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師父何時回來的?怎的也沒人告訴我一聲?”葉將白掩唇咳嗽,微笑著問。 秦大成嘆了口氣:“回來許多天了,見國公事務(wù)繁忙,也未曾多叨擾。今日聽雪松說國公病了,才想著來看看?!?/br> 說著,又好奇地打量他:“冬日都過了,天氣已經(jīng)暖和,怎的反倒受了風寒?” 葉將白淡笑,想作幾分瀟灑,神色到底是落寞:“做錯了事,尋不得解決之法,積郁于心,哪能不病?!?/br> 秦大成搖頭,嚴肅地道:“為師看你是忙于朝政,松懈了武藝,才招了風邪入體?!?/br> 說罷,扭頭四處看了看:“葉良呢?把葉良給我叫來。” 秦大成的愛好之一,就是看葉良和葉將白過招。就武學造詣而言,葉良是高于葉將白的,但他對葉將白實在太過崇敬,每次出招都很收斂,結(jié)果反而是被葉將白占上風。這種時候秦大成就會抱著茶盅在旁邊看戲,順便指點一下葉將白的失誤之處,以全其為師之心。 葉將白也明白這一點,師父好不容易露面,他也不好駁斥了顏面,只能讓雪松去叫人。 秦大成憨厚地笑了笑,黑黝黝的眼里略有愧疚,不過就如長鵠掠空,轉(zhuǎn)瞬即逝。 “開始吧。”待葉良來了,他拍了拍手,蹲在一旁認真地看起熱鬧來。 葉將白帶著病,葉良招都不敢出,防守了幾十招,覺得自家主子實在虛弱,便朝秦大成告饒。秦大成低斥他一句“非武者也”,隨即擺手放了葉將白。 稍動出汗,葉將白精神了些,擦身更衣之后出來,看見門口守著的葉良,突然問:“你走的時候,可讓別人看著七殿下了?” 葉良一頓,皺眉遲疑地道:“良策許是還在看著?!?/br> 心里有點不好的預感,葉將白深吸一口氣,一邊喃喃念著“不會的”,一邊大步往她的院子里走。 國公府守衛(wèi)森嚴,他說了不許放走的人,定是插翅難逃,是他太緊張了,所以一個時辰?jīng)]看見人,就會手心出汗,實則壓根不用擔心…… 推開主屋的門,沒見著隔斷處站著的紅提,葉將白眉心跳了跳,再往里走兩步,撩開珠簾往里頭一看。 床帳半掛,凌亂的被子里空空如也,床邊散落了一只靴子,似是在匆忙間被人踩了一腳,狼狽地皺成一團。 再沒別的東西了。 心口猛地一跳,葉將白抓緊了珠簾上的珠子,還未及怎么用力,便是“嘩啦”一聲扯斷了線,珠子噼里啪啦地跳落在地,嘈雜紛亂,從地上一路炸響到腦子里。 “人呢?”他轉(zhuǎn)頭,瞪著良策又問一遍,“人呢!” 良策白著臉,慌張地道:“方才七殿下嘔了血,奴才嚇得連忙去請大夫過來,誰曾想剛一轉(zhuǎn)背,殿下就沒了影子……” 指了指那半開的窗戶,良策手都哆嗦起來:“應(yīng)該是直接越了窗,紅提早先一步去煎藥了,奴才也沒個防備……” 喘一口氣,葉將白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半彎下腰,臉色漲紅。 “主子!”葉良上前扶住他,沉聲道,“奴才這便去追?!?/br> “追?”葉將白咳喘不止,嘴唇干裂,一雙眼里似怨似悔,“她有本事能走,就有本事讓你追不上?!?/br> 一個在宮里隱藏了十幾年的女子,該是有何等的心智和手段?是他小瞧了,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他一直都在小瞧她,所以他一輸再輸,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趙長念,好個趙長念,她這樣的女人,當公主也是可惜,就該當皇子才是! 白著臉坐在逃竄的馬車上,趙長念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鼻尖都紅了。 “殿下?”紅提擔憂地扶著她,“您還好嗎?是不是風太大了……” “無妨?!辈亮瞬帘翘?,長念抿唇,“應(yīng)該是有人在罵我?!?/br> 這個時候想罵她的也沒別人了,唯葉將白耳。 勾了勾唇,她笑:“讓他罵罷,順風順水十幾年的輔國公,還沒跌過這么大的跟頭?!?