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御醫(yī)院各位御醫(yī)都有經(jīng)驗,當年瘟疫肆虐京都,也是李御醫(yī)和趙御醫(yī)立下頭功,這懷渠疫情雖然嚴重,但……” “吳御醫(yī)?!遍L念聽不下去了,打斷他的話,“朕只想知道,有誰能前去懷渠坐鎮(zhèn)?” 眾位御醫(yī)面面相覷。 懷渠死尸極多,老鼠橫行,怎么看都不是個好去處,稱為死人窟也不過分。若是還像之前京都那樣的小疫情,大家還都會搶著去立功,但……命到底還是最重要的。 大殿里安靜下來,長念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一個御醫(yī)開口,頷首道:“各位都是我大周的棟梁,醫(yī)術精湛,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去做這么危險的事,實在是為難各位了。” 眾人都松一口氣,正想拱手說點場面話,就見陛下的臉色陡然一沉:“既然如此,都好生回去休息吧,年紀大了需要告老還鄉(xiāng)的,早些來給朕遞折子。” “陛……陛下……” “都退下吧?!遍L念擺手,小臉鐵青。 御醫(yī)們噤聲,紛紛往外退,葉將白斜眼瞥著這人的臉色,輕哼道:“意料之中的事,這么動怒做什么?” “朕只是覺得寒心?!遍L念抿唇,“都說醫(yī)者仁心,宮里的大夫是整個大周最好的醫(yī)者,可竟沒一人肯站出來。光給方子有什么用?他們連病人都沒看一眼。” “這也怪不得他們?!比~將白道,“能活著,誰愿意死呢?” “是啊,能活著誰愿意死。”長念捏拳,“可懷渠的人就想死嗎?叛賊當誅,百姓何辜?如今只有大夫才有法子救人,可他們沒一個愿意去,難道要將懷渠封起來,讓里頭的人統(tǒng)統(tǒng)等死?” 葉將白不以為然:“陛下認識懷渠那些人?” “不認識?!?/br> “那他們是數(shù)量極多,足以動搖國之根本?” “……也沒有。” “那陛下在急什么?”葉將白輕笑,“上位者向來是看慣了犧牲的,您的眼光也該放寬些,想一想如何處置能讓疫情不擴散、安定民心,而不是糾結那么幾百人的生死?!?/br> 長念怔愣地抬頭看他:“為君者,不是當以民為子?” “那是《帝王策》里騙鬼的話?!比~將白道,“自古帝王,有幾個能把素不相識的百姓當自己親生兒子的?少收賦稅已經(jīng)是愛民如子,還真要全心全意去對他們不成?天下這么多人,您真要養(yǎng)這么多兒子,養(yǎng)得過來?” “……” “您好生養(yǎng)著身子吧?!本徍土苏Z氣,葉將白道,“此事只需交給巡察使,再撥些糧款安定民心。只要疫情不再擴散便好,其余的,您只是帝王,不是神仙,管不過來?!?/br> 長念沉默,目之盡處是懷渠送上來的折子,管轄懷渠的長史是個仁善之人,所書字字血淚皆為百姓,懷渠全鎮(zhèn)封鎖,即便是有未曾染疾的百姓,也不得離開,鎮(zhèn)內暴亂,官兵鎮(zhèn)壓,他稱為“人吃人”,請求京都調度大夫,好歹能再救下些人。 可現(xiàn)在葉將白說,這不是她能管的。 那她該管什么呢?管兵權,管文武百官,每天錦衣玉食地上下朝,然后就在御花園里遛鳥? 長念覺得,這樣的皇帝,誰都能當。 “把這個喝了?!?/br> 太監(jiān)送了補品來,葉將白單手接過遞給她。 長念斜眼:“國公是對紅提有什么看法么?” “此話怎講?” “自從國公在朕身側,紅提已經(jīng)幾日未曾做事了?!彼舆^補品喝了一口,彎眼笑,“再過幾日,怕是要下放去洗衣房嗑瓜子了?!?/br> 眉梢微跳,葉將白橫她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 “朕也只不過是覺得國公辛苦?!遍L念道,“每日做這么多的事,還要來看著朕進食進補?!?