他要稟報上去，報給知府。

    一方縣令在陳鄉(xiāng)農(nóng)戶心中都是天大的官，聽說收個糧食還要驚動知府，那可是知府，是臨州最大的官！

    老農(nóng)們已經(jīng)在想要拿出什么招待知府老爺，也有一兩家心術(shù)不正的，回去讓自家姑娘收拾了又收拾，準備到那日送她去大人跟前露個臉，看能不能飛上枝頭。

    一畝地的馬鈴薯翻了兩三倍收成，這消息一報上去，臨州知府果真坐不住了，他帶著人快馬加鞭趕來康平，到康平縣衙后也沒多做逗留，請縣令帶路繼續(xù)趕往陳鄉(xiāng)。

    陳鄉(xiāng)這頭，喬福來已經(jīng)等候多時，他把自個兒收拾得體體面面不說，還讓兒子別忘了喝藥，到知府大人面前打起精神，被問到什么也要好生回答，萬萬不可胡鬧。

    作者有話要說：　　=w=

    ☆、第195章 農(nóng)家子的榮華路

    知府大人姓周，生在皇城根下, 乃望族子弟, 他是外調(diào)來臨州混資歷的, 熬兩三屆總要回京。正因為是這樣的出身, 這人哪懂什么農(nóng)事？馬鈴薯作為粗糧都上不了他家桌子, 能知道馬鈴薯是圓的煮熟之后能果腹對他而言就是極限了。

    動身前往康平之前, 他還反復(fù)問了幾遍，問說這個收成真有那么了不起？看主管農(nóng)事的下屬滿身激動連連點頭, 這才快馬趕路。

    周知府不會種地，不懂種地沒關(guān)系！他明白一點, 那就是假使真有人能使糧食增產(chǎn)兩倍三倍，這個功勞太大了。

    想想朝廷一貫的流程，他感慨道陳鄉(xiāng)喬姓農(nóng)戶緊跟著就要翻身了。周大人想過能不能分些功勞, 又覺得這是個燙手山芋, 不好接。

    你要上個折子搶功勞容易，但糧食增產(chǎn)不是報上去就完事, 朝廷會派懂行的過來, 查探情況以辨真假, 甚至于說還會有人臨時落戶陳鄉(xiāng), 看他們再種一季, 將各個步驟都看好, 把新式種法和增產(chǎn)幅度記錄好了呈報到御前。這個時候朝廷的封賞才會發(fā)下來，直接召農(nóng)戶進京當官的可能性小，按功勞賞爵位或者金銀土地的可能性大。

    爵位金銀以及土地對貧寒出身的官員吸引力大, 擺在周知府面前也就還好，他只要按照本家鋪好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官拜一二品是遲早的事，委實不比冒著風險貪這點功勞。

    再者說，在他治理下的臨州發(fā)生了糧食大幅增產(chǎn)的事，哪怕實現(xiàn)這一創(chuàng)舉的是陳鄉(xiāng)喬姓農(nóng)戶，官員們也是有功勞的，呈報及時領(lǐng)導(dǎo)有方嘛。

    周知府一邊趕路一邊琢磨利害關(guān)系，到康平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至陳鄉(xiāng)，都沒多看一眼那些穿得花花綠綠的年輕姑娘，直奔喬家父子而去。他撤去官威，擺出平易近人的模樣同喬福來一通寒暄，差不多了才聽喬福來說，新式種薯法是他兒子喬越想出來的。

    說到這兒他撓了撓頭——

    “也不能說是他想出來的，是老天爺降福祉給皇上給朝廷，托夢給我兒，在夢里頭教他耕作。我兒說他不止學了新式種薯法，也會種稻種麥種其他作物，只是他就一個人分不出那么多心思管那些許多，就只能一樣樣來?！?/br>
    周知府聽罷，大驚，轉(zhuǎn)身看向喬越，問：“有這回事？”

    喬越站在背陰處，還是不太舒服，他剛拿手帕拭了額間汗水，正準備換條帕子，便聽見知府大人問話，遂將帕子攥在手心里，點頭說：“回大人話，家父所言句句屬實?！?/br>
    那好！那太好了！周知府心想這對父子要真沒胡說，那就是震驚朝野的大事件。五谷都能增產(chǎn)，百姓還會餓飯？各地還有災(zāi)荒？軍隊還會缺餉缺糧？周知府已經(jīng)在構(gòu)思折子該怎么寫才能讓自己這個做地方父母官的占點便宜，才能引起朝廷足夠的重視！

