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慕楓清了清嗓子，神色再正經(jīng)不過。

    墨遠恍然點頭, 抱著阿十上馬車時頓了頓，轉(zhuǎn)頭朝連慕楓看一眼，正對上他灼灼的目光，忙收回視線彎腰坐進去，又忍不住想：不過是朝老頭那邊多看兩眼就被發(fā)現(xiàn)了，這人是不是一直在盯我？

    連慕楓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隊伍里檢查了一番便下令動身，巨蜈蚣見他們要走，趕緊起身亦步亦趨地跟上。

    墨遠坐在馬車里果真體會不到多少顛簸，便抬眼四處打量，發(fā)覺里面布置得特別精心舒適，阿十打開包裹著軟墊的暗柜，獻寶似的將他好玩的好吃的東西全都搬出來與墨遠分享，墨遠仍有些少年心性，倒是與他玩得不亦樂乎。

    連慕楓策馬行在馬車一側(cè)，聽著里面一大一小兩個人的笑聲，嘴角不覺也揚起幾分笑意。

    如今正值夏季，與當(dāng)年他們下南疆的時節(jié)差不多，一次南下，一次北上，竟是如此湊巧，墨遠自然什么都不記得了，連慕楓卻是每走到一處都會忍不住回憶起當(dāng)初二人相處的情形，雖心底有幾分悵然，但到底還是高興居多。

    他的阿容曾經(jīng)那么主動地靠近他，他幾乎什么都沒有付出，輕易就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卻又因為疏忽將人弄丟了，如今或許是老天在考驗他，讓他多付出一些，讓他彌補阿容所受的苦。

    隊伍往北走了沒多久就碰上一陣來勢洶洶的暴雨，他們在外面走慣了，自然從容應(yīng)對，早早就發(fā)現(xiàn)苗頭，及時找了一處山洞避雨。

    雨水自洞口落下，如瀑布一般，阿十看著山洞外面的蜈蚣，擔(dān)憂道：“小八怎么辦？”

    墨遠在他頭上摸摸：“蜈蚣不怕淋雨的?！?/br>
    正說著小八，小八就過來了，不過它頭太大，沒辦法伸進洞口，只能將觸角伸進來與阿十玩，墨遠看著它龐大的身軀，突然起了玩心，拉拉阿十的手說：“小八肚子下面能遮雨呢，我們要不要去外面玩？”

    阿十雙眼頓時亮起，拍手蹦跳著連聲說好。

    墨遠便抱著他走出洞口沖到小八的肚子底下，再將他放下來，笑道：“怎么樣？”

    “太好玩啦！”阿十開心極了，笑著在小八的肚子底下奔跑起來，跑了一會兒又停下來對墨遠招手，“阿爹快來！”

    墨遠便跑過去追他。

    阿十興奮地尖叫起來，跺著腳往前逃，腳踩到泥坑里，濺出一大片水花，緊接著踩到一個大坑，不當(dāng)心撲到地上，又手腳麻利地爬起來，頂著一張滿是污泥的笑臉繼續(xù)跑。

    墨遠在后面半真半假地追他，追上后俯身將他一把抱?。骸白サ搅?！哈哈哈哈！”

    阿十抬手在臉上一抹：“再來！”話說完又迅速往回跑。

    墨遠假裝追不上他，沖站在洞口看著他們的連慕楓喊：“快快快！快截住他！”

    連慕楓眼底全是笑意，大步走過來，與墨遠前后夾擊，將阿十一把抱住，將他舉過頭頂。

    阿十大笑著舉起雙手：“小八的肚子！小八的肚子！”

    小八高興地甩了甩觸角，它巨大的身軀將雨水擋住，身子兩側(cè)是“嘩嘩”的雨簾，阿十與墨遠的笑聲融進雨聲中，襯得天地間一片靜謐。

    連慕楓將阿十放下來：“小花臉，還玩不玩了？”

    “玩玩玩！”阿十開心地繼續(xù)跑，又讓他們倆抓了幾次，蹦蹦跳跳間發(fā)現(xiàn)了另一項樂趣，忙對他們招手，“爹！阿爹！快來快來！我們來跳泥坑！”

    墨遠注意到他兩個不同的稱呼，頓了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連慕楓忽然拽住他的手腕：“再陪他玩一會兒吧?！边呎f邊將他拉過去，又很快將他的手腕松開。

    墨遠一時忘了對稱呼的疑惑，注意力落到手腕上，也不知怎么了，竟覺得那里有些發(fā)麻，不過連慕楓松手松得快，他倒也沒有多想什么，耳中聽到阿十的笑聲，很快又將目光轉(zhuǎn)到阿十身上。

    阿十玩得全身都是泥，墨遠蹲下去沖他刮鼻子：“泥孩子！小花臉！”

    阿十烏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突然從地上抓了一把爛泥，跑過來“啪”一下按在他臉上，按完了哈哈大笑，刮著鼻子回敬他道：“泥阿爹！大花臉！”

    墨遠：“……”

    連慕楓知道墨遠愛干凈，心弦一緊，忙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掏出帕子道：“我給你擦擦……”

