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哦。”

    想了想又道：“有點耳熟。”

    第25章 【溪邊】老大快跑啊——快跑——

    離開溪邊農(nóng)舍, 再往南行, 路就不怎么好走了，沿途山丘漸多, 樹木越來越密集, 地勢也開始復(fù)雜多變, 時不時還會加點綿綿細雨，使得路上一片泥濘, 走起來簡直苦不堪言。

    不過大家根本顧不上抱怨這些, 實在是后面跟著的龐然大物太讓人膽戰(zhàn)心驚了。

    那蜈蚣自恢復(fù)精神后就跟上了他們，而且鍥而不舍、堅定執(zhí)著地跟了一路, 不說龐大的身軀給眾人造成的威壓, 只聽后面接連不斷的樹枝斷裂聲與地上落葉被上百對長足撥開時發(fā)出的“沙沙”聲響就足以叫人頭皮發(fā)麻。

    邢六往后瞟了一眼, 緊著嗓子問旁邊的裴元：“你說……那大家伙是不是在挑我們當中誰看上去比較有嚼勁？”

    裴元面露遲疑，猜測道：“它到現(xiàn)在都沒攻擊過我們，也可能是湊巧跟我們同路，畢竟它是百蟲族的圣物, 而我們這趟也是要去百蟲族?！?/br>
    邢六又回頭看一眼, 道：“我瞧著不像, 你看它一路都叼著被老大打斷的那條斷腿，怎么看都像是要尋仇。”

    裴元：“……”

    這蜈蚣至今都只是亦步亦趨，沒有進一步的舉止，跟著他們一路的目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其實以他們的身手倒也不用過于懼怕這只蜈蚣，可老大早就發(fā)話了, 說不能殺了它，那萬一真打起來束手束腳的，勝負可就難說了，而且這大家伙動作奇快，來個偷襲也是叫人防不勝防。

    心驚膽戰(zhàn)地跋山涉水半個多月，地勢終于平緩下來，眼見著前面出現(xiàn)一條蜿蜒清澈的溪流，眾人頓時雀躍鼓舞，可惜礙于后面的蜈蚣，沒敢放聲歡呼。

    連慕楓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稍作歇息，跳下馬大步走向墨遠的馬車，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丁丑轉(zhuǎn)過身十二分殷勤地將簾子掀開，一臉笑意道：“公子可要出來透透氣？這里景致特別美！”

    連慕楓一張臉瞬間黑得好似鍋底，雙手叉腰轉(zhuǎn)過去仰頭深吸口氣，努力忍住將丁丑痛揍一頓扔到對岸的沖動。

    這小子自從加入他們的隊伍之后，就自動自發(fā)地當起了墨遠的車夫，鞍前馬后、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像只人rou盾牌一樣杵在馬車跟前，以至于走了這一路，他都沒撈到機會好好跟墨遠說話。

    偶爾墨遠想過來跟他說兩句，這小子也縮著肩膀湊過來，說是被蜈蚣嚇破了膽，不敢單獨待著，被他拎著扔出去又骨碌碌爬回來。

    連慕楓只好默默忍。

    墨遠一出馬車就看到他一副忍到內(nèi)傷的模樣，又好笑又心疼，忙抱著貓走過來，拉著他的手在小貓身上摸摸：“你看它是不是長胖了些？”

    連慕楓立刻翻手將他的手握住，手指力道漸漸收緊，看向他的目光中似有點委屈。

    不遠處一眾鏢師立刻看天的看天，看水的看水，看樹的看樹，面上是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淡定，心里卻像是被一百只大蜈蚣踩了個稀巴爛。