/br> “碰巧在這里站著罷了?!比~將白冷哼,“也不是專程來頂替紅提的?!?/br> “那這幾日就少來些。”長念道,“好生休息?!?/br> 狐眸半瞇,葉將白不悅地看著她:“你倒是還嫌我?” 長念笑瞇瞇地沒接話。 葉將白這叫一個氣啊,他擠著功夫來陪她,沒想到她還不樂意。 “那我明日就不來了。”他沉著臉道,“正好也不想來?!?/br> 秋高氣爽的天氣,文武百官卻發(fā)現(xiàn)輔國公像是上了火,在朝堂上臉色難看不說,說話也沖。新帝同往常一樣問政,他上來就懟,馮靜賢幫著新帝說話,他就轉頭與馮靜賢理論,整個朝堂上硝煙彌漫,旁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敢插嘴。 “啟稟陛下?!毖劭粗瘯Y束了,有人還是壯著膽子出來道,“懷渠一方,北堂將軍帶兵撤退至義烏,剩下留守的官兵人心不穩(wěn),近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五起逃兵事件。懷渠離京都太近,茲事體大,還請陛下定奪。” 長念一聽,前傾了身子:“疫情又嚴重了?” 葉將白回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那人一抖,斟酌一二道:“若是封鎖得當,應是不會擴散,就怕現(xiàn)在官兵遁逃,百姓跟著沖出懷渠,那難免將疫情帶至別處。” “巡衛(wèi)營增派兩個營,午時之后便出發(fā)?!遍L念道,“再召集些大夫,一并帶過去?!?/br> “陛下,民間大夫德高望重者寥寥,還是應派御醫(yī)院之人,才能坐鎮(zhèn)。” 長念沉默,手里摩挲著玉鈴,半晌才道:“愛卿言之有理?!?/br> 可誰愿意去呢? “御醫(yī)院的劉御醫(yī),多年前就控制過京都的疫情?!比~將白淡聲道,“就請他老人家走一趟吧。” 長念看他一眼,心想這是趕鴨子上架啊,在朝堂上這么說,是想替她擔了強人所難的名頭,可…… 思前想后,長念嘆了口氣,道:“就如國公所說?!?/br> 她沒別的選擇,若是不指派一個人,光民間的大夫聚在一起,誰也做不得主擔不了責。行方下藥,還是得御醫(yī)院的人來。 下朝之后,長念想起那群御醫(yī)不情不愿的模樣,微微抿唇,低聲吩咐紅提:“不用儀駕,你隨朕去一趟御醫(yī)院?!?/br> “是?!?/br> 朝上的消息在宮里傳得飛快,長念躡手躡腳過去御醫(yī)院的時候,里頭的人都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全圍在了主藥房。 第230章 感謝你們替朕分憂 劉御醫(yī)坐在上座的太師椅上,四周同僚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他聲音亮堂,穿過層層人群,還能清晰地落在長念耳朵里。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又有什么好說的呢?只是老夫實在有些惋惜,幾十年的嘔心瀝血,也尚未將《駐經(jīng)論》編纂完成。圣旨一下,此書,怕是要靠在座各位了?!?/br> “劉大人實在是時運不濟?!蹦贻p些的聲音連忙奉承,“誰知道突然就點到您了呢?陛下對御醫(yī)院向來不了解,但凡知道些,也斷不會點著您!” 劉御醫(yī)笑著嘆息:“不點著我,也總要點著別人。” 有人憤然道:“咱們在座的,哪個不是行醫(yī)數(shù)十載,功德無量?一句話就要丟命,往后這御醫(yī)院誰敢進來?要我說,陛下真覺得去懷渠輕松,那她自己去啊。” “方大人慎言!” 主殿里一陣唏噓,似是有人七手八腳地捂住了說話人的嘴。 紅提聽得憤然,小聲道:“陛下,這些話說出來是可以讓他們掉腦袋的!他們不愿意去救難民,那干脆送他們上刑場?!?