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將白：“……”

    這種明擺著是威脅他一個人的話，聽得他簡直是怒火中燒：“她覺得這么說我就不會進(jìn)去了？”

    紅提咽了口唾沫，抖得更厲害了。

    葉將白臉色陰沉，重重地哼了一聲，往前走半步，轉(zhuǎn)了個圈，踩著腳下青磚就往外走了。

    紅提嚇得面無人色，好半晌才緩過神來。

    “阿彌陀佛。”她喃喃念著，看了一眼身后緊閉的大門。

    御書房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

    劉御醫(yī)奉旨離京，家里人哭天搶地，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道：“老爺，實在不行您就跑吧，那地方聽說天天都在死人，老鼠吃死人養(yǎng)得溜圓！前些天去的幾位大人不是都尋由頭跑了嗎？您也多為自己想想。”

    “婦人之見?！眲⒂t(yī)搖頭，“我跑了，你們會跟著被株連，都老實待著，等我回來。”

    “可是老爺……”

    “行了。”抱起自己的小女兒親了親，劉御醫(yī)眼眶微紅，一咬牙，還是轉(zhuǎn)身出門。

    懷渠斷糧斷藥，已經(jīng)是無人能管的地獄，他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

    長嘆一口氣，劉御醫(yī)掀開了停在府外馬車的車簾。

    長念坐在車?yán)?，朝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br>
    第231章 普天之下，沒有王土

    劉御醫(yī)：“……”

    他懷疑自己是太擔(dān)心了以至于出現(xiàn)了幻覺，陛下怎么會跟個耗子似的縮在他的小車廂里呢？

    一把將車簾甩下，劉御醫(yī)笑著搖搖頭，然后深吸一口氣，重新將車簾一掀——

    趙長念依舊笑得跟只耗子似的，賊眉鼠眼地朝他招手，小聲道：“大人上來說話?！?/br>
    劉御醫(yī)握著車簾的手顫抖了：長念一把就將他拽上了車。

    因著懷渠的特殊情況，派遣前往的人都有御林軍“護(hù)送”，以免再出現(xiàn)遁逃情況。眼下車外就守著層層護(hù)衛(wèi)，劉御醫(yī)坐在車廂里冷汗直流，旁邊這人倒是輕松，哼著小曲兒問他：“咱們過去，該做點什么來保命呀？”

    劉御醫(yī)一個趔趄就往前跪了下去，抖著胡子道：“陛下，老臣受任前往懷渠，絕無半點不愿，此去是為社稷造福，救助百姓，是老臣的福氣！”

    長念欣慰地點頭：“大人能這樣想，朕就放心多了?！?/br>
    劉御醫(yī)長松一口氣，正想接著表決心，就聽得她接著道：“不然朕此去懷渠，還真有些害怕?！?/br>
    劉御醫(yī)愕然抬頭：“陛下？！”

    “朕從小在宮里長大，沒見識過民間疾苦。”長念笑瞇瞇地道，“這大好的機(jī)會，朕可要去好生看看?！?/br>
    “陛下！”劉御醫(yī)臉色都變了，“萬萬不可?。∵@可當(dāng)不得兒戲，那懷渠已經(jīng)是個死人窟，進(jìn)去兇多吉少，臣等微不足道，您可不能冒險?。　?/br>
    長念不笑了，歪著腦袋問他：“你們死得，朕死不得？”

    這不廢話嗎？新帝要是死了，尤其還死去懷渠，那不僅他得死，他全家上下一個也跑不掉。

    “劉大人寬心?！遍L念看著他道，“朕出宮時留了手諭，此去生死自負(fù)，不會牽連上任何人。”

    劉御醫(yī)絕望地抬頭：“陛下的手諭。是留給誰的？”

    長念想了想：“朕放在御書房的書案上，第一個看見的，應(yīng)該是國公吧。”

    心里猛地一哽，劉御醫(yī)白眼一翻，往馬車?yán)镆坏?，重重地抽搐了兩下，沒動靜了。

    長念：“……”

    劉御醫(yī)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夢里新帝跟著他一起去了懷渠，懷渠尸橫遍野，新帝剛?cè)ゾ捅话傩账褐粤恕Ｋ踊鼐┒?，就看見自己家里百十來口人的頭全掛在城門上，罪名是殺害新帝。

