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大、大公子……” 到了年紀的公子們身邊,總會有一兩個她這樣的丫鬟。 這一刻的香芝,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多一點,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多一點,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什么,只敢怯怯地喊著。 “大公子……” 她的聲音本就很細。 此時此刻,更帶上一點特別的輕顫,像極了溺水的貓兒,脆弱又可憐。從那嬌嫩的、點著一點桃紅口脂的兩瓣唇中,流瀉出來…… 漸漸地,便與薛廷之腦海中不斷回環(huán)的那一道嗓音,重疊在了一起,讓他如同置身于一場美妙的幻夢…… 可又好像有另一個自己,從身體中抽離了出來,冷冰冰地、冷酷地、殘忍地看著。 “啪?!?/br> 藥碗,終于落在了地上。 清苦的藥味兒,瞬間鋪灑出來,蓋過了這書房里原本應(yīng)該有的書墨香氣,和其他的味道…… * 池月東上。 東院院墻外海棠花的艷影,在月色下,有些模糊。 陸錦惜就靠坐在窗邊,看著自己面前排排坐的三姐弟,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開口道:“今天咱們也只講一個故事。是咱們的大將軍,那一年被圍在長留關(guān)外,大漠遇險,此時卻有一白袍小將——” “啊,是方叔叔,是方叔叔!” 還沒等陸錦惜把話說完,薛遲忽然就高升大叫了起來,滿臉的興奮。 “娘親你終于要講方叔叔了啊!” “……” 看著眼前薛遲幾乎一蹦三尺高的模樣,陸錦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種一巴掌拍開他的沖動。 她今天的確是要講方少行了,可…… “你前陣不還在我這里編排他嗎?怎么今天看著,好像挺喜歡他?” 薛明璃和薛明瑯都沒接觸過薛況那一堆舊部,可聽了陸錦惜這話,姐倆對望一眼,明智地選擇了閉嘴,假裝自己不存在。 傻傻的薛遲還沒感覺出什么來。 他眨巴眨巴眼,還可愛地嘟了嘴:“埋怨兩句嘛,又不是真的不喜歡。方叔叔武功特別好,練劍的時候特別厲害!可是娘都不講他的故事,害得我都沒辦法哄他教我……” “……你說什么?” 陸錦惜一下抬眸看著他。 這一瞬間,薛遲終于感覺到了一種從尾椎骨爬起來的涼意,一時打了個激靈,猛地反應(yīng)過來。 糟了! 好像又說漏嘴了! 他下意識地兩手一捂自己的嘴巴,一臉驚悚的表情。 陸錦惜卻已經(jīng)恨不得把這小子揪過來打一頓,直接就從座中起身,朝著他走過去:“早跟你約法三章過了,講的故事不許出去亂顯擺,你小子皮癢了是不是?” “啊哇哇哇!” 薛遲雖是個小胖子,但危機意識還是很強的。 眼見著他娘親直接朝著他走過來了,他連忙朝著薛明瑯撲了過去:“娘要殺人啦,瑯jiejie救我!” 薛明瑯無語極了,十分不客氣地甩了他一對白眼:“你自己逃命就逃命,又跑我這邊干什么!太討厭了!” “你是不是我姐啊,怎么可以這樣?” 薛遲悲憤極了。 一旁遠離戰(zhàn)團的薛明璃,只抿著嘴悄悄地笑。 屋里一時亂成了一團,大晚上吵吵鬧鬧的聲音傳出了老遠。 青雀拿著信函從外面進來的時候,還當(dāng)出什么事了呢,結(jié)果見是哥兒姐兒們掐了起來,一時只剩下無奈。 “夫人,閱微館那邊的信,說是顧先生剛寫的?!?/br> 她走到了陸錦惜的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將那信封遞給了陸錦惜。 陸錦惜本還想跟薛遲好好講講道理,見青雀拿了信封進來,便已退到了一旁,由著他們?nèi)ゴ螋[,自己接了信封來看。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空無一字,連火漆都沒上。 一看就知道,這里頭的東西,怕沒什么要緊。 拆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箋,雪白的、窄窄的一頁,上面整齊地排著一行行墨筆的字跡,寫得隨意而灑脫。 無疑是顧覺非的字跡。 “千字文,竹翁韻,茶余新筆,春草堂律……”陸錦惜一看,唇邊便掛了一抹笑,看過了便遞給了青雀,“都是遲哥兒上學(xué)要用的書,你拿著去我書房對對,看有沒有。沒有的話,明日趁早派人出去置齊全了?!?/br> “是?!?/br> 青雀原本還以為是什么要緊的信函呢,沒料想只是遲哥兒的需要的書籍名錄,便將信箋接了,準備去書房核對。 “等等?!