/br> 車廂另一側(cè)還坐著個人,神色復雜地看著她,道:“殿下,再往前我便不能送您了,這車要去東郊,才能不引懷疑。” 長念側(cè)頭,對他甜甜一笑,低聲道:“多謝舅舅。” 秦大成一聽這稱呼就覺得窩心,眉目舒展些,嘆息道:“秦家無人認我這不肖子,偏殿下您,還肯喚這一聲舅舅?!?/br> 長念朝他拱手,沙啞著嗓子道:“若不是舅舅相助,我哪能知風停云與輔國公懷疑于我?今日也多虧了舅舅,我才得以逃出國公府。這一聲,您受得起?!?/br> 第94章 這樣挺好 秦大成年少被秦家送去山上學藝,一去就是十年,歸來與秦家人不親,只對秦妃疼愛有加。后因一些摩擦,秦大成被趕出祖宅,自立門戶,再不以秦家名頭行走,是以,連葉將白也不清楚他與長念的關(guān)系。長念卻是因著北堂繆,認得了秦大成,也知道了自己還有這么個舅舅。 長念很感激他,歪著腦袋看著他,又喚一聲:“舅舅。” “哎!”秦大成樂滋滋地應(yīng)著,又忍不住扼腕,“你這小子也是多磨難,這一遭離開國公府,就莫要再回去了。國公雖也偶有溫柔之時,但畢竟心懷大業(yè)。他想要的東西太多,尋常之人誰敢共他同行?” 長念垂眸,認真地點頭:“我省得了。” 慈愛地看她兩眼,秦大成讓車在前頭停下,目送她下去,忍不住叮囑:“再遇見什么麻煩,只管來找舅舅。” “好?!遍L念回頭,朝他躬身。 下車的地方是戶部附近的官邸區(qū),長念只走了兩步,便有下人打著傘來接,行著禮道:“幾位大人已經(jīng)在候著了,殿下這邊請?!?/br> 勉強打起精神,長念隨他去了一處官邸偏門,進去直抵茶廳。 “殿下!”馮靜賢和著幾個屬官迎上來,一看她這臉色,連忙讓人拿了軟墊來,扶她坐上主位,又給她奉了熱茶。 “不妨事,你們緊張什么?”長念小聲道,“我也沒弱不禁風到這個份上?!?/br> 那是您沒看見現(xiàn)在自個兒的模樣啊,馮靜賢皺著眉直嘆氣:“殿下保重才是。” 長念點頭,咳嗽兩聲,問他:“有什么急事?” “圣上已經(jīng)下旨,在東迎山上修春獵行宮?!瘪T靜賢正色道,“軍餉籌備已是頗費國力,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勞民傷財,實在不智,朝中已有眾多老臣上奏勸誡,奈何陛下不聽,而國公……” 頓了頓,馮靜賢神色更加復雜:“國公連病幾日,更是對此事不聞不問?!?/br> 長念輕笑,眼神恍惚地道:“他哪里是因病不聞不問,就算沒病,也定是不會管的?!?/br> 這個jian臣,最喜之事便是斂財,修建行宮這種大有油水之事,他至多輕勸父皇幾句,便由著他修了。等行宮落成,怕是預算的一半銀子都會落在他的口袋里,叫他再往國公府上添幾塊金磚玉瓦。 “那當下,便是無人能勸住帝王。”馮靜賢連連嘆惋,“大周雖是盛世,也總少不得天災(zāi)饑荒,如此蔑視民間疾苦而大興土木,引民怨不說,還得堆砌多少人命?!?/br> 歷來修建行宮,都是要累死餓死許多人的,可在上奏的奏折里,這些尸骸都被蓋在歌頌之詞下頭,不叫帝王看見半點血腥。 “太子和三皇子已經(jīng)就此次修建行宮之事,在御書房里暗斗了許久。兩位殿下似是都想爭那督管之職,也只有殿下您,一直未曾進宮?!?/br> 長念苦笑:“我這幾日一直在國公府,半步也踏不出去,哪里進得了宮?” “故而,這次也只能看著了?!瘪T靜賢無奈搖頭,“以微臣拙見,多半還是三皇子占上風?!?/br> 太子年前的劣跡尚未在帝王心里抹去,三皇子雖也有過失,但面子功夫做得不錯,也甚會抓帝王心思,討得歡心。聽帝王言語間,偏重于將此事交給三皇子更多。 長念疲憊地打了個呵欠,道:“任他們?nèi)帄Z吧,你我只管做好分內(nèi)之事,不叫人欺辱到頭上即可?!?/br> 見她實在困倦,馮靜賢也沒有再多說,呈了幾份文書給她,便讓人收拾了一間暖閣出來,讓她移駕休息。 誰也不知道七殿下經(jīng)歷了什么,只覺得她好像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覺。 