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酥松甘甜的芙蓉糕，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桂花糖蒸栗糕，造型別致精巧的玫瑰酥，還有一看便知燉得香甜軟糯的珍珠翡翠圓。最重要的是，有一籠湯汁飽滿的小籠包。

    顧云瑤聞著香味，饞蟲已經(jīng)上了身，薛mama還說：“若是這些不夠的話，老太太交代了，可以上一份姐兒喜歡吃的糖蒸酥酪?！?/br>
    夠了，絕對夠了……祖母不會是想把她當成小豬來養(yǎng)吧？

    糾結先吃什么好的顧云瑤，最后還是握著筷子，先夾起一個皮薄到能透過日光，瞧見里面rou餡的小籠包，輕輕咬了一口，小籠包飽滿的湯汁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顧云瑤趕緊小口啜吸著，將剩下的湯汁全部吸溜了干凈。

    先前退下的桃枝和夏柳也進屋來了，拿了帕子，桃枝為她開始擦嘴，邊擦邊讓她慢點兒吃。

    用完飯以后的顧云瑤，再度開始思考起人生，也就是顧鈞書口中所說的“發(fā)呆”。

    老太太先前的問話提到了哥哥顧崢，還好她反應快，把顧崢和古箏這個詞聯(lián)系到一起，顧老太太才被她暫時蒙混過關。

    顧崢雖為她的哥哥，如今的顧府里沒有這號人物，在二房這邊，她身為父親的嫡長女，有一個庶姐顧云芝，還有一個庶妹顧云梅，對二爺顧德珉來說，唯一的兒子就只有惠姨娘所出的文哥兒，也就是顧鈞文。

    可是眼下的顧府之中，誰也不會想到，顧德珉還有一個兒子遺落在外面。

    要不要提前找到他，還是說阻止他進顧府，則成了顧云瑤當前想要想明白的問題。

    正猶自發(fā)著呆，顧老太太派了房里的丫鬟過來傳話，說是讓她過去一趟，商量一下隔日出府去廟里上香的事情。

    第13章

    見到老太太時，她在正堂內的椅子上坐著，一起來的還有大太太肖氏。另外有一個婦人，樣貌精瘦，穿著打扮也是用了點心意的，只她的眉眼，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人，顧云瑤被薛mama牽住小手領進來時，那婦人笑得雙眼彎彎，憨厚極了。

    “這就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口中所說的二小姐了吧?！苯邮苤鴭D人上下打量來的目光，顧云瑤也不緊不慢地踏入門內，勾了勾唇角，先對著顧老太太和肖氏問了聲安，目光才又轉回那名婦人身上。

    “瑤兒過來。”顧老太太和她招了招手，薛mama才松開了手，顧云瑤踏著小步子，穩(wěn)穩(wěn)當當、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顧老太太面前，被她一把摟進了懷里，抱在腿上坐著。

    那婦人瞧她們祖孫兩人感情如此好，不禁羨艷不已，說道：“我家那個孩子自從大了以后，就不愿與人親近了。不過他是個男孩，如今在國子監(jiān)里面讀書?？蓢@我年紀大了，生養(yǎng)不了了，一直以來都想再要個女孩兒，怕是做不到了。像二小姐這樣生得乖巧又冰雪聰明的，真是少見?！?/br>
    婦人投來的目光中，滿是喜愛，顯而易見是在真心夸贊她。不僅是顧云瑤，老太太和肖氏兩人也很受用。

    顧云瑤前世不曾見過這位婦人，兩只眼睛始終好奇地盯著她看，把顧老太太看得有點樂了：“進來了以后也不先叫人?！?/br>
    肖氏也緊跟著介紹道：“這是錦繡坊的大娘子，你就稱呼她一聲嬸子吧。”

    顧云瑤才乖巧地點點頭：“嬸嬸好?！?/br>
    顧云瑤的聲音清甜軟糯，那婦人聽到以后更是喜歡得緊。

    今次她來的時候，還順帶帶了一些禮物。

    除了有一些京城里買不到的糕點以外，還有一枚色澤瑩白溫潤的羊脂玉做的玉佩。交到顧云瑤手里時，她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是雙魚戲珠的造型，做工十分精美，用料考究，看得出是一件質地極佳的上品。

    顧老太太和肖氏都是見慣了場面的人，一枚玉佩不足以震懾住她們兩人，只是肖氏還是笑道：“叫娘子破費了，送這么貴重的禮物是做什么呢？”