    “老臣沒有！”劉御醫(yī)驚醒坐起，手往前伸，碰著了東西，整個人才清醒過來。

    原來是夢。他欣喜地嘆了口氣，捂著心口拍了拍。

    “劉御醫(yī)醒了？”旁邊響起個溫柔的聲音，“先將藥喝了吧?！?/br>
    “多謝?！彼舆^藥含了一口，順便抬頭看了一下遞藥的人。

    趙長念朝他笑了笑，欣慰地道：“可算是醒了，外頭懷渠的大夫們都在等著呢，你要是不醒，朕就要替你開方子了?！?/br>
    一口氣沖上來，劉御醫(yī)“噗”地就把藥噴了出去，濺了長念半身。

    “老臣該死！”骨碌碌滾下床，他連忙磕頭，“請陛下恕罪！”

    長念一把就將他拎了起來，對上他茫然的雙眼，嚴(yán)肅地道：“咱們現(xiàn)在沒功夫耽誤了，你趕緊開個初方拿去給懷渠長史，咱們才能在天黑之前過懷渠封鎖線?！?/br>
    劉御醫(yī)瞪眼：“咱們？”

    “對，要是天黑之前沒能進(jìn)去，那可就完蛋啦?！遍L念咧嘴，“國公派來抓咱們的人，肯定已經(jīng)在路上了?！?/br>
    宮里早有傳言，說輔國公關(guān)心陛下得很，飲食起居不妥當(dāng)都要發(fā)怒，宮里內(nèi)侍，沒幾個不挨罵的。

    而眼下，陛下正穿著單薄的衣裳，跟他一起杵在這懷渠鎮(zhèn)外的歇腳閣樓。

    劉御醫(yī)很想再暈過去一次。

    他這是造了什么孽??！

    “陛…陛下?！?/br>
    “說?！?/br>
    “您要不去義烏等著吧?！眲⒂t(yī)老淚縱橫，“老臣不跑，絕對不跑，一定好好在懷渠救死扶傷。”

    長念拿過他寫好的藥方遞給身后宮人，一把扶起他就往外走：“有密報告訴朕，懷渠已經(jīng)開始人吃人了?？扇擞屑?，食人者也跟著染疾，如此往復(fù)，死的人更多。好好的一個鎮(zhèn)子，活生生成了人間煉獄?！?/br>
    劉御醫(yī)很不能理解：“陛下既然知道，何必來這一趟？您是真龍?zhí)熳?，是天下之主，哪能這么輕易……”

    “朕下過的旨，他們陽奉陰違。”長念輕輕打斷他，“朕讓人送糧食來懷渠，他們送到的沒有十分之一不說，畏懼傳染，還半路遁逃。朕下旨送藥材，也是如此?！?/br>
    “他們不聽朕的旨意，大抵是覺得朕威望不足，無法一言九鼎。朕指不動他們，便只好自己來了?！?/br>
    劉御醫(yī)愕然。

    面前的帝王清秀可人，當(dāng)真沒有半分威嚴(yán)可言，換下龍袍，更像是誰家的俏公子，垂著眼有兩分委屈。

    “朕進(jìn)懷渠，懷渠就能活了?！?/br>
    劉御醫(yī)很佩服她的勇氣，但多少也覺得這位帝王委實想得簡單。她不是大夫，又是私服前來，憑什么覺得能救下整個懷渠？

    然而，他沒有膽子當(dāng)面質(zhì)疑，只能悶頭數(shù)自己全府上下幾口人，他要是現(xiàn)在自盡，能不能換兩口人回來？

    藥方呈上去了，長念拖著劉御醫(yī)在黃昏時坐上前往懷渠鎮(zhèn)內(nèi)的馬車。兩人一路望著車外景象，一過封鎖線，四周立馬有衣著襤褸的人朝他們撲過來。幸好長念帶的侍衛(wèi)足夠兇悍，勉強(qiáng)將人嚇退，才能繼續(xù)往里去尋藥堂。