然而,在陌生的地方,長念睡不踏實,眼睛閉著,神思恍惚,想入睡,卻怎么也沒能徹底陷入夢境。 輾轉(zhuǎn)了不知道多久,紅提輕輕打了簾子,小聲道:“主子,北堂將軍來了?!?/br> 睫毛顫了顫,長念睜開眼,就見門外響起鎧甲磕碰佩劍的聲音,只消片刻,北堂繆就出現(xiàn)在門口。 腦袋昏沉,長念眨眼看他,竟覺得看不真切,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影子的輪廓。 北堂繆大步進來,將她從床榻上扶起,擰眉問:“怎么回事?” 問出口,看看她的臉色,又覺得現(xiàn)在不是追究的時候,便伸手扯了旁邊掛著的外袍將她裹住,扶起人沉聲道:“回去再說?!?/br> 長念突然就覺得眼眶發(fā)酸。 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和不安,擔憂和害怕,沒法同紅提說,也沒法跟別人表露,只有在看見北堂繆的時候,才敢放松戒備,皺著小鼻子紅了眼。 “哥哥?!彼÷晢舅?,像一只小奶貓。 北堂繆心里擰得慌,摸了摸她的腦袋,干脆轉(zhuǎn)身,將她背起來往外走。 長念動了動,遲疑地道:“這不合規(guī)矩。” 叫人看見,還不得說她七皇子恃寵而驕,敢讓北堂將軍背著走了? “你閉上眼休息片刻?!北碧每婎^也不回,“眼里全是血絲,再熬就成兔子了。莫怕,前路不管有什么,都還有為兄在?!?/br> 喉嚨堵得生疼,長念說不出話來,只狠狠地點了點頭。 北堂繆的背十分寬厚,她閉眼,夢里都沒有多少顛簸,像是靠著了一座山,慢慢地就讓她那漂浮不定的心沉淀了下去。 床榻上沒能安睡,在他背上,她倒是很快熟睡,甚至隱隱有鼾聲。 紅提很是不好意思地小聲解釋:“殿下幾日沒睡了,故而才……” “無妨。”北堂繆勾唇,“這樣挺好?!?/br> 今日下了蒙蒙細雨,紅提打著傘在兩人身邊走著,心想就算聽殿下打鼾挺好,您也不能直接繞過馬車,一副要背著殿下走回去的樣子啊,路上那么多人呢! 北堂繆是這么打算的,并且,也這么做了。 不過他到底是聰明的,沒大大咧咧從人群過,而是讓家奴在路過的綢緞莊里扯了幾尺黑布,縫在了傘檐上。 落在野史筆下,這堪稱一段情癡佳話。 ——如果他光顧的那家綢緞莊不叫蝶翩軒的話。 第95章 愿 作為蝶翩軒的幕后東家,風停云第二日就去了國公府,端坐在客座上,用生動的語言給葉將白描述了那個畫面。 “彼時微風拂雨,北堂將軍背著人站在竹青的油紙傘下,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淺笑——沒錯,不茍言笑的北堂繆,他笑了,而且看起來十分滿足。取了做好的黑布傘,愣是讓家奴打著,一路將七殿下給背了回去?!?/br> “我粗略一算,從蝶翩軒到北堂府,走路要一個時辰?!眹K嘖兩聲,他感嘆,“習武之人就是好啊,有力氣,背那么久的人都不覺得累,還挺高興?!?/br> 葉將白坐在主位上,半張臉都隱在屋子的陰影里,眼神看起來很不友善。 “哎,你別瞪我,我也是實話實說。”風停云揣著手道,“我是不明白你與七殿下是怎么回事,但七殿下少了你,一樣好好的,你憑什么就是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半死不活?” “你這還不叫半死不活?”風停云瞇眼,“病了四日了,行宮修建之事,你管過嗎?你知道現(xiàn)在三皇子與太子是怎么個情況嗎?三日前送來國公府的文書,你看過了嗎?” 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這般,對得起那些個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嗎?” 葉將白平靜地看著他,等他氣勢洶洶地吼完了,才慢條斯理地道:“修建行宮,本就是在下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