    眼睛要瞎！這不是我們的老大！一定不是！

    小貓在墨遠懷里伸了個懶腰，前爪順勢搭到連慕楓的手上，沿著他的手臂攀到他肩上蹲著，擠擠挨挨地蹭著他的臉撒嬌。

    這小貓極其黏人，不過至今也只認可他與墨遠兩個人，其他人卻是碰都碰不得的，不是被撓就是被嫌棄，這讓連慕楓心里非常受用，他抬手撓撓小貓的下巴，緩和了臉色：“是長胖了些，一會兒我再去給它抓兩條魚?！?/br>
    說著朝亦步亦趨跟過來的丁丑看一眼，突然改變主意：“要不還是讓丁丑去抓吧，他在南疆待了那么久，想來水性很好?！?/br>
    丁丑嚇得瞪大眼，連連搖頭：“我……我要留下來保護公子的！”

    連慕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墨遠忍著笑垂下雙眼輕撫小貓的耳朵，沒有要開口解圍的意思。

    丁丑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知趣，訕訕地后退兩步，卻又不敢走遠，瞧著很是可憐。

    連慕楓抬了抬下巴：“蜈蚣離開了?！?/br>
    丁丑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去，果然見那只巨大的蜈蚣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正在往林子深處慢慢爬去，嘴里依然叼著粗比樹干的半截足節(jié)，觸角左右輕擺，龐大的身軀在滿地堆積的落葉上拖出一道厚重的痕跡。

    邢六看不下去了，沖他招手：“我說，你有點眼力行不行？跟我們?nèi)プヴ~！”

    丁丑咽咽口水，猶豫再三，見大蜈蚣漸漸消失在密林深處，終于鼓起勇氣，期期艾艾地蹭過去了。

    墨遠笑了笑，抬眼看向連慕楓：“這小貓至今還沒個名字，它是你撿到的，又這么喜歡你，不如你給它起個名？”

    連慕楓對著他的笑眸看了一會兒，情不自禁抓住他逗貓的手，干燥的熱度通過他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尖。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br>
    墨遠一怔，目光投向密林深處。

    幕后黑手已經(jīng)用信鴿引起了連家堡的注意，上一世老堡主拒絕了與對方的合作，這其中有大局的考慮，或許也有對自己這個“皇孫”的考量，這一世連家堡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老堡主會作何決定。對方已經(jīng)懷疑到醫(yī)谷頭上，想必會挑撥醫(yī)谷與連家堡的關(guān)系，而師父當初出現(xiàn)在老堡主的壽宴上確實有些可疑……

    連慕楓看他走神，心里驀地一緊：“你……”

    墨遠回神，笑了笑，輕聲道：“你就叫我阿容吧?！?/br>
    他上一世受連家堡庇護，起初去掉“禛”字改名叫謝容，后來拜了連堡主連震為義父，干脆跟了他的姓，又改名叫連容，連慕楓欣喜于得了他這么個便宜弟弟，整天“阿容阿容”地喊他，一喊便是二十年。

    連慕楓握著他的手收緊，壓下心中疑惑，低聲道：“阿容！以后沒有外人在的時候，我就喚你阿容可好？”

    墨遠眨眨眼，瞳孔深處涌起的風(fēng)云尚未沖出瞳膜就被狠狠壓下去，他回頭看過來，彎起眼角：“好啊，慕楓。”

    他笑容真摯，眼底是細細密密的情誼，連慕楓看得心口酥軟，nongnong喜悅與熱切涌上眼角，目光不由自主順著墨遠挺直的鼻梁緩緩下移，最終落在那淺淡潤澤的唇上。

    此時日頭已近西山，夕陽在那唇上渡了一層柔光。

    墨遠迎上他的目光，牽著笑意的唇縫緩緩打開，吐出隱約耳熟的五個字：“要親一下么？”

    連慕楓心口如遭重擊，陡然記起兩人當初在彌漫的熱氣中咫尺相對的情形，心跳瞬間變得不受控制，他看著墨遠輕眨的眼睫與笑意加深的唇角，似受到蠱惑，緩緩傾身。

    墨遠微微抬起下頜，垂落的眼睫顫如羽翼。

    連慕楓被他這副任君采擷的模樣激得鼻孔微熱，正要小心翼翼親上去時，唇上卻有一道柔軟又古怪的觸感貼過來，同時臉上有細毛拂過，一聲又軟又嗲的貓叫裹著魚腥味迎面撲來：“喵——”