标戝\惜忽然叫住了她,“你剛才說,這信函從哪里來的?” “從閱微館送來的,顧先生剛寫的。” 青雀一怔,停步回答。 陸錦惜兩道遠山眉,頓時微微顰蹙了起來。 她看了外面高懸的孤月一眼,算了算時辰,心下有些訝異:“他在閱微館,竟待到這樣晚……” ☆、第73章 顧覺非的寒夜 顧覺非的確在閱微館待到了很晚。 甚至, 在那一封信已經(jīng)到達了將軍府的時候,他人還坐在閱微館的樓上, 身邊放著一張長案,案上的酒壺里還有半壺酒。 只是先前與他坐著一道喝酒的計之隱,這會兒已經(jīng)回去了。 計老畢竟是年紀大了。 今日閱微館一試, 完成得可算是圓滿,所以他就沒了個形狀,高興地拉起顧覺非喝了兩杯。 顧覺非還沒說什么呢, 這一位老先生三杯酒下肚,就連連喊自己不行了。 末了,還是顧覺非這邊安排了人,把他給送回去。 至于他自己,卻是留在了閱微館, 又喝了小半壺酒。 “大公子, 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們回去嗎?” 陳飯帶著幾分輕快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他剛才被顧覺非派去收拾整理這一次閱微館考試的答卷, 因為孟濟不在, 所以忙得久了一些, 這時候才結(jié)束。 不過走回來就看見顧覺非獨自坐在窗前, 他有些詫異。 顧覺非酒量素來不差,腦袋還清醒得很。 聽見聲音,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并未回頭:“你這是道上撿了錢嗎?這樣高興?!?/br> 陳飯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還好顧覺非只是坐在窗邊依舊向外望,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窘迫,所以他連忙道:“嗯……也不是很高興,就是、就是,就是覺得大公子今天好像很高興,所以陳飯也很高興?!?/br> 很高興嗎…… 顧覺非看著杯中酒,聞言卻是忍不住地一笑:“你小子都變成了算命的神棍不成?還能看出我高興不高興了。” “呃……” 陳飯撓了撓頭,有些糾結(jié)起來。 他其實有些一根筋的性子,也不大聽得出顧覺非只是開他一句玩笑,反而很認真地想了半天,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反正計先生都說薛小公子有靈氣,還說您這一趟沒有白忙活,我看您就是跟平時不一樣,肯定很高興啊。” 跟平時不一樣? 顧覺非倒好奇自己平時是什么樣子了。 他微微一挑眉,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問道:“孟濟呢?” “孟先生送計老先生回去,說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準備去探聽探聽永寧長公主那邊的消息?!?/br> 陳飯回憶著先前孟濟走時候的話,老老實實地回答。 “他說之前拜師儀式的時候,瞧見長公主半道上離開,覺得不大對勁。至于消息,說是回頭就來稟您?!?/br> 孟濟做事,顧覺非還是很放心的。 不過永寧長公主……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唇邊的笑意,卻變得有些諷刺起來:當(dāng)時拜師儀式上的情況他是沒看見,但轉(zhuǎn)頭回來的時候,永寧長公主已不見了影子。 猜也知道,她只怕不很看得慣。 當(dāng)年知道薛況那事兒的人根本不多,永寧長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她能眼睜睜看著薛況被他算計死,如今卻不能看他覬覦薛況的孀妻,且也不能忍受他收薛況的嫡子為學(xué)生…… 說到底,她與將軍府之間還是頗有淵源的。 永寧長公主的亡夫,可不就是薛況的叔叔薛還嗎?只是當(dāng)年在邊關(guān)上,也不幸罹難,戰(zhàn)死沙場。 思緒重疊至此,顧覺非眸底那一點幽深的暗光,也就越發(fā)隱晦,只是隨著他一垂眸,又消失不見。 放下酒盞,手撐著長案,他起了身來。 繁華盡后的閱微館,在這星月滿天的夜晚,顯得有些凄清。 顧覺非看了一眼,可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薛遲那一張答卷,卻是陸錦惜注視著他是繾綣的神態(tài)。 他微微一笑,只回身朝著外面走去:“走吧,天晚了,該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