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jié)
通身雪白,耳朵軟軟。 明顯是太師府里伙食太好,胖嘟嘟的,既不兇,也不怕人,很是可愛。 顧覺非無言。 陸錦惜卻一下想起什么來,笑問道:“我記得我上回問你它有沒有起名,你說沒有,又不要我?guī)兔ζ鹈?,現(xiàn)在我可也算它主子了。它有名兒沒有?” 沒有。 這本是顧覺非一早就定下的答案,甚至陸錦惜想給它起什么名兒就起什么名兒,只是將開口時,看見那小狗模樣,一下卻回想起當(dāng)初撿它回來的時候。 臟兮兮的一條,可憐巴巴地等在路邊。 喪家之犬。 那是顧承謙壽宴的次日,他在家里與顧承謙反目,拎著酒在回生堂歇了一夜,又去找了永寧長公主。 出來的路上,便瞧見它。 天知道是看見了它,還是看見了自己。 于是這一時間,將出口的兩個字,忽然就出不了口,顧覺非定定地看了它半晌,淡淡道:“叫顧覺非。” “什么?” 陸錦惜沒聽明白,只當(dāng)他是聽錯自己的問題了,可一回眸時,卻看見了他那寡淡又孤冷的神情。 一時抱著那小狗,微怔。 昔日顧覺非玩笑一般說過的那些話,忽然都從腦海里劃過了。 她記得剛見到這小狗的時候,他說是路邊撿來的。當(dāng)時她問這小狗叫什么名字,他面色就隱隱有些難看,不肯告訴自己。 如今他說,這小狗叫顧覺非。 如果不是認(rèn)識顧覺非,知道他是什么人,更看著他此刻的神態(tài),陸錦惜可能會覺得他在打趣自己,或者只是在開玩笑。 可偏偏…… 她了解他,也看得見他。 她素來是敏感又慧黠的,更因為自己是一只畫皮妖,所以格外能看穿旁人的偽裝。 在顧覺非說出答案的瞬間,她便隱隱有些明白。 只是越是明白,她越是不知道此刻到底能說什么。 反倒是顧覺非,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某一種情緒,忽見她面上露出這似心疼似躊躇的神情來,心底里一暖,便勾勾手叫她過來。 陸錦惜走過來,卻只蹲身下來,輕輕將兩手交疊,擱在了他膝上,又將自己的下頜擱在了手背上,就這么抬眼,微微仰視著他。 這個角度的顧覺非,格外好看。 輪廓清晰,棱角清冷,更有一種叫凡人觸不到的拔俗與孤高。 女人從這個角度看男人的時候,男人的心會化。 陸錦惜不知道顧覺非的心化沒化,可她瞧見他一下就笑了出來,然后輕聲問她:“還記得金鑾殿上我說的話嗎?” 她的誥命,由他來給。 這一句陸錦惜記得。 于是她眨了眨眼,用眨眼代替了點頭。 顧覺非那沾著繼續(xù)墨香氣息的手指便慢慢落下來,落到她整齊的鬢發(fā)上,又緩緩劃到臉側(cè)。 陸錦惜看不清晰他神態(tài),只聽見他那云淡風(fēng)輕的聲音。 淺,甚至悠然。 可內(nèi)里蘊(yùn)蓄著一種沉如淵雷的厚重。 “不會比嫁給薛況差的?!?/br> “錦惜……” “四年就夠了?!?/br> 陸錦惜聽了,吃吃地笑了起來,只覺得顧覺非這個人有意思到了極點,什么都要跟薛況拼個高下。 顧覺非道:“不信?” 陸錦惜搖頭:“不,我信?!?/br> 文臣出頭自古比武將要難。 若說如今的朝野有誰能有本事追平薛況當(dāng)年官拜一品的記錄,那非顧覺非莫屬。 她怎么可能不相信呢? 他有能力,有抱負(fù),有出身,甚至還有皇帝的信任…… 如果他不能成,全天下也沒人能成了。 只是此時此刻的陸錦惜,并沒有想到,顧覺非竟然真的用一種讓世人驚嘆的速度完成了他的承諾,甚至沒有四年那么久—— 他只用了三年半。 ☆、第160章 第160章 再居一品 慶安十三年七月, 匈奴議和事有變,顧覺非領(lǐng)理蕃堂差事, 與陸錦惜成婚,官僅五品; 同年九月, 長江下游秋汛猛烈, 領(lǐng)汛后賑災(zāi)之事,籌措糧款, 得江南民心無數(shù); 慶安十四年初, 京官考績, 顧覺非得上品, 兼任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 賜南書房行走, 官正四品; 同年七月,回鶻、吐蕃等國使臣入夏,理蕃堂領(lǐng)接待事宜, 議定和約, 開邊貿(mào)互市, 永以為好;顧覺非升任禮部左侍郎,兼掌理蕃堂事, 官正三品; 同年十二月,原吏部尚書高遷受賄案發(fā),原吏部左侍郎姚峰升吏部尚書, 顧覺非改任吏部左侍郎; 慶安十五年三月, 原東閣大學(xué)士康信遠(yuǎn)乞休, 上允之,補(bǔ)顧覺非為東閣大學(xué)士; 同年八月,因才學(xué)卓絕,特點為江南鄉(xiāng)試主考官,掌秋闈事,查錢放科舉舞弊案; 慶安十六年二月,欽點為會試總裁官,掌春闈事; 同年十月,鮮卑、大月各族歸順,理蕃堂正式更名為理蕃院,掌番邦稅款、戶丁、驛站、邊貿(mào)等事,封顧覺非為理蕃院尚書,從一品; 同年十二月,保和殿大學(xué)士、太師顧承謙因老病乞休,保和殿大學(xué)士缺出,補(bǔ)理蕃院尚書顧覺非為保和殿大學(xué)士,入內(nèi)閣輔政。 