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所以,這藥方也就更不需要了。 如今它卻在薛況的孀妻手中,也是與他準(zhǔn)備了相同壽禮的人手中,而且遞給了他。 復(fù)雜。 諷刺。 他其實并不想接,只是一則不接失禮,二則…… 陸錦惜那繚繞著煙氣的眼神,實在沒有半點惡意,甚至似乎藏著隱隱的關(guān)切,仿佛是惋惜著某些被踐踏的心意。 顧覺非說不上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覺。 只是覺得,沒必要拒絕她。 所以,他到底還是伸出了手去。 那一時,兩只手的距離,近得讓人有些心悸,卻沒有半點觸碰。 顧覺非將藥方從她手中接了過來:“多謝夫人?!?/br> 只是隨后,卻忍不住抬眸看她。 溫溫和和,半點沒有棱角。 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讓人想要親近的氣息。 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實在比他所想的、比衛(wèi)儀曾說的,聰明太多,也有趣太多。 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眾人都不曾了解過她嗎? 顧覺非并不清楚。 他只是坦誠地向她表達自己的疑惑:“我只言片語未提,更沒問過藥方一句,自問不曾露出什么端倪。怎么夫人就能猜這藥方,乃是我丟棄?且用的是‘丟棄’二字,而非‘遺失’?!?/br> 這話,坦蕩蕩似清風(fēng)明月,聽著竟讓人心曠神怡。 陸錦惜知道他其實已經(jīng)默認,當(dāng)下只答道:“我久居深宅大院,所聞所見皆少,只是想:京城若還有人記得為太師求藥回生堂,且還能成功,怕只有您一個了。至于用‘丟棄’……” 她聲音一頓,卻看向了墻角。 顧覺非也隨之看去。 那是他先前牽馬駐足的地方,還有幾點血跡,錦盒和藥罐子碎在了地上,依舊先前狼藉模樣。 “看這樣子……也不像是遺失……” 陸錦惜撿到藥方的時候,自然也看了一眼周圍,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這場面。一切還能不清楚嗎? 回生堂的錦盒,她認得出來。 顧覺非于是笑了出來。 她是猜的,不過猜得很準(zhǔn)。 滿京城內(nèi)外,的確不大可能再找出很多人了,但未必沒有。 他一面想著,一面慢慢將這一頁藥方折了起來。 手指修長,動作自也透著一股雅致。 左手掌心,還留著韁繩拉出來的傷痕。 先前在影竹樓里,萬保常已經(jīng)為他上了一些藥,只是倉促處理,難免顯得潦草,有幾分血跡,透了出來。 陸錦惜一眼就瞧見了。 再一看這一位顧大公子脖頸左邊的傷痕,她忍不住微微挑了眉梢:嘖,混得有點慘呢。 落日的余暉,從西面來。 她與顧覺非相對而立,余暉正好將她的影子,疊在了顧覺非的身上。而他身后的臺階上,只能瞧見一道影子。 陸錦惜看見了。 那一刻,她目中飛掠過了一道奇異的光彩,只是一眨眼,又藏了個無影無蹤,散在她眼底暈開的柔和之中,仿若天成。 其實,這個時候她本應(yīng)該告辭。 可她只站在原地,不言不語,看著他動作。 藥方,只被他折了一下,便沒有繼續(xù)再折。 顧覺非也不將之收起,只拿在手中,抬眸時候,瞧見了她身后昏黃的晚暉,為她鍍上一層光。 因為背著光,所以她的五官,在他眼前,便有些隱約。 只有那一雙眼眸,溫和而璀璨。 那一瞬間,顧覺非竟想到了一個詞:欲說還休。 種種有關(guān)她的傳聞,忽然全從他腦海深處,鉆了出來,陸九齡昔年一字一句的得意,蕭徹偶爾提起時候的平淡,永寧長公主話語之中的恨鐵不成鋼和惋惜,衛(wèi)儀高高在上的嘲諷與不屑,甚至還有府里下人們的閑言碎語…… 清楚。 但是慢慢地,都泯滅一空。 所有的耳聽,都是虛。 即便rou眼所見,也并不一定為實。