    喬福來覺得知府大人和他預(yù)想的不太一樣，仿佛多了淳樸，少了官威。

    他遲疑片刻，說：“大人您看是不是這就去把那幾畝地的馬鈴薯挖出來？”

    對對對，忙著做白日夢差點把正事忘了，周知府沖金縣令使了個眼色，讓他帶人去挖！

    喬福來原先還怕自家這點人挖起來太慢，準備請佃農(nóng)幫忙，以免大人們久等。沒想到活被衙役攬下來了，金縣令親自監(jiān)工，衙役們扛著鋤頭挖得熱火朝天。你要去幫忙他還不讓，說看著就行，幾畝地而已，這些衙役在成為衙役之前也是干過農(nóng)活的。

    一批人滿頭大汗挖著馬鈴薯，另有一批人在測量這片地的面積，都算清楚了才方便呈報。

    金縣令帶來的人不叫苦不叫累咬牙忙了一整日，好在王貞娘眼色好，看官老爺們都頂著大太陽在干活，命家仆煮綠豆湯去，看有人要撐不住了，她把涼好的綠豆湯送到地頭上，招呼大家伙兒喝一碗，喝完再接著做活。

    周知府頷首，金縣令招呼衙役過來，以前真沒覺得綠豆湯有多美味，現(xiàn)在汗流浹背嗓子眼都在冒煙，這時喝上一碗，別提多痛快了。

    趁著綠豆湯下肚，暑氣稍稍消散一些，衙役們趕緊把剩下的馬鈴薯挖完，挖完運到一旁稱重，算出畝產(chǎn)真的驚人。

    “這、這超過臨州平均畝產(chǎn)的兩倍了?！睂９苻r(nóng)事的官員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聽到這個概括，完全不懂種地的周知府也心潮澎湃，外調(diào)臨州他賺了！賺大了！

    從地里挖出來的這批土豆被衙門花錢買了下來，說要帶回去實際煮過試試口感，要是同傳統(tǒng)方法種出來的馬鈴薯有區(qū)別，也得寫在折子上。

    天熱起來喬越不管食欲或者精神頭都比較差，他最近出門的次數(shù)很少，話也不多。不過在說到專業(yè)問題，他還是解答了周知府的疑惑，說用這種手法種出來的馬鈴薯本質(zhì)上和原先沒有區(qū)別，非但不差，只會更好。

    這次增產(chǎn)靠的是優(yōu)化種植方法，要從根本上實現(xiàn)畝產(chǎn)飛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通過雜交優(yōu)化糧種，但是雜交需要合適的母本和父本，要是有朝廷協(xié)助做起來更容易，自己做相對麻煩。

    因為本朝農(nóng)業(yè)發(fā)展水平還比較低，種地不是依據(jù)科學而是憑經(jīng)驗，現(xiàn)在只需要傳授科學種地法搭配適宜的肥料就能實現(xiàn)初步增產(chǎn)，有這個成果打底，后面再讓朝廷出錢出力搞雜交培育優(yōu)質(zhì)良種更現(xiàn)實，空口論增產(chǎn)沒人信。

    喬越心里有譜，同周知府說起來也像模像樣，雖然說他這人情商偏低說到專業(yè)信服度很高，經(jīng)常讓你聽完就熱血沸騰恨不得朝著家伙跟他干！

    就比如周知府，起先對喬越的印象還停在病歪歪上，待他二人談完，他恨不得今天就結(jié)個忘年交，不停夸贊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此言不虛，從前覺得種地多簡單，聽君一席話，實在慚愧。

    又問喬福來他兒子說沒說親？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該有不少姑娘心儀？

    喬福來很想問問知府大人你的錯覺從何而來？

    他沒敢……

    他不敢，喬越卻很敢，喬越順著桿子哧溜溜往上爬，說自己還沒議親，但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只不過門第相差太多，沒闖出名堂不敢托人說媒。

