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前兩日帶了顧云瑤的一雙鞋過來,他一眼認出那鞋的花樣,還有大小,確實是顧云瑤穿的無疑,可是這樣,也不足夠令他信服,顧云瑤如今就在蘇英手上這種事。他暗中派人去打聽顧府內(nèi)的消息,顧府內(nèi)部如今上下亂做一團,表面看是沒出什么岔子,探子回來報的真實消息卻是,府內(nèi)的二小姐確實失蹤了。 蘇英警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在腦海里回響:“我寵我meimei,你也有表妹寵,不過你我兩家本就聯(lián)姻在先,縱是你再不情愿,也該明白,如今顧云瑤人在我手里,若是不想她被我動一根毫毛,識相點,知道該怎么做。” 藺紹安當時恨得臉色大變。 蘇英還真的敢做,竟然敢劫持京官的女兒! 甚至他都不知道顧云瑤會被他怎么樣。 藺紹安立即扯住他的衣襟對他說:“有什么你就沖著我來,與她無關(guān),別把她牽扯進來?!?/br> 蘇英就只是冷笑:“藺世子,你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人在我的手上,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事,你若還識得清輕重,就該明白,別太觸怒于我?!?/br> 在藺偵仲的眼前,原本站姿如茂林修竹的藺紹安,突然雙腿重重地跪在地上。 太突如其來,藺偵仲還在說話,完完全全被他的情勢震住。半晌后問他:“怎么了,如今我終于同意了你和你表妹往來,你不會真的高興到腿軟了吧?!碧A偵仲在軍中威望很高,平時肅著一張臉,但唯有面對這個兒子的時候,會和他以輕松的口吻說笑。 這一點,他們父子兩個人很像。 藺紹安卻笑不出來,霍地一叩首,重重地把頭埋下去:“請父親原諒,這五年來是兒子無知。我愿意娶定南侯府三小姐蘇婉為妻?!边@是他想了整整一天的結(jié)果,甚至是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才想出來的最好辦法。 以往在戰(zhàn)場上廝殺,刀劍無眼,切在身上,他都只會笑著面對。哪怕是看見身邊熟悉的士兵們,一個個在眼前倒下,那都是為國爭得一點殊榮的舉動,從來不會叫他退卻??墒沁@次,只要想到顧云瑤不知道被蘇英關(guān)在哪個陰冷的地方,被蘇英強迫做些什么事的話……藺紹安完全不敢想象,心里疼得快要揪起來。 以前就怕看到她哭的模樣,如今她當真要是哭了,他卻不能在身邊。 原來顧云瑤已經(jīng)勸說過他,讓他去試著接受一下蘇婉,藺紹安還是認為,他不可能會給蘇婉帶來幸福,一直以來他都不喜歡蘇婉,而今蘇英又用了這個手段。 但是顧云瑤會被抓,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他。倘若不是他對顧云瑤有那份念想,蘇英也不至于會對小丫頭懷恨在心。 藺偵仲話正說到一半,莫名僵住,頭一次看到兒子這么肅穆的表情。他是認真的。藺偵仲還是不免問一句:“認真的嗎?” 他已經(jīng)做好了得罪定南侯家的準備,皇上這次很高興,封賞他很多東西,趁熱打鐵,在皇上高興的期間,把婚事給退了,也不會被怪罪什么。倒是藺紹安突然的決定,讓藺偵仲很意外。 以前藺老太太還有他,就拿這個孩子沒有辦法。為了推拒婚事,藺紹安特別執(zhí)拗,做了許多事,他以前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但為了顧云瑤的事,他第一次違抗了所有長輩的意思。 而如今,好不容易讓他們同意了,竟然又主動認錯,說什么要娶蘇婉為妻。 如此的胡鬧! 那么他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兒戲嗎? …… 這一日,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屋子里寒濕氣很重,蘇英前一夜說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以后,就起身離去,竟是沒有再回來。 顧云瑤不確信梁世帆會不會再來,腦袋好像有點昏昏沉沉的,外面的雨聲越下越大,聽聲音,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再停歇了。 她是病了,臘月的天氣本來就寒,況且她小時候,六歲之前一直病重。大夫也關(guān)照過她,長大了以后不能太貪涼,容易舊疾復發(fā)。顧云瑤一直謹記大夫的話,到了暖夏也會注重養(yǎng)生,切忌貪涼。被困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宅子里面,凡事都得依靠自己。 腦袋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時候,顧云瑤才真的感覺到一種孤獨。 出于本能地,她叫了兩聲,但是外面的雨聲下得太大,專門負責她膳食,以及院子里掃灑工作的兩位老人家,如今都跑去耳房里躲雨去了。