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長念打量他一會兒,把自己和他一并拎去了衙門,請大夫給他上了點藥。 “這不是扁鵲藥堂的小公子么?”上藥的大夫認出了他,直嘆氣,“怎的被人打成了這個樣子?扁老爺子臨終前還托咱們多照顧你呢?!?/br> 少年沉默低頭,長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咳嗽兩聲,沒再多說。 疫情席卷之地家破人亡的事已經屢見不鮮,但這是長念頭一次親眼所見,場面鮮活,不再只是奏折上冰冷的一句話。她開始認真想要如何應對,要如何利用懷渠本身有的東西,如何調度懷渠沒有的東西。 去書房拿了紙來寫畫,一寫就是一晚上,清晨時分她起身,一個沒防備就栽回了凳子里。 懷渠開始慢慢好了起來,藥材糧食充足,來救人的大夫和御醫(yī)也日漸增多,街上來往的人蒙著面巾,將死尸抬去焚毀,病重的人都去了醫(yī)館安置,短短幾日,整個鎮(zhèn)上煥然一新。 少年神色復雜地站在長念床邊,牙齒漏風地問她:“你到底什么人???” 長念蒼白著臉笑:“怎么?覺得我厲害?” “……沒多厲害,也還行。”少年哼哼唧唧地道,“你說的糧食,外頭一天也沒斷?!?/br> 長念歪著腦袋戲謔:“那你現(xiàn)在說,我的話有幾斤幾兩?” 少年漲紅了臉,別開眼道:“也算一言九鼎?!?/br> 心口一熱,長念咧嘴笑了。 “陛下,請讓微臣診脈?!眲⒂t(yī)跪在床邊急得直磕頭,“在此地染上風寒實在兇險!” 長念搖頭:“朕不讓你診脈,是為你好?!?/br> 這還叫為他好?劉御醫(yī)要急死了:“您不讓微臣診,才是當真要了臣的老命!” 長念笑著搖頭,問他:“疫情控制下來了?” “您御駕親征,哪有打不贏的仗?”劉御醫(yī)想笑,眼眶卻發(fā)紅,鄭重地給她磕了個頭,“微臣慚愧?!?/br> “劉大人醫(yī)術了得,是御醫(yī)院的瑰寶?!遍L念喃喃道。 想起自己之前對陛下的怨懟,劉御醫(yī)實在覺得無地自容,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抬眼想再說,卻發(fā)現(xiàn)陛下疲憊地睡了過去。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黃統(tǒng)領在隔斷外頭守著,劉御醫(yī)想了想,大著膽子跪行兩步,輕輕探上陛下的脈搏。 …… 上好的玉器,突然就碎了一個,葉將白一怔,皺眉問葉良:“為什么三日不曾聽見陛下消息了?” 第236章 臣 葉良悶聲道:“想必陛下正忙著,幾天沒消息也是疏忽了?!?/br> 覺得有點不對勁,葉將白瞇眼道:“你抬頭,看著我的眼睛回答?!?/br> “……”葉良抬眼對上他,又飛快地移開。 心里一沉,葉將白抓住他的衣襟,冷聲道:“連你都要騙我?” 葉良眼里有愧疚,卻是垂眸道:“督察使大人出入懷渠,對懷渠的情況最為了解。主子真想知道陛下消息,不如卑職去請他過來?!?/br> 葉將白松手,他飛快后退,匆匆跑了出去。 “主子別著急?!绷疾咴谂赃呅÷晞瘢氨菹掠旋垰庾o體,定是不會有大礙?!?/br> “我沒著急?!比~將白心平氣和地踹翻了旁邊的凳子,冷聲道,“我急什么?路是她自己選的,真出什么事也是她自己擔著!” 話是這么說,良策低頭想,您這樣子可不像不著急啊,打從過來到現(xiàn)在,主子少說也繞著那桌子轉了五十個來回了,農家屋子的泥地都已經被踩出了一圈坑。 也不嫌頭暈,真厲害。 心里煩躁,葉將白左右都順不了氣,干脆去院子里的軟榻上躺著,決定在消息回來之前,先睡一覺。 督察使葉橫收到了風聲,連滾帶爬地進去了懷渠,好不容易找到陛下所在的院子,正打算遞個請安折子呢,就看見門口坐著個滿臉滄桑的人。 他打量了半晌,覺得這人像傳聞里那被派來的御醫(yī)。 “劉大人?”葉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劉御醫(yī)拿著一個大桿子煙,抽了一口,吐出兩個憂郁的煙圈,看也不看他,只愣愣地盯著遠方的云。 葉橫覺得奇怪,跟著他坐下,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您瞅什么呢?” “白綾?!?/br> “啥?”葉橫嚇了一跳,“哪?哪有白綾?” 伸手指了指那一條云,劉御醫(yī)指尖都發(fā)抖:“你看那個,像不像陛下賜給我的白綾?” 葉橫:“……”他覺得這個御醫(yī)可能有毛病。 “大人多慮了,聽聞大人醫(yī)術了得,此番前來又是救死扶傷,陛下如何會賜白綾予您呢?” 劉御醫(yī)扭頭看他,一雙眼可憐巴巴的:“老夫行醫(yī)三十載,從來沒把錯過脈。你說,老夫有可能在這把歲數(shù),把陛下的脈把錯嗎?” “那不能吧?”葉橫也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反正應和就對了。 哪知,劉御醫(yī)一聽反而是激動起來,把煙袋往地上一摔,跳起來踩,一邊踩一邊叨咕:“沒把錯!沒把錯!” 