    顧老太太則是不動聲色。

    婦人的雙眸再次落定在顧云瑤的身上，發(fā)現(xiàn)每回看向她時，這小姑娘都知道要“裝模作樣”一下，端端坐好，許是外人在的時候想留下一個大家閨秀的好印象，實在是可愛得緊。婦人越看她越是喜歡，兩眼彎彎，笑道：“我看著府內的二小姐極是投緣，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玩玉，這玉佩留在我的身上也是浪費，不如留給更適合的人?！?/br>
    顧云瑤又重新注意起這位婦人，只見她一雙柳葉眉，笑起來時憨厚淳樸，雖不是什么美人，看久了之后，越來越叫人覺得順眼。

    絕對不是因為她收了玉佩的緣故……

    錦繡坊的大娘子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顧老太太也不便多說什么了，只說道：“既如此，老身在這里先謝謝娘子了?！?/br>
    隨即老太太的目光轉向顧云瑤：“瑤姐兒，還不先謝謝這位嬸子？”

    顧老太太都這么說了，就是同意的意思，顧云瑤甜甜一笑，頰邊的梨渦綻開，瞧得那婦人也是跟著會心一笑。

    顧云瑤道：“云瑤在這里謝謝嬸嬸了?！?/br>
    一上午三個大人加上一個孩子，都在忙碌選布匹的事情。

    前幾天她不小心聽到大伯母還有老太太之間的對話，明白錦繡坊的娘子不久之后就會帶上一些成色好的新布料，來到顧府里面叫他們選料子。

    只是沒想到，大伯母的動作這么快。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為顧云瑤選了幾款顏色鮮亮的料子。

    什么好的，什么貴重的，都先緊著她來。再來就是顧老太太的。

    大爺與二爺?shù)男乱铝献右策x定了，大爺那邊選擇了比較沉穩(wěn)的鴉青色，由肖氏拿的主意。二爺這邊顧老太太做的參謀，一些深藍色、墨綠色，比較配他的儒雅文氣。

    剩下才輪到了肖氏，以及她的兩個兒子——顧鈞書顧鈞祁身上，接著才是二房這邊惠姨娘和柳姨娘出的三個孩子。

    最終顧云瑤的收獲最豐，錦繡坊的那位娘子一一用心記下以后，才讓隨同來的馬夫一起收拾好樣料，一同離開顧府。

    看著她走時，在院子的地面投下老長的影子，顯得那么的寧靜。一會兒到了轉角，不見了。肖氏有些感嘆：“也是一個可憐人，錦繡坊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他們家娘子撐著，還不知道會作何模樣?！?/br>
    顧老太太沉思了片刻，卻什么也沒有說。

    顧云瑤注意到了她有些凝重的目光，才想起來上一世雖然沒有和如今一樣，直接接觸過這位錦繡坊的娘子，但是聽聞過她的事跡。聽說她原是一名小妾，是正經(jīng)人家出來的貴妾，識得字，會算賬。錦繡坊手里的家業(yè)險些毀在不成氣候的現(xiàn)任老爺手上，自古平民分四等，士農(nóng)工商的地位不可撼動，從商的人是排在最后一位的，最是叫人看不起，錦繡坊的這位娘子將家業(yè)做得極大，京中富貴多與他們保有長期買賣的關系。

    錦繡坊里原來的太太去世了以后，那位婦人便被扶正了。扶正的過程有些繁雜，還請來了原先太太家里的人來做主。

    那位婦人剛才口中提到的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兒子，她也有印象。當下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們，來源大致有四類：一是蔭監(jiān)生，顧名思義，得庇蔭的意思，家中長輩任三品以上京官，或是被皇帝恩準進入，乃至國外來的學生都算；二是貢監(jiān)生，全國各地由地方官學選拔出的優(yōu)秀生員；三是舉監(jiān)生；四還有捐監(jiān)，通過繳納銀兩等財物得到的資格。

    那位婦人的兒子即是第四種。其實是原太太的孩子，被記到了婦人的名下。

    雖說是捐出來的監(jiān)生，往后也在京中有了他的一席地位，與她的哥哥顧崢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只是過去，官場上的那些紛爭與糾葛，她一個深閨中的女子不便參與罷了。而如今，雖然能預料一些事情，還沒有能力改變什么。