    連慕楓：“……”

    墨遠愣了一下，掀開眼簾，目光落在他唇邊，眼角沒壓得住笑意：“噗——”

    連慕楓懊惱又尷尬地將按在嘴上的貓爪子拿開：“一邊兒去！”

    墨遠將小貓從他肩上抱下來，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抬起臉打算主動親一下連慕楓，目光落在他被貓爪子按過的唇上，又頓住，終究有點下不去嘴。

    連慕楓：“……”

    墨遠抿抿唇，偏頭忍笑。

    連慕楓握拳抵唇，故作鎮(zhèn)定地清了清嗓子，牽起他的手：“我們?nèi)ハ呑咦摺！?/br>
    “好?！蹦h笑著回握住他的手。

    連慕楓牽著他走在溪邊草地上，莫名生出彼此已相識許久的感覺，他看著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看著兩人的影子重合交疊、親密無間，握著墨遠的手收緊，轉(zhuǎn)身一把將他抱住，貼著他鬢發(fā)低聲道：“這趟南行原本不歸我管，但現(xiàn)在我無比慶幸自己接下了這個重任。”

    墨遠雙手搭上他的腰背，抬起頭，目光順著靜靜流淌的溪水飄向遠方，眸色變得晦暗難辨，他笑了笑，輕聲道：“其實你本不必來的，雖說如今南疆各族受到中原影響，已不像從前那樣野蠻了，可到底還是形勢難辨，再加上各種邪門的蠱術(shù)，稍有不慎就可能尸骨無存。”

    “那我更該慶幸我來了?！边B慕楓聽他為自己著想，心生喜悅，臉上添了明朗的笑意，坦誠道，“其實這次是我祖父安排我過來找人的，遇見你是意外之喜?！?/br>
    墨遠眼神微顫：“找人？”

    “嗯，找連家堡的恩人。”連慕楓道，“我祖父年輕時曾深入南疆，差點命喪于此，幸得九溪族一對夫妻相救，才能活著回到中原?！?/br>
    墨遠咽了咽干啞的嗓子，澀聲道：“這里便是九溪族的第一道溪水，不過九溪族已經(jīng)不存在了?！?/br>
    九溪族的名字來源于縱橫交錯、跨越大半南疆的九道溪水，九溪族祖先臨水而居，曾是南疆占地最廣、物產(chǎn)最豐沛、勢力最強大的部族，也是最先向中原人學(xué)習(xí)農(nóng)耕、最親近中原人的部族，可惜后來因識人不明遭歷大難，闔族覆滅。

    連慕楓自然知道這些，他也跟著將目光投向遠方，半晌后道：“九溪族還有不少人活著，據(jù)說是被其他部族瓜分了，被迫淪為奴隸?！?/br>
    墨遠手指掐進手心。

    上輩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連慕楓得知九溪族并沒有被屠盡，立刻將消息告訴他，可惜他那時候有眼無珠，因不希望連家堡為他涉險，就將消息告訴了宣王，寄希望于這個“賢明”的新君……

    手心的疼痛讓他迅速回神，他故作驚訝道：“我還以為九溪族已經(jīng)沒有人了，你要找的人還活著么？”

    連慕楓嘆道：“那對夫妻興許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我是來找他們的后人的，可惜當年他們不愿表露身份，我祖父又因中毒雙目不能視物，未看清他們的長相，無奈之下強留下一枚玉墜，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收好?！?/br>
    墨遠心知那對夫妻是自己的外曾祖父與外曾祖母，怕泄露情緒，忙狀似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開視線：“你這是大海撈針?！?/br>
    連慕楓苦笑：“總要盡力試試，救命之恩，花多少力氣都值得，我祖父曾說過，他半條命是老祖宗給的，還有半條命是那對夫妻和流云公子給的。”