    路邊有腐爛的尸體，不少女尸邊跪著一臉茫然的小孩兒，有的還吃著手指，扯著女尸的衣裳哇哇地喊餓。

    鎮(zhèn)上只有兩個粥棚，并且都沒人，棚子被人拆了一半，空空的木桶倒在地上積灰。

    長念沉默地聽著四周痛苦的呻吟聲，感覺自己正在走過十八層地獄的餓殍路，多的是朝她伸出來的無助的手，和半點光亮也沒有的眼。

    劉御醫(yī)偷偷打量，實在忍不住好奇：“陛下瞧著這些，不難過嗎？”

    竟然都沒紅眼睛，眾人都說新帝是最愛哭的。

    “朕沒臉面難過?！遍L念閉眼，“懷渠是天子腳下，尚且潰爛如此，別的地方，朕更是鞭長莫及。這泱泱江山，除了龍位那幾尺地方，別的地方都不屬于朕?！?/br>
    第232章 她是個糟糕的皇帝

    她是個糟糕的皇帝，在權(quán)力逐鹿之中投機(jī)取巧坐上皇位，低頭四顧，眼下的舊山河壓根無法像她想象中那樣被輕易收拾妥當(dāng)，聽她話的人一心幫著她鞏固皇權(quán)，不聽她話的背后里笑她無能。

    長念覺得，她應(yīng)該做些事，不是坐在冰冷的龍位上寫不知道會不會被履行的圣旨，而是親眼見，親耳聽，親手達(dá)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不怕死，只怕庸庸碌碌地混過一輩子。

    藥堂子支起來了，劉御醫(yī)帶著幾位民間大夫去看過幾個病人，開出幾個方子試藥，方子遞到長念面前，長念就聽得那滿臉憔悴的懷渠長史道：“這些藥已經(jīng)算是常見，但咱們這兒沒有了，三日前京都說會有藥材送來，可眼下又不知為何沒了消息?！?/br>
    長念皺眉：“三日前的藥，不是已經(jīng)送到了？”

    督察使還寫了收藥單子，遞上了戶部。與那些個消息折子一起被疏芳尋著路子偷來，她都看過。

    長史直搖頭：“本官一直在此，若是有藥，情況也不至于糟糕成這樣。這位大人，您既然能來懷渠，想必也能和京都通消息，還請想個法子讓藥材快送來，這早送一天，就能多救幾條人命?！?/br>
    長念起身，帶著黃寧忠出門，去尋封鎖線上管事的人。

    等了幾炷香，管事處出來個不耐煩的胖子，擺著手道：“沒藥沒藥，若是有，還能不讓進(jìn)去？”

    “敢問大人，督察使何在？”黃寧忠問。

    “不知道，反正是不在咱們這塊兒

    “胖子上下掃了掃黃寧忠，撇嘴，“您要真著急，自個兒去京都運(yùn)藥唄，反正隔得近。”

    黃寧忠回頭看向長念，長念頷首，遞給他一方信物，便讓他去診脈，確認(rèn)身子無恙，便離開懷渠往京都走。

    那胖子許是沒想到這些人真有能耐走，噎了許久才道：“不是我潑冷水，就算有藥，想運(yùn)進(jìn)這懷渠也沒那么簡單。”

    “此話怎講？”長念問。

    “誰都知道但凡賑災(zāi)的東西，從上頭大人們手里漏下來的都只剩那么一丁點。你想不經(jīng)過大人們的手，那誰會讓你運(yùn)？別的不說，就說咱們這兒那督察使，據(jù)說跟朝中厲害得不得了的人物有關(guān)系，他說一，咱們這兒沒人敢說二。你真想用藥，就趕緊去他那兒走動走動。”

    長念聽著，心想這兒的督察使一沒出身名家二沒高拜師門，能和朝中哪個厲害的大人物有關(guān)系??？

    “督察大人貴姓？”她問。

    胖子神秘兮兮地答：“姓葉?！?/br>
    趙長念：“……”

    因著謀殺先帝，葉家的人在她登基之后便消失于朝野。

    除了輔國公葉將白。

    天已經(jīng)黑了，也不知道宮里有沒有出什么事。長念扭頭回藥堂，心想這位厲害的大人物她是惹不起，但若要攔她拿藥，那可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夜色沉下來，宮燈四起，紅提站在御書房門口，冷汗折射出柔和的燭光，粼粼直閃。

    她面前站著個人，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