他真把當今陛下,把出個喜脈來! 胸悶頭暈,劉御醫(yī)“唉喲”一聲捂著心口,連忙從袖帶里掏出清涼藥給自己聞。 “您這是怎么了?”葉橫見他這樣子,心也提了上來,“陛下生病了?國公可還在外頭等著消息呢,陛下可不能有事??!” “沒……”咳嗽兩聲,劉御醫(yī)抹了把臉,惆悵地道,“陛下只是風寒?!?/br> “只?”葉橫眼都瞪圓了,“大人,這可開不得玩笑!多少感染疫情的人都是從風寒開始的?萬一陛下也當真出事,那我這顆腦袋定是要被國公擰下來當球踢!” “腦袋?”劉御醫(y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只掉一個腦袋,那都是萬幸?!?/br> 葉橫臉都綠了。 …… 簡陋的農家小院里放著精致的貴妃金絲軟榻,軟榻上躺著個沉睡的美人,俊美挺鼻,軟袍長身,路過的喜鵲瞧見,都忍不住停在他旁邊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喚。 然而,這美人睡得并不安穩(wěn),薄唇一抿,隱隱擠出一句臟話。 這不能怪葉將白粗魯,而是他好不容易睡個覺,夢見的卻是趙長念在他前頭亂跑,抱著個大肚子一會兒爬山,一會兒下水,不管他怎么喊都無濟于事,還一直傻笑。前頭有懸崖,他慌忙喊她,想將人抓住,這人卻像是瞎了一樣,搖搖晃晃地就往下跌。 心里一緊,跟著一沉,悶痛霎時襲遍全身,葉將白猛地睜眼坐起來,抓著枕頭大口吸氣,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夢。 眼前跪著一票人,見他醒了,頭埋得更低,一個個整整齊齊地排著,跟宮道上的方磚似的。 “做什么?”他揉著眉心問。 為首的林茂跪著上前兩步,沉聲道:“還請國公以大局為重?!?/br> 后頭的人紛紛應聲,行禮再拜。 葉將白冷笑:“我不過是睡了個覺,如何就是不以大局為重了?” 林茂抿唇:“卑職擔心國公會沖動行事?!?/br> 白他一眼,葉將白沒好氣地道:“你跟著我也有幾年了,何時見過我行事沖動?” “那便好?!绷置闪丝跉?,拱手道,“督察使傳來消息,陛下感染風寒,發(fā)了高熱,正在懷渠衙門里休息?!?/br> “……高熱?” “是,御醫(yī)已經看過,說暫時不確定是不是感染疫情,不過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國公不用擔心?!?/br> 撐著軟榻站起來,葉將白掃了一眼下頭跪著的這些人,又看向葉良:“你是知道了消息,才將他們都請過來的?” 葉良沒敢吭聲,“呯”地跪下去磕頭。 “沒必要?!比~將白輕笑,“各位大人來這一趟,就為了勸阻在下不要沖動?實在沒必要?!?/br> 林茂欣慰地點頭:“國公心懷社稷,是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一趟的確是沒必要?!?/br> “不是?!鄙焓纸忾_外袍上的系帶,葉將白道,“我說的沒必要,不是說我不會去,而是說,我想去——你們都來攔著也沒用?!?/br> 青色的錦袍揚去了空中,又落回了軟榻上,林茂瞳孔緊縮,驟然起身去抱他腰腹,卻不想國公動作極猛,撞開他就往外沖。 “國公!您說了不會沖動的!” “國公慎重啊!陛下已經病倒,您不能再病倒了!明日還有早朝要上,您不能進去懷渠!” “國公,人命關天,懷渠哪里是能輕易進去的?” 胸口起伏,葉將白踩上馬鐙,回頭紅著眼問:“我不能進去,她怎么就進去了?是皇帝的命重要,還是我這個臣子的命重要?” 臣……子?林茂一愣,瞪大了眼。 第237章 相見情怯 身邊的人都知道,葉將白這人高高在上慣了,要吃最精細的膳食,住最好的院子,用最貴的器具。除了對先帝假意低頭以外,他再沒讓自己受過委屈。 所以很多人都覺得,他將來是會走垂簾聽政之路,亦或是鋌而走險,再掀波瀾,直指皇位。 然而現(xiàn)在,葉將白說自己是臣子。 林茂瞪大了眼看著他,想說點什么,卻沒了之前那股子怒勁兒。 想想也是啊,陛下懷著國公的孩子,卻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與百姓共進退。這等氣度風范,實在比他們這些收著紅禮將懷渠棄之不顧的人好太多。 要是現(xiàn)在陛下在眼前,他也會心甘情愿俯首行禮。 林茂很糾結,他猜不透國公的心思,擔憂又太多,干脆閉嘴不吭聲。 葉將白想走,卻還是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抱住腿。 “國公,聽老臣一句勸?!毙滩可袝鴨÷暤溃澳@一去于事無補,反而要讓朝野恐慌,不如替陛下處理好后頭的事,也免陛下憂心?!?/br> “是啊,您別著急,宮里已經又有五位御醫(yī)趕去懷渠了,陛下不會有事。” 葉將白紅著眼低頭問:“那她要是當真出事了,誰把她賠給我?” 群臣愕然。 陛下是大周的陛下,賠給國公算什么? “主子?!比~良出去了一趟回來,皺眉道,“運糧又受了阻礙,懷渠里藥材用得太快,眼下緊缺車前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