    墨遠心里糾痛難忍，不得不強行轉(zhuǎn)開話題：“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這一路走來平靜得有些奇怪？南疆民風(fēng)彪悍，對外來者總是充滿敵意，我們這樣的隊伍幾乎可以算作肥羊了，不可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

    連慕楓頓了頓，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密林深處，蹙起眉峰：“確實有點古怪，會不會是因為……大蜈蚣？”

    墨遠：“……”

    兩人對視一眼，竟覺得這理由十分合情合理，不過這會兒蜈蚣突然離開了……

    連慕楓心生警惕，肅容道：“我去將他們喊回來?！?/br>
    話剛落，遠處陡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救命啊——”

    那是丁丑的聲音，連慕楓雖平時看不慣他，這會兒卻變了臉色：“我去看看！”

    還沒來及動作，那邊又響起一連串鬼哭狼嚎：“老大快跑啊——快跑——”

    遠處，裴元扛著丁丑，邢六掛著一串活魚，一大群鏢師劈風(fēng)破塵、面目猙獰地狂奔而來，他們身后是鋪天蓋地、形形色色的飛蟲與爬蟲，嗡聲震天，密密麻麻，如一張巨網(wǎng)，將所有人都籠在陰影下。

    蝗蟲過境都及不上此情此景的萬分之一。

    連慕楓目瞪口呆：“……”

    墨遠張了張嘴：“這……沒法打了?！?/br>
    連慕楓回神，立刻沖向馬車，飛快地用內(nèi)力震斷馬繩，同時在頭馬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

    墨遠也沖向其他馬車，揮刀將馬繩砍斷，待所有馬都跑出去后，又將炸了毛的小貓揣進懷里用手按住，對連慕楓喊道：“快跑！”

    “這群蠻子！”連慕楓氣得想罵人，抓著墨遠的手施展輕功飛身而起。

    才一息功夫，前面竟也響起“嗡嗡”聲，兩人停在樹梢，瞠目看著遠處天地相接處卷起黑色風(fēng)暴，漸成包抄之勢向他們涌來。

    后面的鏢師們趕過來，全都傻了眼。

    邢六在丁丑的嗚哇亂叫聲中發(fā)出一聲怒吼：“他娘的！我們被一群蟲子包圍了？”

    第26章 【血】你在心疼我？

    隨著嗡嗡聲越來越近, 沖出去的馬又齊齊跑回來, 聚成一圈仰頭刨著蹄子，發(fā)出焦躁的嘶鳴聲, 遮天蔽日的蟲子漸成合攏之勢, 光線瞬間暗淡下來, 白晝恍如黑夜。

    連慕楓飛快地打量四周一圈，意外地發(fā)現(xiàn)水里十分平靜, 當機立斷, 沉聲下令：“快跳進水里！”

    鏢師們平時看著匪氣重，關(guān)鍵時刻卻如軍隊般令行禁止, 雖大家都懷疑水中也有蟲子, 不過連慕楓話音剛落, 他們還是訓(xùn)練有素地趕著馬跳入溪水中圍成一圈，邊保護內(nèi)圈的馬，邊對付四面八方涌過來的飛蟲，不消片刻水面上便堆滿了蟲尸。

    可惜蟲子實在多得應(yīng)付不過來, 眾人雖有真氣護體卻還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 一時場面混亂又可怖, 四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叫人頭皮發(fā)緊。

    連慕楓一掌震開圍攻他們的蟲子，拉著墨遠道：“我們也過去！你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暴露武功！”

    墨遠對他到這種時候還在為自己著想并不意外，趁著無人注意時抬袖灑出藥粉，用內(nèi)力震開，只見藥粉化作漫天細霧, 圍攻他們的蟲子瞬間跌落，面前清空大片，他拉住連慕楓道：“掩護我去馬車上拿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