    得再過些日子，再強大一些才行……

    肖氏被留下一起用膳，今日的午膳也十分豐盛，都是一些顧云瑤愛吃的佳肴。

    飯后，肖氏還拿她開玩笑，說什么若不是有她在，今日哪能有這么好的口福。

    顧云瑤現(xiàn)如今除了很依賴顧老太太以外，也很喜歡與這位聰慧敏覺的大伯母待在一起，顧府在京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肖氏平時有一幫京中的闊太太們做好友，偶爾會被叫去一起看戲，或者約打牌九之類。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相對于她一個人沒頭蒼蠅似的想主意，不如從大伯母口里探探京中太太圈子里的口風，后者還來得實在一些。

    想定了以后，顧云瑤更喜歡和肖氏待在一起了。

    肖氏也美在其中，平日里總是求觀音菩薩再送個女兒給她，一年復一年的，肚子里不再見到動靜，正巧二房這邊，云瑤是個沒有娘寵愛的可憐人，肖氏身為母親的本分，寵兩個兒子以外，也和顧老太太一樣，偏寵著顧云瑤。

    兩個人說著話，正和樂融融。比起和二爺在一起，老太太也看出來了，顧云瑤要更親近大伯母一些。

    留肖氏聊了好一會兒，顧云瑤才想起今日的正題，反正是一個孩子，做什么樣的動作，也不會叫人覺得矯情。

    顧老太太和肖氏只瞧見生得冰雪可愛，如同畫里走出來的娃娃般的顧云瑤，此刻撅著小嘴，有點不依的樣子：“祖母不是說，要帶瑤兒去廟里見佛祖，上香的嗎？怎的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說這事兒呢？”

    很快目光落向地面，手指局促不安地絞在一起：“難道祖母又要將瑤兒關在屋子里，不讓出門了嗎？”

    顧老太太一時無話，肖氏被她逗笑了：“二姐兒真是越來越會撒嬌了，瞧得我這個做伯母的，都不忍心了，得為二姐兒說上一說?！?/br>
    隨后她當真面向顧老太太，替她“求情”：“老太太，您也瞧見了，這小丫頭，再待在府里就要悶壞了。反正如今姐兒的身體也好上許多了，您看看，不如真的就帶她去吧。”

    “罷了，罷了?！鳖櫪咸珖@了口氣，真?zhèn)€拿她沒有半點主意了?？聪蝾櫾片?，眉如黛，顏如畫，那雙眼烏溜溜的，如兩顆水晶葡萄，似乎會說話，是會討人喜的長相。

    只聽到顧老太太對她道：“你是給多少丫鬟婆子灌了迷魂湯了？各個都來與我求情，望我念在你身體康復的份上，讓我?guī)愠鋈ネ嫱鎯?。連你的伯母事到如今也要替你說一番話……可先別急著樂，雖說是出門去，倒不是真的玩兒?！?/br>
    顧云瑤眉開眼笑著，從顧老太太的懷里蹦下來，就知道數(shù)日前聽聞薛mama口中透露的消息之后，再也沒動靜了，原是真的這么一回事，顧老太太還在擔憂她身體的緣故，始終松不了口。所以要想出府一趟，也只能從老太太這里求突破口。顧云瑤趁老太太快要拿定主意前，趕緊向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了福：“瑤兒知道，一定不能犯了忌諱，沖撞了佛祖。我們是去廟里上香，是要用誠心向天祈禱，不是真的去玩兒的。”

    顧老太太點頭，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眼下看情況，是不能不帶她出府去了?？吹筋櫾片幵絹碓矫魇吕?，顧老太太也很是欣慰。

    隨后肖氏也得到了顧云瑤誠心誠意的致謝。

    肖氏捂著嘴，笑了。

    只有顧云瑤明白，表面裝得再平靜，心里都如掀起了颶風巨浪。

    ——可算是又能出府游歷一番了。

    第14章

    隔日一早，顧老太太著人為她收拾好了，換上一件顏色還算鮮亮的小襖，桃枝親手為她梳上了漂亮的雙丫髻。

    顧云瑤雙頰微紅，許久不接觸屋外的好天氣了，那三兩束云朵，閑閑散散地飄在天上，顯得親近人了許多。

    隨手好像還能摘下一束來。顧云瑤對天比劃了半天，回首瞧了眼身后的人，站在正堂中央的便是被顧府上下敬重的顧老太太，顧云瑤的目光中掠過明顯的喜色，梨渦立現(xiàn)：“祖母，祖母，您瞧瑤兒的手里有什么？”

