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風(fēng)停云一噎。 “再說三皇子與太子的情況,你以為本來打算坐山觀虎斗的太子,是為何突然又與三皇子爭搶了?”他冷笑,“等你從戶部開始著手,早已來不及?!?/br> “然后說三日前送來的公文……”微微瞇眼,葉將白沉聲道,“五十六份公文,言之無物的就有六份,錯字加之一共一百一十七個,獨你一人錯的就有二十八個。賢真,你這樣也敢說自己是狀元出身?” 氣勢頓消,風(fēng)停云默默地摸著椅子扶手坐了回去,干笑道:“您……看得還挺仔細(xì)。” “若是不看仔細(xì),不得被人指著說在下如何對得起兄弟?”葉將白斜眼。 風(fēng)停云嘿嘿笑了兩聲,含糊地道:“我也是擔(dān)心您,看看您這面色,聽雪松說還不肯看大夫。原本是小病,非被你自個兒折騰成大病了不可?!?/br> “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比~將白道,“就算一病不起,也不會誤了任何事?!?/br> 的確是沒誤事,不僅沒誤,還做得挺利落,風(fēng)停云覺得自個兒沒得勸了,長嘆一口氣:“您這人就是如此,不輕易放過別人,也不容易放過自己。恕在下直言啊,您就不是個能斷袖的人,就算一時被七殿下迷了眼,也該早些醒過來?!?/br> 身子微微一僵,葉將白突然笑了,笑得咳喘起來,狐眸里水霧盈盈。 “是啊?!彼c頭,“我不是個能斷袖的人?!?/br> 哪怕是一時被人迷了眼,那人也是個女人,并非男人。 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出了趙長念那雙帶著恨意的眼,葉將白胸腔一震,咳嗽難止,指節(jié)連著手腕一起顫動,似是要將肺都咳出來。 “哎?!憋L(fēng)停云都替他覺得難受,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皺眉道,“那您這又是何苦?叫下頭的人看見,也不好立威,倒是要都覺得,國公為男色所迷,一蹶不振。” 在他這個位置上,威信是很重要的東西。 停頓片刻,葉將白閉眼,手里捏著個東西,重重握了握。 “我知道了?!彼?。 長念在北堂府睡了整整十二個時辰,醒來的時候滿眼茫然,頭暈欲吐,像是宿醉過一般。 側(cè)頭看見床邊坐著的人,她想了想,倒是咧嘴笑了:“北堂?!?/br> 北堂繆無奈地?fù)u頭,手里一碗粥已經(jīng)是熱過幾遍,眼下尚溫,忙讓她洗漱了,先吃上兩口。 “睡得好舒服呀?!彼劾锓汗猓粡?fù)之前的灰敗,又活蹦亂跳了起來,一邊吃粥一邊道,“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了什么不記得了,但幸好是夢?!?/br> 北堂繆點頭道:“醒了便好?!?/br> 看看外頭,已經(jīng)將近晌午,長念好奇地問:“今日將軍休沐?” “不是?!北碧每姷?,“我提早下了朝。” 長念很感動:“為了回來照顧我嗎?” 看她一眼,北堂繆搖頭:“是因為陛下執(zhí)意要修行宮,諫言不納,一意孤行?!?/br> 長念驚了驚:“您……為此便提前下朝?” “文閣老況死諫,武將何不能退朝?”北堂繆道,“當(dāng)朝反對者眾而附議者少,陛下猶能只擇美言聽之。如此朝堂,不立也罷?!?/br> 心跟著一沉,長念抓緊了衣袖。 事情竟然嚴(yán)重到了這個份上,葉將白也沒出來說過話,那這行宮便是非修不可??梢坏┬蘖?,父皇便失臣心又失民心,處境不妙。 更令人著急的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以她現(xiàn)在稍有起色的狀況,一不能勸阻父皇,二不能平復(fù)臣心,只能……只能眼睜睜看著。 趙長念頭一次覺得自己沒用,小心翼翼地保命,到頭來什么也做不了。 “將軍。”她眸光幾轉(zhuǎn),拳頭捏了又松,最后抬頭,眼神堅定地問他,“若我也與皇兄們爭奪,將軍可愿助我?” 北堂繆一頓,深深地看她一眼,點頭:“愿?!?/br> 他答得太快太果斷,長念反而有點懵,小心翼翼地道:“就算我現(xiàn)在是三個皇子里最差勁的,并且有把柄在別人手里,將軍也愿?” 北堂繆與她對視,不閃不避,認(rèn)真地再點頭:“愿?!?/br> 長念紅了眼,捏著半碗粥,好一會兒都沒能再說話。 北堂繆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殿下所欲往之處,臣必為殿下披荊斬棘,踏出一條路來。殿下不必回頭,只管往前走。” …… 長念曾經(jīng)覺得,自己何其不幸,自出生就要背著關(guān)乎家族性命的秘密過活,畏畏縮縮,不敢與人高聲語。 可她現(xiàn)在又覺得,自己是何其幸運,能遇見北堂繆這樣的人,愿意把命交在她手上,甚至連理由都不問。 你看啊,也不是人人都像葉將白那般戒備算計,也還有人有真心,炙熱而赤誠。 第96章 七殿下的變化 長念在北堂府休養(yǎng)了兩日,便搬去了陛下賜予的王府里,她尚未封王而有府邸,全靠定國公府的福蔭,為此,搬家的第一天晚上,她便請了沐疏芳過來用膳。 沐疏芳一進門就拉著她左看右看,皺眉道:“我聽人說殿下與國公起了沖突,傷著了?” 提起葉將白,長念還是一頓,但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笑道:“沒什么大事?!?/br> “國公那個人也是,霸道慣了,生起氣來不管不顧的?!便迨璺紘@息,“殿下沒事便罷,若是有事,我該找國公算賬了?!?/br> 說著,眨眨眼,一扭小腰,拉著她的手便道:“畢竟殿下可是我的未婚夫吶!” 被她這嬌態(tài)逗樂,長念失笑,心里也輕松兩分。引她坐下,認(rèn)真地道:“念若將來得以出人頭地,必不會虧待于你。” 沐疏芳笑著應(yīng)下,卻后知后覺地覺得哪里不對,復(fù)又抬頭看她一眼。 之前的七殿下,唯唯諾諾、柔柔弱弱的,說話輕柔,眼眸也不敢與人對視??扇缃袷窃趺吹??好像通身的氣勢都變了,眼神堅定,粼粼若有光。 “殿下是打算……”遲疑地開口,沐疏芳指了指窗外紫禁城的方向。 長念笑著給她夾了一塊rou:“不必多想,先用膳吧。” 咽了口唾沫,沐疏芳看著碗里的rou,想勸她,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才不傷她自尊。別的皇子爭搶就算了呀,人家要靠山有靠山,要圣寵有圣寵,可七殿下有什么呢?一個最不起眼的皇子,拿什么同人家爭? 心里忐忑,她吃兩口就飽了,正色喚了一聲:“殿下。” “嗯。”長念應(yīng)著,卻是先問她一句,“吃好了?” “是,可殿下……” “吃好了,便先讓他們把這兒撤了,我還要接見些人?!遍L念輕聲道,“你即將與我成婚,若是不嫌枯燥,與我一同見他們也無妨?!?/br> 沐疏芳愣了愣,心下也好奇,便按捺住勸誡,點頭:“好?!?/br> 然后她就在這王府的迎客廳里,看見了烏泱泱一片朝臣。為首的那個,還是朝中人送外號“冷面算盤”的戶部侍郎馮靜賢,一掃平日里的冷淡,恭恭敬敬地對著長念拱手:“殿下?!?/br> 沐疏芳愕然,看看他們,再看看趙長念,一時想不出來這些人是怎么湊到一起的。 馮靜賢等人看見她,卻不是很意外,甚至沒有太介意,拱手見了禮,便當(dāng)沒看見她一般,朝長念稟告:“陛下已將行宮修建交予三皇子總督,另將京都附近三縣的新兵訓(xùn)誡之事交給了太子?!?/br> “陛下近日龍體有恙,此時交兵權(quán)于太子,可謂不妥。然修行宮一事,兩位皇子各不相讓,陛下是想從中平衡,以消他們怨懟之心?!?/br> 長念沉默片刻,道:“京都附近三縣,從耳、懷渠、烏行也。此三縣乃屯兵之地,除卻新兵,還有大量陳兵?!?