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深心疼得厲害，卻也只能小心拍著他的后背，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沈清弦面色泛著病態(tài)的紅暈，眼睛中卻是怒氣，甚至還有失望：“你……你為什么不去上朝？陛下身為萬民之主，怎能耽誤朝政！”

    顧見深沒出聲。

    沈清弦說了這話后便開始喘氣，他面上因為咳嗽而泛起的血色褪去，又是紙一樣的蒼白，他聲音全是失望：“你怎能這樣……你怎能這樣……”

    顧見深低聲道：“你放心，這江山我會替他守好，你只需安心養(yǎng)病，快快康復(fù)?！?/br>
    聽到他這句話，沈清弦閉了閉眼，薄唇動了下，最終卻是一聲嘆息。

    他推開了他，縮到了床的最里側(cè)，緊緊裹著被子，仿佛再也不想見到他。

    顧見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終于無法忍耐，連日來的痛苦和不甘全都爆發(fā)出來，他上前擁住他，緊緊地將他箍在懷里，用著低啞的聲音說著：“為什么不能是我……”他已經(jīng)死了，你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沈清弦身體猛地一顫，接著他開始用力掙扎，不顧身體的病痛，拼命地抗拒著他。

    顧見深心被攪成一團(tuán)，卻也只敢小聲哄著他：“你別動怒，我不說了，我什么都不說了……我……松開你?！?/br>
    他放開了手，沈清弦便平靜下來，他依舊用后背對著他，日漸瘦削的身體已經(jīng)單薄得不成樣子。

    顧見深心疼得無以復(fù)加，卻也沒有絲毫辦法。

    他以為沈清弦不會再理他時，卻聽到了他的聲音：充滿了疲倦與無奈，還有nongnong的失望。他說：“我沒想到你會這樣……”

    顧見深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沈清弦再度開口，似乎帶了些哭腔：“我沒想到我們會變成這樣?！?/br>
    聽明白這句話，顧見深胸中涌動的全是悔意……

    他坐在他旁邊，用著近乎于哀求的聲音說著：“我錯了，漣華哥哥，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不會再提他了，我們回到以前行嗎？我不介意你把我當(dāng)成誰，我……”

    沈清弦勃然大怒，他轉(zhuǎn)身，用著身體最后的力氣喝他：“回到以前？怎么回！衛(wèi)深，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這樣對我……”他艱難地說著，一大滴眼淚從眼角滾落。

    這淚水無疑燙到了顧見深，他手足無措，慌亂不已，同時又滿心絕望。

    是啊……他不懂，他們的感情，他全都不懂，也摻和不進(jìn)去。

    事到如今，他連給他當(dāng)影子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沈清弦真的不要他了，任他怎樣渴求著把他留在身邊，他也不愿意了。

    兩人又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之中。

    沈清弦的身體越來越差了，顧見深終于等到了朱子林，他親自出宮迎他，將他直接帶到寢殿。

    朱子林一看沈清弦的模樣，頓時面色大變。

    顧見深的心咯噔了一下，但還是抱有著希望：“朱大夫，請您快給國師看看，他這身體……”

    朱子林一聲嘆息：“陛下，您這是要逼死他??！”

    一句話讓顧見深僵住了，他怔了半晌才苦澀道：“我在他心中哪有這般重要？”

    朱子林又嘆口氣！

    他道：“陛下且先在外面稍候，草民這就去給國師診治！”

    他一進(jìn)屋，先給沈清弦打了個眼色，沈清弦這下是徹底放松了。

    朱子林很是焦心道：“你……你怎能如此糟蹋身體！”

    沈清弦有氣無力道：“朱大夫莫要費力了?！?/br>
    朱子林道：“你這又是為何？他不是好好地在你身邊嗎？你們……”

    沈清弦搖搖頭道：“本就是癡心妄想，如今算是明悟了?！?/br>
    朱子林道：“你這哪是明悟，你這分明……”

    沈清弦道：“就這樣吧，我對這世間實在是毫無眷戀?！?/br>
    朱子林焦心道：“那你對他……”

    “他不需要我了?！鄙蚯逑业穆曇魳O近悲傷與痛苦，“他從未正視過我……又談何喜歡。既如此我又何必苦苦糾纏？就這樣吧，我走了他也能暢快些，總歸是我在拖累他，我們本就不該……”說著他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朱子林道：“莫要說了，我先為你施針?！?/br>
    顧見深就在外面，他聽得清清楚楚，卻又聽不懂。

    沈清弦口中的他到底是誰……顧見深根本分不清。

    他滿腦子都是那句“我對這世間實在是毫無眷戀”……

    他對這一切都沒有眷戀了。

    顧見深怔怔地站原地，如同站在一個僅容一人的孤島上，四處皆是茫然大海，無窮無盡，一片漆黑。

    過了也不知多久，朱子林出來時，看到了站在外頭的顧見深。

    他繼續(xù)嘆氣，有模有樣地說道：“陛下，請移步?！?/br>
    顧見深回神，跟在他身后去了前廳。

    朱子林道：“草民施針，也只能暫緩病情，卻無法根治?！?/br>
    顧見深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發(fā)一語。

