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zèng)]說話，長念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著人就出了崇陽門，一路離開皇宮，頭也沒回。

    “主子。”良策低聲道，“殿下這是真生氣了?！?/br>
    “我知道?！比~將白輕哼一聲，狐眸左右晃了晃，“假戲真做么，也更有說服力，你看后頭的人，是不是都被嚇著了？”

    良策回頭看了看，五步之外跟著的那一大群人果然個(gè)個(gè)面帶驚色，似是在后怕。

    今日帶的這些都不是親信，有姚重夜的例子在前，葉將白是不放心他們的，做出樣子來讓人傳話給武親王，才能讓他徹底放下戒心。

    他做得沒錯(cuò)，葉將白很有底氣地想。

    然而，回到國公府，大步邁著的步子一轉(zhuǎn)，還是磨磨蹭蹭地去了趙長念的院子。

    紅提正在收拾行李，趙長念坐在院子里的石桌邊，正在翻看什么冊子。

    葉將白仔細(xì)打量她一番，嗯，面色平靜，眼里也是一片溫和，想來是已經(jīng)消氣了。

    于是他輕叩院門，問：“殿下可有空？”

    長念一頓，抬頭看了他一眼，皮笑rou不笑地道：“沒空?！?/br>
    葉將白：“……”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氣憤地想，跟誰鬧小孩子脾氣呢？誰還會(huì)去哄她不成？

    一甩衣袖，葉將白扭頭就走。

    兩柱香之后，葉將白重新站在了別院門口，手里端了一碟“乳燕歸巢”，滿臉不情愿地道：“瞿廚子做了這個(gè)，讓我給殿下送來。”

    “乳燕歸巢”是瞿廚子的成名點(diǎn)心之一，糖絲做成的燕巢，里頭托著裹了糖霜的白糯米，拇指那么大一個(gè)，甜而不膩，每次都把長念吃得舔手指。

    自從離開國公府，長念就再?zèng)]吃到過了，眼下很想硬氣地說不吃，可余光瞥啊瞥，她咽了口唾沫，還是軟了語氣道：“多謝。”

    于是葉將白順理成章地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王府還沒收拾妥當(dāng)，人手也沒安排，殿下這就要急著走？”他問。

    長念捻了點(diǎn)心吃掉一個(gè)，甜甜地笑了笑：“那不然留在府里，等著國公斬草除根？”

    就知道她會(huì)嗆這一句！葉將白撇了撇嘴，輕咳一聲道：“如今與殿下既是同仇敵愾，我又如何會(huì)害殿下？”

    “那誰說得準(zhǔn)呢？”長念學(xué)著他的樣子拿腔拿調(diào)地道，“畢竟人心隔肚皮，我這人最討厭別人背叛。”

    “殿下多慮……”

    “與虎謀皮，不深思熟慮怎能活得下來？”

    “趙長念?！比嗔巳嗝夹?，葉將白怒道，“你非這樣陰陽怪氣的是不是？”

    想很有氣勢地拍桌子嚇唬人，可看了看手里還沒吃完的點(diǎn)心，長念忍了，橫眉道：“國公不是向來喜歡這般說話？我也不過是學(xué)了三成?！?/br>
    “過獎(jiǎng)?！比~將白哼聲道，“我可沒殿下這么厲害，一言不合轉(zhuǎn)身就走?！?/br>
    “那是一言不合？”長念瞇眼，“我與國公，在人命之事上想法相去甚遠(yuǎn)，多說半個(gè)字都嫌累?！?/br>
    “在下既然沒有打算說服殿下聽從在下的觀點(diǎn)，殿下何必如此介意？”葉將白覺得好笑，“姚重夜一家人跟殿下有關(guān)系？”

    “沒有?！遍L念道，“可那也是人命?！?/br>
    得，又說回來了，就是婦人之仁。葉將白撇嘴，端了茶喝了兩口，不想再與她爭這個(gè)。

    長念咽下兩個(gè)點(diǎn)心，想了想，道：“這會(huì)兒既然已經(jīng)無事，國公可愿隨我走一趟？”

    “去哪兒？”