/br> 長念搖頭,拉過她就往外走。 “陛下,您就是太寬厚,他們才敢如此放肆!”紅提惱道,“國公指的人,他們也這樣編排您,分明是覺得您好欺負!” “他們也沒說錯?!遍L念走回宮道上,淡笑道,“都是救過無數(shù)命的人,沒道理為朕一句話就去送死?!?/br> “可他們是御醫(yī)??!御醫(yī)不就是該救人的?” “御醫(yī)是該救人,但誰也不能逼他們用命去換命?!遍L念道,“人之常情,今日若有人肯站出來,朕必嘉獎厚賞。他們不站出來,通通后退,朕也不會怪罪。” 紅提皺眉,她覺得陛下當真是太仁慈了,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國公在此,會是如何呢? 巡衛(wèi)營去往懷渠的一營出現(xiàn)大量逃兵,緊接著前往懷渠的送糧隊和送藥隊都出現(xiàn)了潰逃之象。 懷渠疫情越來越嚴重,每天都有尸體被扔去亂葬崗,封鎖的范圍越來越大,百姓暴動越來越厲害,群臣憂心忡忡,但少有敢在新帝面前提起的。 原因沒別的,國公不讓。 用葉將白的話來說,這等每隔幾年就會發(fā)生的小事,經(jīng)驗豐富的各位大人要是都解決不了,那留著有什么用?陛下日理萬機,很忙,沒空,別去煩她。 于是,當長念問起懷渠之事,馮靜賢只能道:“沒什么要緊的了。” 長念輕笑:“連你也這么說。” “陛下……” “最近朕的御書房里,少了很多折子?!遍L念歪著腦袋問,“你知道去哪里了嗎?” 國公與他商議過,覺得沒有必要再讓陛下為懷渠的事費神,故而有關懷渠的折子都被篩掉了。 馮靜賢覺得心虛,若沒有陛下,他坐不上今日這位子,可這事兒,他覺得國公沒錯,特殊之事,手段是該狠辣些。 “愛卿原來也不知道,那便罷了?!遍L念皮笑rou不笑,起身道,“朕在你們眼里,總歸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該好生護著,教朕學著做帝王該做的便宜事,覺得朕做不好的,干脆就不讓朕知道?!?/br> 馮靜賢“嘭”地就跪了下去。 長念笑:“跪什么,跪這身龍袍?朕脫下來在龍椅上放著,你們跪個夠可好?” “陛下息怒!” “朕不怒。”長念咧嘴,“朕感謝你們替朕分憂呢。” 馮靜賢:“……” 葉將白在國公府里望著蕭蕭落葉,安靜地聽著人稟告。 “陛下不知為何朝馮大人發(fā)了火,但聽聞午膳用得尚好,只是鎖在御書房里不肯見人?!?/br> 微微一哂,葉將白道:“她那人,就是愛鉆牛角尖?!?/br> 懷渠形勢嚴峻,但輪不著她來親自cao心,如今朝中臣心漸漸安定,她要做的就是繼續(xù)籠絡人心,將他麾下尚有反骨之人一一掰正,這皇位才能坐得穩(wěn)。 風停云和林茂都覺得他是在用孩子控制趙長念,只有葉將白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把自己的勢力雙手捧著給她,偏生她還懷著戒心,不肯好好收。 真是令人cao碎了心。 “繼續(xù)盯著,一旦陛下膳食用不好,便來回稟?!?/br> 良策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家主子管人家吃飯實在是太……可主子就執(zhí)著于此,絲毫不覺得自己比內務府大總管還體貼。 “是。” 過了兩日,葉將白上朝的時候往龍位上看了看,發(fā)現(xiàn)趙長念臉色不錯,心情似是也還好。嘴角帶著笑意,哪怕下頭那不知死活的巡察使正在稟呈懷渠的消息,她也面不改色。 長大了??!葉將白突然有一種老懷安慰之感。 然而下朝之后,他被攔在了御書房外。 “陛下批閱奏折,傳令任何人不得進去?!奔t提顫顫巍巍地攔在他面前,“陛下還說了,進去一個人,晚膳就少吃一碗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