    朱子林又道：“他這病是心病，陛下……”

    顧見深道：“朕解不了他這心病?！?/br>
    朱子林道：“草民不該妄言，但仔細(xì)瞧著，似乎陛下與國師生了嫌隙？”

    顧見深搖搖頭，不想把先帝的事說出來。

    朱子林勸他道：“陛下，國師的心結(jié)在您身上，想要國師康健，還需您……”

    顧見深擺擺手道：“有勞朱大夫了，朕再去看看他。”

    沈清弦有心結(jié)，可這心結(jié)他沒法給他解開。能解之人早已故去，所以這成了個死結(jié)。

    雖然朱子林回來了，但沈清弦的身體依舊不見好轉(zhuǎn)，仍是每況日下。

    顧見深沒日沒夜的陪著他，沈清弦病得厲害了，竟也不再抗拒他，反而要時時靠著他，一時不見他便要驚醒咳喘。

    顧見深不敢深想，只能小心地哄著他，希望他能舒服些。

    沈清弦偶有清醒的時候，看到他又是大怒，說他昏聵荒唐，置萬民于不顧；說他枉費他一番教導(dǎo)，將圣人之術(shù)全都喂了狗！

    哪有這樣痛罵帝王的？但顧見深一點兒也不著惱，他只盼著他能好起來，只要能好起來，怎樣都行，真的是怎樣都行。

    又是數(shù)日，朱子林診得焦頭爛額，沈清弦的情況卻是更差了。

    顧見深剛一起身，沈清弦便用力抓住他的衣擺。

    顧見深輕聲道：“我去給你拿藥?！?/br>
    沈清弦搖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緊緊盯著他。

    顧見深心軟得一塌糊涂，他哄他道：“我很快就回來?！?/br>
    誰知沈清弦竟開口，極盡艱難地說道：“你不要我了是嗎？”

    顧見深心中大慟，他不知道他這是對著誰說的。

    沈清弦看著他，干澀的唇張著，用滿是痛苦的聲音說著：“衛(wèi)深……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我……”說著他又開始咳嗽，似要將心肝肺都咳出來一般……

    顧見深給他拍背順氣，又心疼又難過，他不敢再惹他，只盼著他別再難受……他再無他求，只希望他能好起來。

    沈清弦演戲演得還挺來勁，反正他怎么解釋顧見深都不會信，既如此就等著被“事實”打臉吧。

    對付執(zhí)迷不悟的人，說再多也沒用，得讓他自己“幡然醒悟”。

    在顧見深睡著時，其實沈清弦還挺心疼的，覺得他何必把自己逼到這份上。

    明明一份真摯的毫無瑕疵的關(guān)懷在他面前，他卻想三想四，硬是要推開。

    推開了又拼命渴求著這樣的一份關(guān)懷。

    有個詞形容得好，騎驢找驢，說的就是顧大笨蛋了。

    時機(jī)差不多之后，朱子林偷偷來找他：“你這是要讓他悔恨終身啊?！?/br>
    沈清弦瞪他：“你有什么好招？”

    朱子林道：“嗯……你這招挺好的，但結(jié)局其實可以改改的嘛。”

    沈清弦冷笑一聲，他才不要改，就要這樣爽利地回萬秀山！

    又是一日，顧見深趁他睡著去處理了些事務(wù)，他一走，沈清弦便醒了。

    朱子林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一陣sao亂后，聞飛跪在他面前。

    “大人！”他慌亂道，“屬下辦事不利，雖尋到奶娘的下落，可人卻不見了！”

    “不見了？”沈清弦強(qiáng)行起身，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聞飛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屬下晚去了一步，瞧那屋里情形，似乎是被人突然帶走，應(yīng)該沒隔多久?！?/br>
    沈清弦本就蒼白的臉上越發(fā)如霜似雪：“誰……還有誰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聞飛低著頭不敢出聲。

    沈清弦下床，腳步虛浮地說道：“帶我回府，我……”話沒說完，他便腳下一軟，將要摔倒。

    遠(yuǎn)遠(yuǎn)聽到動靜的顧見深已經(jīng)趕了回來，他幾步上前，扶住了沈清弦。

    顧見深緊擰著眉：“這是怎么回事？”

    聞飛額間汗如雨下，卻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沈清弦本就糟糕的身體，這一急一氣之下，更是行將就木，似是只勉強(qiáng)喘著最后一口氣了。

    “你……你出去……”他是對顧見深說的。

    顧見深哪里能出去？他溫聲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別急，告訴我，我……”

    沈清弦對他厲喝道：“衛(wèi)深你給我出去！”

    顧見深怔了下。

    沈清弦強(qiáng)撐著站起來，可惜他真的不行了，這已經(jīng)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不等顧見深動彈一下，沈清弦身體一軟，徹底昏迷過去。

    顧見深心猛地揪起，將他整個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