    “就說愿不愿吧?！?/br>
    葉將白翻了個(gè)白眼，這是求人的態(tài)度嗎？到底是被誰慣出來的這副無法無天的模樣？他要是就這么從了，面子往哪兒擱？

    半個(gè)時(shí)辰之后。

    面子不知道擱哪兒了的輔國公與趙長念一起微服走在了街上。

    “前面就是了?！遍L念指了指。

    葉將白嫌棄地盯著那官邸看了一會(huì)兒，突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姚府？你……”

    “閉嘴。”長念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

    葉將白怒瞪她。

    “怎么？”長念挪開腳看了看，“踩疼了？”

    “不是?！比~將白臉色鐵青，“剛做的蜀繡云龍靴，沾泥了?！?/br>
    長念：“……”這人還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眼瞧著到大門了，葉將白不情不愿地想走正門，長念卻一把拉過他，做賊似的繞去了側(cè)面。

    “做什么？”葉將白抱著胳膊俯視她，“殿下若還是想為姚家人求情，那在下可先回去了?！?/br>
    “上去?！遍L念指了指那高高的墻沿。

    葉將白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什么？”

    “爬墻國公不會(huì)？”長念上下打量他一圈，眼里隱隱有鄙夷。

    這真是叫人氣不打一處來，葉將白冷哼一聲，腳尖在對面墻上一個(gè)接力，便躍上了屋檐，居高臨下地問她：“然后呢？”

    長念跟著爬上去，看了看院子里頭，拉著他一路踩瓦檐，去了屋頂后頭。

    他們眼下的院子里站著幾個(gè)五六歲的小孩兒，被奶娘帶著，像一個(gè)個(gè)奶團(tuán)子，笑著鬧著在轉(zhuǎn)圈兒。可后頭的一個(gè)院子里，卻是大人的吵嚷和哭聲。

    第179章 婦人之仁

    “怎么辦？你說怎么辦！咱們府都給人圍了，他人在哪兒呢？”

    “嫂子你冷靜些?！?/br>
    “我冷靜不了！”女人的啼哭聲尖銳又凄慘，“英兒怎么辦??？他倒是好，說不回來就不回來，英兒才五歲呢！”

    吵吵嚷嚷的聲音聽得人頗為煩躁，葉將白皺眉，下意識(shí)地就想拉著長念換個(gè)地方?？缮焓忠慌鲋唤?。

    許久未有過碰觸，再握她的手，感覺心里像是突然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又癢又奇怪，想收回來，手又莫名地不聽他的話，僵住不動(dòng)。

    “嗯？”長念奇怪地側(cè)頭看他一眼，“國公什么也看不見嗎？”

    “看……看什么？”葉將白有點(diǎn)心虛，難得聽話地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

    長念似乎完全沒察覺到被他拉著手，一本正經(jīng)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下頭玩耍著的小孩兒，又指了指遠(yuǎn)處吵吵嚷嚷的院子：“看他們啊?！?/br>
    他們有什么好看的？葉將白撇嘴，可看在趙長念十分給面子，沒一把甩開他的份上，他還是呆在原處，耐心地聽她叨叨。

    “你說姚重夜該死，我不攔著你，畢竟他害了你?？蛇@些孩子才多大？你把他們都?xì)⒘?，的確是斬草除根，可有沒有想過如此暴虐，會(huì)在別人心里留個(gè)什么印象？”長念道，“以姚重夜出賣軍機(jī)為由，給他定罪，流放家人也是可以，但極刑實(shí)在太過了?！?/br>
    院子里幾個(gè)天真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地笑著，一圈一圈地追逐打鬧，旁邊有家奴在澆花，遠(yuǎn)處還有婢女在端茶。除了喧鬧的主院，別的院子好像都同往常一樣，井然有序地過著日子。

    葉將白看了許久，開口道：“所以你還是在求情?！?/br>
    “國公若執(zhí)意要處極刑，我也攔不住?！遍L念黑了臉，沉聲道，“畢竟你有生殺大權(quán)，一個(gè)揮手，這院子里的人就一個(gè)也活不了?！?/br>
    打了個(gè)呵欠，葉將白拉著她道：“先回去吧?！?/br>
    不說殺不殺，看起來也沒有要?jiǎng)尤莸臉幼?，長念心情不甚好，嘴巴翹得老高，蹲在原處不愿意動(dòng)。