梁世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顧云瑤還不想自己被高燒不退害死,就把眼前能碰到的茶壺給砸了,因為渾身發(fā)熱,腦袋也暈乎乎的,力氣太小,茶壺沒能滾到門邊,居然只碎了一個茶壺嘴。她手一滑,茶杯倒是在腳邊碎得很厲害。 屋外的風發(fā)出怒吼,夾著雨水從窗戶留下的兩個窟窿里灌入,這等聲音引起不了兩個耳背的老人家關(guān)注,更引起不了梁世帆的注意。她如今渾身不僅發(fā)熱,還發(fā)軟。但四肢是涼的。 撐不住的時候,她的頭一歪,從桌邊將要滑倒。 但是隨后,有人從屋外一腳將門踹開。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只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隨即腰身一軟,就被扶進了那個人的懷抱里。 第165章 顧云瑤的腰身一顫, 后背靠著一個緊實的胸膛。 對方應該是冒雨前來,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濕了,有一種雨水獨特的清新的味道。 明明身上是濕的,應該很冷才對, 顧云瑤卻覺得這個胸懷很暖。 忍不住伸手抱住對方的腰, 只因為這個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要去依賴。 她被灌入的冷風刺得頭疼,迷迷糊糊之間,抬頭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平時不含半點感情的眼睛, 因為看到她這副病容, 居然有了明顯的動容。 紀涼州不由分說把她抱起來。 視線中終于露出對方堅毅的面容。 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手掌溫暖且寬厚。 不知怎么的,顧云瑤心里涌現(xiàn)出一陣陣的心酸。 本來都不指望這個地方會有人找到, 也不指望有人會來救她。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自救, 說服蘇英,沒準他想通了,為保全將來的名譽, 會回來把她放了。但是那和把她擄來的目的又自相矛盾了,連她都不相信,出去以后會不放過蘇英,蘇英更不可能相信她能放過他。 但是每回不管遇到什么, 紀涼州好像都會在第一時刻出現(xiàn), 這種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也被紀涼州給找到了。 就好像是他能聽到她的聲音,能聽到她在呼喚他,聽到她說在哪里。 一種悲傷的情緒幾乎籠罩了她,可能是被關(guān)得太久了,看到他來,她很難受。 沒什么比這個懷抱更真實,更溫暖,忍不住就想把他抱得更緊。 還有……還有她想問他一個問題,如果不問他,不從紀涼州的口里聽到回答,光從抱住他的腰來感受,顧云瑤還不確信,是不是她又抱錯人了,是不是她還在做夢。 動了動嘴角,她渾身燙得厲害,紀涼州很少有難受的時候,看到小姑娘想說話,她的嘴角很干,臉色發(fā)白,到了這種時候了,也在逞強,把脆弱的一面收斂。她的腳上還有鐵鏈,難以想象這幾日時間她遭受了什么樣的對待。 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緊,紀涼州抿了抿唇,托著她的腦袋靠近他的耳邊,聽到小姑娘好像帶著笑,在說:“你是真的紀涼州?我不是在做夢吧?” 小姑娘問的是什么傻話,他當然是真的。垂下眸,難得的,紀涼州鐵樹開花一般地笑了。 顧云瑤看到他笑,也忍不住酸脹著一雙眼,在笑。紀涼州始終會回想起五年之前,那個小小的很倔強的身影,為了能追上藺紹安的馬只,她一個勁的往前沖…… 紀涼州抓住她的手,讓她摸摸他的下巴。 原本光潔的下巴,因為這一兩日都在拼命地暗查蘇英的動向,終于找到這邊的線索,焦慮心重的他,都沒能好好整理外表,落得一點胡茬下來。 顧云瑤被他拉著手,掌心沿著左下巴一直摸到了右側(cè),有些扎手。從來沒看過長胡子的紀涼州,雖然只冒出了一點點,但是很違和。 顧云瑤不禁被他逗得有點樂了。 他帶著她要離開,從顧德珉那里有了三日之內(nèi)帶回人的約定,給自己的時間卻根本不會有三日。 一旦想到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要面對怎么樣一個環(huán)境,他什么都不想多問,豁出性命也要找到。 而擄走她,甚至敢將整件事栽贓嫁禍到他頭上的人,他從來一開始,就有了眉目。 蘇英確實想的很復雜,設(shè)了一個可以全身而退的計中計。留下一眼就能認出主人是誰的腰牌,故意要讓整個顧府誤會,從而在暗地里看紀涼州與顧府之間龍虎斗,這樣在旁邊看著,不僅可以不用惹到一身腥,還能讓顧府幫忙清理門戶。 他這個人,眼比天高,當今世上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不應該踩在他的身上。 對紀涼州曾經(jīng)膽敢出現(xiàn)在畫舫英雄救美一事,蘇英恨得牙癢癢。 可他的如意算盤終究是打錯了,紀涼州沒有他想的那么笨,若不是留下這個腰牌,紀涼州也不會第一時刻懷疑到他的頭上。 