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旁人的一切言語,僅能成為他的參考。 也許因為她是薛況的孀妻,也許因為她實則與薛況和薛況的謀反毫無關(guān)系,更或許…… 是因為舒服。 他察覺不到她對自己有半分利益方面的企圖,隨意的幾句對話,看似有機鋒,其實毫無目的。 友好,而且坦蕩。 僅僅這么幾句,他竟然擁有一種難得放松的感覺。 那一瞬間,他差點沒找到自己的言語,隨后才低聲一嘆:“夫人您,跟傳言中的不大一樣。” 陸錦惜頓時失笑:“看來我得謝你這一句夸獎。不過顧大公子么,倒跟傳言中的一模一樣?!?/br> 此話一出,顧覺非都沒忍住,跟著笑起來,略一拱手:“那顧某也得謝夫人夸獎了?!?/br> 陸錦惜笑,或許是因為夸獎。 可他顧覺非么……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沒顧承謙以為的那么壞,卻也沒旁人以為的那么好。 他笑,只是因為陸錦惜這一句,在他玩味來,頗有些意思罷了。 “令尊與家父乃是故交,昔日覺非也曾蒙他傳授學(xué)業(yè),算起來,與夫人該是同個先生,同出一門。” “只是后來我?guī)煆挠详栂壬?,倒與陸大人見得少了。” 提起昔年的事,他目中微有回憶之色。 不過話鋒一轉(zhuǎn),便說到今日的事上。 “晚上席間我也曾敬他一杯酒,見他與二弟離席之時,醉意不濃。我二弟的書房也不藏酒,想來他沒可能再喝?!?/br> “如今說人醉了,多半是人困乏?!?/br> 畢竟如陸錦惜先前所擔(dān)心,陸九齡畢竟年紀(jì)大了。 顧覺非聞見了自己設(shè)上醒酒湯的味道,心里有幾分雜念生了出來,只是很快又被他壓了回去。 他對陸錦惜道:“夫人可稍稍放寬心些。如今天色已晚,風(fēng)也涼了,我送夫人一段路,回車上去吧?!?/br> 這倒是陸錦惜第一次聽說陸九齡也曾教過顧覺非。 算算年紀(jì),原身陸氏應(yīng)該知道。 但她不知道,所以索性半句話不接,只道一聲“有勞了”,便轉(zhuǎn)了身,往巷子口去。 出去,也不過就是幾步路。 隱約間,她已經(jīng)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 “當(dāng)心點……” “大人您當(dāng)心,快扶著……” 該是人接到了。 陸錦惜回頭看了身邊顧覺非一眼,只見他面容沉靜,神色間毫無異樣,心底險些發(fā)笑,只是面上半點沒露。 一路出了巷子,往右邊一轉(zhuǎn),便能看見那邊停著的兩輛馬車了。 一者乃是今日跟著永寧長公主車駕來的將軍府馬車,一者是陸九齡今日乘著來的,自是陸府的馬車。 幾個小的已經(jīng)將陸九齡扶上了馬車。 青雀和白鷺本要往將軍府馬車上去,誰料一抬眼,竟見她從道邊走過來,身邊還是顧覺非! 白鷺立刻瞪圓了眼睛。 青雀也是微微發(fā)怔。 倒是陸錦惜與顧覺非都是一臉的坦蕩與自然,仿佛半點都不覺得一個寡婦與大齡未婚青年站在一起有哪里不對勁。 太陽還沒下山。 這光天化日的,能通jian不成? 陸錦惜人到了車邊,看了這倆丫鬟一眼,便問:“父親沒事吧?” “沒事?!卑樂磻?yīng)了過來,忙回道,“只是微微有些上頭,睡過去了。方才已經(jīng)送進了車?yán)?,一會兒叫人送回去便可?!?/br> 還說要跟她宴后再敘呢。 不成想,半個酒鬼。 陸錦惜無奈地搖頭笑笑,也不問了,只道:“去取方手巾來吧?!?/br> 手巾? 白鷺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但青雀眼一瞥,已瞧見了旁邊顧覺非鶴氅上的痕跡,一時明白過來。 她應(yīng)了聲,便去馬車?yán)锶×艘环窖┌椎氖纸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