    “做什么？要我抱下去？”葉將白挑眉。

    瞪她一眼，長念氣憤地下了屋頂，站在屋檐上道：“你若真下殺令，遲早會(huì)有報(bào)應(yīng)的?！?/br>
    “怎么，說不動(dòng)，還咒起人來了？”葉將白覺得好笑，伸手將她攬著跳下小巷，挑眉道，“這兇巴巴的樣子也是跟我學(xué)的？”

    剛一落地，長念就推開他，手也抽了出去，認(rèn)真地道：“跟國公學(xué)什么都好，這心狠手辣的模樣，我是斷然不學(xué)的！”

    “不學(xué)便不學(xué)。”葉將白道，“先離開這兒，外頭還守著人呢，叫人看見咱們在這兒鬼鬼祟祟的，終究是不妥當(dāng)?！?/br>
    “那你走就是了。”長念道，“我自個(gè)兒能回去?！?/br>
    女人啊，脾氣上來就是這么不講道理，葉將白唏噓，想了想，收攏袖子就往外走了。

    長念獨(dú)自站在巷子里悶著臉。

    大周刑法嚴(yán)苛，極刑一向設(shè)得多，五馬分尸、人彘、凌遲、拔骨等等。

    她曾眼睜睜看過皇后當(dāng)著眾妃的面拔了一個(gè)宮女的骨頭，目的僅僅是為了樹立威信?；钌囊粋€(gè)人，四肢割開口子，將骨頭硬生生扯離……那鮮血淋漓的場面，讓她回宮怕了好幾個(gè)晚上。小長念當(dāng)時(shí)就在想，若她有朝一日能像皇后那么厲害，她想做第一件事就是廢除這刑法。

    而現(xiàn)在，她看起來比當(dāng)年已經(jīng)厲害了很多了，但，這刑法還是沒能廢掉，眾多掌權(quán)者都以此來立威，震懾于人。

    葉將白也是這樣。

    兀自氣了好一會(huì)兒，長念抬步往外走，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正想嘆氣呢，結(jié)果深吸一口氣，就嗅到了棗糕的香味兒。

    眼眸一亮，她摸了摸身上的錢袋，大步就想往外去買。

    結(jié)果走到巷子口，她看見了捧著一大塊棗糕，拿著扇子使勁扇的葉將白。

    趙長念：“……”

    “嗯？不想吃嗎？”葉將白挑眉。

    嗅了嗅香味，長念老實(shí)地回答：“想?！?/br>
    “那沖我翻什么白眼？”葉將白微笑，“乖，跟我回府就給你吃?！?/br>
    “你把誰當(dāng)三歲孩子呢？”長念惡狠狠地瞪他，然后一把搶過棗糕，啊嗚就是一口，一邊吃一邊拿眼睛斜他。

    葉將白覺得好笑，負(fù)手往回走，道：“命令已經(jīng)下了，朝令夕改非上位者所為，即便殿下說得有道理，姚重夜這一家人也無法逃過一劫。”

    “不用極刑也不成？”長念瞪他。

    “姚重夜投靠武親王之時(shí)，就該想到這個(gè)后果，但他都沒有好好保護(hù)他的家人?！比~將白道，“他都不在意，殿下這么在意做什么？”

    深吸一口氣，長念怒道：“以理服人者盛，以暴制人者衰！”

    “眼下非盛世，也不會(huì)有人來計(jì)較這些仁義道德?！比~將白施施然道，“殿下等著看，這一場極刑下去，我麾下斷不會(huì)再出半個(gè)叛徒?！?/br>
    “你！”長念氣得把吃了一半的棗糕塞回他手里，沉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罷一抹嘴，踩著步子就走了。

    葉將白好笑地看著她的背影，發(fā)現(xiàn)這人還真是喜怒形于色，瞧瞧那步子用力得，活像是要把地踩出幾個(gè)坑。

    手里的棗糕被咬出了幾個(gè)月芽形的齒印，葉將白搖搖頭，信手包好，踩著她的腳印慢悠悠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