蘇英以為腰牌只是他身上帶著的一個小物件,丟了就丟了,不會記得是在哪里遺失的。于紀涼州而言,腰牌的意義很重要。什么時候丟失了,有可能在哪里丟失了,他一清二楚。 那日畫舫附近,運河里,眼見蘇英劫持顧云瑤,他跳入水中與蘇英發(fā)生拳腳之爭,事后他就發(fā)現(xiàn)這塊掛在腰間的象牙牌不見了,不是混亂當中掉入運河里,就是有可能在斗爭之中被蘇英不小心拽走。 如今腰牌的重新出現(xiàn),正好可以證明是被蘇英拿走了。 蘇英是神機營的副將,此等身份人人皆知,居然有膽量做到這個地步。而且是劫持京官府邸里的小姐,若是被圣上一個人知道了,有可能包庇他,若是被其他朝廷命官,乃至言官們知道了,蘇英很可能就會面臨許多人如潮洶涌一般的彈劾。 光言官們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他也是敢做,膽大包天,特別目中無人。屆時事情鬧得太大,言官們直諫皇上,要求嚴懲處置蘇英,否則這京城里還能有什么王法,蘇英想上門劫持誰都可以。 他既然敢嫁禍給他,就說明這件事,蘇英知道,紀涼州一定不會把事態(tài)鬧得太大。因為紀涼州的身份問題,也很微妙。 皇上是更信身邊寵臣的話,還是更信一個罪臣之子的話? 蘇英可能也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身份問題。在那日他們兩日爭鋒相對過以后,蘇英就會著手派人去調(diào)查。 紀涼州并不像別人看著的那樣,好像什么都沒考慮,其實心里和明鏡似的。此番前來,他要以一人之力對付一個神機營副將,甚至蘇英會將神機營的人馬都物盡其用起來,只為了針對他。 他明白,這次很有可能是場鴻門宴,只要踏出這扇門,前路定當十分兇險。 但是為了小姑娘,他什么都愿意做。 紀涼州的雙眸更冷,也更明澈了一些。 離開之前,他先把她放到床上,寶刀一抽,毫不猶豫地往上面一斬,鐵鏈發(fā)出錚鳴聲,顧云瑤費盡心思想取下的鐵鏈,在短短一瞬之間就被他立即斬斷了。 再次抱她起來,guntang的身體碰住他的身體,紀涼州面容緊繃,讓她清醒一點:“抱緊我?!?/br> 顧云瑤勉強支撐了一會兒,勾住他的脖頸,也許是因為雨夜太孤寂了,也許是因為好久都沒有人和她說話了。他湊得如此之近,綿密而沉穩(wěn)的呼吸就在上空,顧云瑤忍不住說道:“你知不知道,其實你看起來沒有那么呆,也不像你以前說的那樣,不會照顧人?!?/br> 如果他真的不會照顧人,前世第一面見到的時候,他可以給東廠賣一個人情,把她轉(zhuǎn)手送給梁世帆。 又或者,不會在北城門追表哥那一次,顧及她的感受,抱住她,縱馬疾馳在官道上,防止她摔下去。 還有不會在黑夜里,一個人找了許久她遺失的紅珊瑚耳墜,也不會在雨天的時候,替她先去照看才種下不久的秋菊。更不會怕她收不到藺紹安的信后,偷偷代替表哥,以藺紹安的口吻給她回信。 可能是高燒了,比較脆弱,以往一幕幕涌現(xiàn)在腦海里。他所有的付出,都是深厚無言的,但是她都知道,也都記得。 紀涼州以前可是說過的,“我不會照顧人,你忍著一點”。根本就是撒謊。 看,他現(xiàn)在就在撒謊。說什么不會照顧人,最后還是把她緊緊摟住,沖進院子里,用背、用他的身體為她擋住雨水。 可是還是有很多的雨淋在她的臉上身上。 顧云瑤以為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什么事都不會怕,但等到遇到這種情形,以她還是會委屈。被蘇英抓過來,遠離顧府之人,無論她表現(xiàn)得如何鎮(zhèn)定,心底里都是怕的。對將來的命運,完全沒有任何的把握。紀涼州的到來,讓她心底的防線完全破了。 她真的有想哭的沖動。 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糊了一臉。 她就是無聲地哭著,雙肩都在發(fā)抖。 “抱歉?!奔o涼州抱住她的腦袋,心里翻涌著五味陳雜,這種心情第一次體會。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反復地說:“抱歉,我來晚了,抱歉。” …… 雨夜里,外面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影,他們兩個人才要摸到院門,那個人影漸漸就是近了,同時院墻之上,有數(shù)十人探出了腦袋,一個個都手持弓箭,正虎視眈眈地望著院墻之內(nèi)的一切。 蘇英早已經(jīng)料到紀涼州遲早會找過來,這是一次雙贏的計中計,他不僅派了梁世帆看守顧云瑤,還派了二十多個人為梁世帆調(diào)遣用。 雨夜當中站著的那團濃影,正是梁世帆。 他看到顧云瑤被一個陌生男子抱在懷里,她還勾著那個人的脖頸,兩個人的距離因此拉得極近,幾乎形成了一體。雨水滴落得太快,近乎形成了雨簾,將他們?nèi)俗韪粼谝环皆鹤赢斨小?/br> 紀涼州怕小姑娘因此受涼燒得更厲害,不禁往門邊退了退。連顧云瑤也看到了目前嚴峻的形勢。 梁世帆站在雨簾之中,聲音卻很清晰,又冷,又帶著一份厭惡之情。 他在問:“你就是紀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