    顧老太太拿她全沒有辦法，只得笑著答道：“你這鬼靈精，怎的真能把云摘下來？”

    天上的云確實摘不下來。何止是天上的云，什么月亮、星星，每一樣都沒有辦法摘下來的?？蛇@不代表不能表示出對祖母的一片心意。顧云瑤聞聲以后，踏著輕巧而歡快的小步，跑到顧老太太的身邊，依偎在老人的懷里。

    仰頭，有些“耍賴”地和她笑說道：“現(xiàn)在摘不下來，以后瑤兒一定能為祖母摘下來。只要祖母喜歡的，瑤兒都會盡心盡力去辦。”

    顧老太太無奈地嘆了口氣，刮刮她秀氣挺翹的鼻尖，有些動容：“你啊……祖母只望你能康健成長，早日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樣祖母也能安心……”

    說到這里有些傷感，顧老太太的眼眶竟是有點微紅，被顧云瑤發(fā)現(xiàn)了，趕緊扭過頭，吩咐后面的薛mama準備出發(fā)了。

    近些年來，顧老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有時候在夜里還能在次間聽到隔壁房中老太太咳嗽的聲音，顧云瑤明白，再如何強干的祖母，到底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遲早得經(jīng)歷生離死別。祖母對她的好，今生好不容易明白了，她會竭盡全力陪在她的身邊做回報。

    永安寺在京城的郊外，距離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其中塔林成景，樹木環(huán)繞，高踞于郊外的山峰之上，初時有名叫做“文峰院”，到了大孟朝開祖皇帝這里，大筆一揮親自御賜牌匾更名為“永安寺”。

    京城統(tǒng)共坐落大大小小的寺院有五六座，只永安寺香火最盛，時有香客去跪拜古佛。

    顧云瑤與顧老太太坐在馬車內，出了京城以后，車身一路搖搖晃晃?？扇莅巳俗鸟R車內，同行的還有她的貼身丫鬟桃枝，以及近來從顧老太太房中配到她那處的薛mama。

    途中也不知顛簸了多久，久到薛mama都有些困覺了，顧云瑤揭開簾子遠眺遙望，他們已經(jīng)到得郊外處，遠遠看去，京城就像被人養(yǎng)在籠中的困獸，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座。別提多有趣了。

    顧云瑤正看得津津有味，顧老太太作勢打住了她的舉動，只眉眼輕輕一抬，顧云瑤就明白了祖母無聲中的用意，此番出行，雖然只是在近郊，沒有真正遠離京城，萬不能沒有規(guī)矩，也得小心不能再染了風寒。

    薛mama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終于清醒了一些，將云瑤往身邊攏了攏，也順勢將她身上的狐皮大氅攏緊了。

    與她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薛mama的眉眼一低，正好見到顧云瑤正笑盈盈地看著她。顧云瑤剛出生時，她與老太太等人都在二太太的屋中，那時候還瞧不出什么模樣，只瞧出這位府中的嫡長孫女膚色瑩白如雪，應是與她的嫡母藺氏一般標致的美人。后來薛mama才明白自己錯了，何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顧云瑤的身上，是最直觀的體現(xiàn)。

    狐皮大氅襯得她臉容精致，顧云瑤現(xiàn)年雖不大，卻是膚如凝脂，皓齒明眸。

    對著人一笑時，頰邊現(xiàn)出的小梨渦，也叫人看得心里發(fā)出一絲絲的甜。更別提她與人撒嬌時，美目流轉之際，瓊鼻輕皺，軟糯清甜的聲音已經(jīng)如叮咚泉水淌進了人的心里去，根本無法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只是天生生得絕色，也并非是件好事。

    薛mama幫她攏好狐皮大氅以后，有些感嘆地又看了她兩眼。

    顧云瑤不太明白薛mama在仔細端詳她后，若有所思著什么，前世薛mama也總是如此，望著越來越大的她，滿臉寫上憂愁。顧老太太倒是一直沉聲坐著，兩眼緊閉雙手合十，手纏佛珠輕輕念著的聲音，似乎是經(jīng)文。

    正準備問出口時，車身劇烈一顫，把桃枝驚得險些摔在顧云瑤的身上。

    幸好薛mama護得及時。

    桃枝當先下去馬車，顧云瑤坐在車內，能清晰聽到她在詢問馬夫出了什么事情。

    卻聞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是一個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