敕封的詔書下達(dá)時,陸錦惜正坐在窗下與才乞休不久的顧承謙下棋,屋子里燒著地龍,暖熱的一片。 她棋藝一般。 但顧承謙的棋藝卻很精湛,一子一子耐心地落著,沒一會兒便將她所持黑子困死。 花甲之年的顧承謙,已然顯出幾分龍鐘的老態(tài)。 灰白的臉上皺紋一道一道地擠著,整整齊齊梳好束起的頭發(fā)也已經(jīng)一片雪似的白,就連執(zhí)著棋子的手掌,也有些顫抖。 他膝上搭著厚厚的絨毯,已是畏寒之極。 雖然才過去三年半,可當(dāng)初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老太師,似乎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在顧覺非仕途平步的這幾年里,他以看得見的速度老去。 人們說他是在給自己的兒子讓路,漸漸地淡出朝廷的權(quán)力中心,也漸漸以病為由不參加朝議,然后便是前些天的乞休致仕了。 單單從表面上看起來,的確是一輪新老之間的權(quán)力更迭,顧氏一門需要一個新的強(qiáng)有力的掌家人。 可落在陸錦惜眼底,卻不是這么回事。 身為顧覺非枕邊人的她,對這三年多來父子倆的爭斗,看得再清楚不過—— 老太師從來沒有要為顧覺非讓路。 他是被顧覺非逼著,一步一步,一點一點,淡出了那個他并不想離開的權(quán)力中心,而后終于被現(xiàn)實磋磨,認(rèn)識到了自己已經(jīng)被兒子取代的殘酷真相…… 所謂的“乞休”,不過是雙方最后的體面。 顧覺非到底是個狠角色。 這幾年來,陸錦惜也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甚至有時候也會半開玩笑地想一想:當(dāng)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去招惹了他? 只是木已成舟,她是在顧覺非賊船上了。 船越來越遠(yuǎn),周圍都是水,跳也跳不下去,只好跟著這船,一路努力地往前走了。 “啪嗒?!?/br> 思索了良久之后,她手指間的黑子轉(zhuǎn)了好幾圈,才終于落到了棋盤的一角上。 顧承謙一看就搖了搖頭,蒼老的聲音已經(jīng)像是塞北裹了沙的風(fēng):“你的棋藝,這幾年來,也沒有半點長進(jìn)?!?/br> 懂了。 只是她已經(jīng)輸了。 陸錦惜無奈地投了子,搖搖頭,卻笑起來:“錦惜哪兒能與您比?打小沒怎么學(xué),腦袋也不夠用,天生不是下棋的料。能跟您殺到中盤,已算是大大的進(jìn)步了?!?/br> 春去秋來,一晃三年過去。 雕窗外的景致?lián)Q了三茬兒,眨眼又是瑞雪覆蓋的隆冬了。 顧承謙聽了她這般的話,雖知道她是恭維,卻也難得輕松地笑了一笑,便要起身。 陸錦惜忙過來相扶。 顧承謙顫巍巍地,敲了敲自己的膝蓋,嘆氣道:“還虧得你當(dāng)年送來了藥和方子,不然這腿疾,哪里又熬得過去?年紀(jì)越來越大,風(fēng)寒的毛病倒是漸漸好了不少?!?/br> 當(dāng)年是陸錦惜為老太師賀壽,特意請回生堂鬼手張開了藥方。但事實上,陸錦惜知道,這方子顧覺非也有的。 只不過…… 一想起這父子兩人之間的事情,她心里面也有一種莫名的復(fù)雜。 這三年半,顧覺非在朝堂上風(fēng)生水起,可以說是如今大夏朝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摒棄了自己素來與人為善的作風(fēng)。 自打理理蕃院的事情以來,頗有鐵面無私之風(fēng),又兼有皇帝信任,結(jié)交志同道合之友,已成了一代新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