/br> “是。”馮靜賢道,“但陳兵兵權(quán),皆在武親王手里,陛下愛重,武親王未曾出宮建府,平日里誰也見不著他?!?/br> 先前說過,帝王的皇位能坐穩(wěn),多虧了他的兄弟,所以帝王對兄弟之情是十分看重的。但看重歸看重,老皇帝還是留了一手——把京郊附近的兵力都放在武親王手里,然后將武親王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二十多年來,從未放他出過宮。 “如今宮門的守衛(wèi)越來越嚴(yán),就算是黃統(tǒng)領(lǐng),休沐之時離宮,都得遞上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許可書,更別說旁人?!瘪T靜賢道,“他日若陛下病危,太子起兵,要武親王勤王,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反應(yīng)過來?!?/br> 長念皺眉,斥他一聲:“休要胡說?!?/br> 太子驕縱歸驕縱,但畢竟得了父皇多年的寵愛,哪里是說造反就造反的?就算不造反,皇位最后也是他的,那又何苦多費周章? 馮靜賢自知失言,行禮告罪。長念起身,思慮半晌道:“我尋個機會進宮,去見一見皇叔?!?/br> “這兩日正好陛下抱恙,殿下進宮盡孝,順理成章。” 長念點頭,腦子里一閃卻想起葉將白。 皇帝抱恙,他會不會……也進宮? 指尖突然就有點發(fā)涼。 她不想看見他,雖說不上恨之入骨,但那日之事她也不會輕諒了去,再見終究尷尬,能避則避。 “明日我先去崇陽門?!遍L念低聲道,“待盤龍宮里無旁人了,讓黃統(tǒng)領(lǐng)傳個話,我再進去?!?/br> “是?!?/br> 沐疏芳撐著下巴看著那小不點,她的身板依舊很瘦弱,撐著那四爪的龍袍都像個衣架子一般??伤Φ煤苤?,眼眸半垂下來,也有個君王的模樣。 倏地,沐疏芳笑了笑。 她覺得人生苦短,能有個機會瘋狂一把也不錯。 葉將白病未好,乘車入宮,行止輕咳,一張臉褪了往日凌厲,倒是露出幾分柔美,看得旁邊的宮女直心疼,走過了崇陽門便忍不住低聲道:“宮里今日幾位御醫(yī)都得閑,可要請一位來給國公看看?” “無妨。”葉將白淡笑,“小病而已?!?/br> 狐眸輕輕那么一掃,一排兒的宮女就酥了骨,恨不得八只手去扶著他走。 葉將白視若無睹,進了盤龍宮,在隔斷處頓了頓,與大太監(jiān)道:“勞煩公公,三柱香之后便告訴下頭葉某已經(jīng)出宮。” 大太監(jiān)不解:“國公這是?” “有勞?!?/br> 人家不愿意說,大太監(jiān)也就不多問,只照他吩咐的辦,末了自個兒好奇地琢磨緣由。 三柱香之后,消息傳下去了,不一會兒就有小太監(jiān)來稟:“公公,七殿下來問安了。” 大太監(jiān)遲疑,他也是個消息靈通的人,聽聞圣上賜婚,國公與七殿下鬧得不甚愉快,這兩廂見面,是不是不太好哇? 于是,他進去輕聲問了葉將白一句。 然后就看見輔國公眼里飛快地劃過一道光,似春日里溫和的湖水,又似尖銳的寒刃。 趙長念什么也不知道,聽說葉將白走了,提著袍子便進了盤龍宮,略微焦急地問大太監(jiān):“父皇病情如何?” 第97章 一年 大太監(jiān)低聲道:“御醫(yī)已經(jīng)來開過方子了,說是要好生養(yǎng)著,沒什么大礙?!?/br> 聞言,長念總算是松了口氣,拂了拂衣袍,正打算進內(nèi)殿去行禮,冷不防就見前頭擋了個人。 她低著頭,沒看這人的面容,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靴子,羊乳色的蜀錦面兒,繡著白鶴暗紋,端的是精巧又貴氣。長念歪了歪腦袋,心想誰這么有錢,連靴子都這么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