    喬越眼神亮晶晶的，臉上寫著：你快問我，接著問啊！

    最會看人臉色的周知府果然問了，略有些遲疑問他：“不知是哪家姑娘？”

    剛問出口，他又補充道：“若不便說也就算了，畢竟是喬小兄弟私事?！?/br>
    喬越相當大方，一臉沒關(guān)系我不計較的樣子，說：“有一回我去縣里，到姨父家中做客，被姨父帶進曹縣丞府上，碰巧與他家表姑娘有一面之緣。當時不過遠遠看了一眼，之后再沒有見過，可我對她一見傾心，只恨自家出身鄉(xiāng)野，門不當戶也不對?！?/br>
    曹府表姑娘？

    周知府是京城來的，哪能認識地方上的名人？還是金縣令附耳過去，為他說明一二。

    說喬小兄弟口中的曹府應(yīng)是曹縣丞府上，他家表姑娘確實出色，那姑娘家在府城，她父親在府學教書，姓郁。

    “……可是郁子孝？”

    “是也?！?/br>
    周知府想了想，輕拍喬越肩膀，讓喬小兄弟再加把勁，說現(xiàn)在的確門不當戶不對，日后未必。糧食增產(chǎn)是大功勞，比什么都不差，等朝廷賞賜下來，他讓夫人同郁家的姑奶奶談?wù)?，看能不能請動她家姑奶奶保這個媒。

    本來王貞娘都要暈了，喬福來很想臭罵兒子一頓，你吃飽了撐的同父母大人聊心上人？？？兩位父母大人為百姓cao勞日理萬機，哪有閑心管這點事？

    沒想到啊，周知府還答應(yīng)了他，答應(yīng)請知府夫人出面去找郁家的姑奶奶說媒。

    這真是為老百姓著想的好官啊！

    請知府夫人出面不比求曹家太太說媒來得強？

    那可是知府夫人！

    喬福來又是一陣千恩萬謝，才送走堆成小山的馬鈴薯以及累成死狗的衙役們。當然兩位大人也走了，金縣令這陣子都沒睡安穩(wěn)過，現(xiàn)在事情了結(jié)，可算能踏踏實實歇一覺。至于周知府，他等不及回去寫折子，要把本府的特大喜訊上報朝廷，讓皇上知道在他臨州地界上馬鈴薯增產(chǎn)了。

    周知府還準備修書給本家父兄，讓他們看準時機推一把。他再三表示那幾畝地的馬鈴薯是他親自帶人去挖出來，親自盯著稱的，這事假不了，它比真金還真。

    這個事是五月尾報給臨州府的，六月初，加急的密折從臨州發(fā)往京城，皇帝看到之后立刻請專管農(nóng)事的大臣到御前商議，問他們馬鈴薯收成翻倍甚至翻兩倍有沒有可能。

    眾大臣搖頭，說不可能。

    皇帝將折子拍他們面前，讓老東西們看仔細，再問，有沒有可能。

    都看明白了，上這道折子的是臨州知府周崇廉，他是周氏門宗人。地方官為了掙功績夸夸其談有可能，可周家出過那么多大官，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不知情？

    既然是周大人上的折子，幾人互相使過眼色，改口說他們無法想象，也不敢篤定說不能。

    果然就像周知府想的那樣，皇上并沒有直接行賞，而是任命了欽差大臣，且派出好幾位精通農(nóng)事的官員去往臨州，讓他們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若是謠言，那是欺君，依律論處。若此事不虛，那就把這種新式種法弄明白，寫折子呈回來。

    一番磨蹭，直至八月，欽差大臣抵達臨州，一行在臨州修整兩日，跟著就去了康平。

    這時正是鄉(xiāng)試期間，按理說，每到這時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誰能榜上提名，誰能飛黃騰達。今年卻不是這樣，因為“陳鄉(xiāng)喬馬鈴薯”聲名遠播，臨州府下轄的各縣各鄉(xiāng)都在議論此事，還有憑想象給他編了故事。

    有人說陳鄉(xiāng)喬姓農(nóng)戶，他是天上管種地的大仙下凡，說要馬鈴薯增收，這不就增收了，聽說增了兩三倍！

    又有人說，哪里是兩三倍，明明是四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