    墨遠彎起眉眼沖他微微一笑：“多謝！”話音未落，忽然抬起雙手，“啪啪”兩聲拍在他臉上，看著他臉上多出來的兩塊爛泥哈哈大笑起來。

    連慕楓怔了怔，哭笑不得。

    墨遠偷襲完他又跑去偷襲阿十，阿十尖叫著跑到連慕楓后面，墨遠探身想要去抓他，連慕楓忽然抬手，將墨遠抱了個滿懷。

    墨遠怔了怔，連慕楓飛快地將他松開。

    阿十趁著墨遠發(fā)愣的時候沖過來，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塊爛泥，墨遠立刻將他抓住，也往他袖子里塞，阿十扭著身子嘻嘻哈哈地躲他，見連慕楓抬起手，忙從他胳肢窩底下鉆過去，墨遠撲了個空，一頭撞進連慕楓懷里。

    連慕楓伸手將他扶住。

    墨遠抬頭，看進他朗星似的瞳孔，忽然一陣心慌，后退一步故作無事地清了清嗓子轉(zhuǎn)開目光，很快又轉(zhuǎn)回來，笑道：“阿十，咱們不玩了吧？一會兒泥干在臉上可就不舒服了。”

    阿十跑過來抱住他的腿，顯然意猶未盡，不情不愿道：“好吧?！?/br>
    墨遠蹲下來想給他擦臉，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帕子，連慕楓及時將帕子遞過去，墨遠臉上莫名有些熱，神情卻很是淡定從容，接過帕子仔仔細細將阿十臉上的泥擦了擦，又打量一眼：“沒全干凈，還得再洗洗，衣衫也要換了。”

    連慕楓道：“去馬車上換吧?！庇挚聪蚰h，“馬車里也有我的備用衣物，墨遠賢弟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將就著穿一穿?！?/br>
    墨遠笑起來：“怎么會嫌棄，多謝連兄?！?/br>
    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雨勢就小下去了，墨遠替阿十洗干凈手臉，抱著他跳上馬車，在里面將二人的衣衫換了。

    連慕楓比他身量略高，衣衫穿在他身上稍大一些，他將腰束緊，掀開簾子看了看連慕楓，見他臉上已經(jīng)擦干凈，衣衫上卻也沾了不少泥點，便道：“連兄，你可要換？”

    連慕楓抬頭看他，想起當(dāng)年似曾相識的一幕，胸口忽然蕩起一陣激流，忙壓下悸動，笑著應(yīng)了一聲，跳上馬車。

    墨遠本想出去，連慕楓卻擋在門口沒有要讓的意思，邊干凈利落地抬手脫衣，邊道：“勞煩賢弟替我拿一下干凈衣衫?！?/br>
    墨遠只好轉(zhuǎn)身去柜子里替他拿了一身出來，轉(zhuǎn)頭時猛然對上他精壯悍利的上半身，手狠狠抖了抖，隨即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連慕楓伸手來拿衣物：“多謝。”

    墨遠忍不住朝他身上打量，目光掃過他肌rou緊實的腹部與勁瘦的腰，連慕楓抬頭看過來，墨遠猛地一驚，做賊心虛似的飛快挪開視線，過了片刻又挪回來，不解道：“你脫光了做什么？”

    連慕楓面不改色、信口胡謅：“你們玩的時候，有泥點甩進我領(lǐng)口，里面的衣衫也臟了?！?/br>
    墨遠恍然點頭，見連慕楓將手放到腰際，忙轉(zhuǎn)開頭看向旁邊的阿十，見他打開一只盒子從里面取出五顏六色的點心，便湊過去道：“什么好吃的？分我一口?！?/br>
    阿十連連點頭，挑了一塊大的給他：“可好吃了！阿爹你吃吃看！”

    墨遠接過來咬了一口，耳中聽到連慕楓換衣衫時窸窸窣窣的動靜，努力將注意力放在點心上，卻直到吃完都沒嘗出什么滋味來。

    第95章 【進城】賢弟簪子怕是買不成了，我身上的銀子不多

    雨停后, 隊伍繼續(xù)北上, 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原腹地。

    阿十在馬車里待得膩了就會去連慕楓的馬上玩一會兒，玩過之后似乎不過癮, 又喊墨遠去, 墨遠總不好像他那樣坐在連慕楓身前, 見他一直要拉自己過去，只好哄道：“我?guī)闳ヲT小八好不好？”

    阿十立刻被轉(zhuǎn)移注意力, 瞪大眼連連點頭, 讓墨遠抱著飛到小八頭上之后好一通驚呼，開心大笑起來。

    連慕楓回頭喊：“墨遠賢弟, 前面就是阜安城了, 我們進城找家客棧投宿休整一番如何？”

    墨遠應(yīng)了一聲, 抱著阿十落到小八面前，摸摸小八伸過來的觸角：“我們要去人多的地方住一晚，你就在附近找片林子歇息可好？”

    小八觸角輕快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好！

    阿十小大人似的叮囑：“可別再像昨天那樣嚇到人啦！”

    小八開心地擺動觸角，算是答應(yīng)了他。

    之后路過一片樹林時, 小八果真不走了, 乖乖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

    此時天色尚早, 一行人進入阜安城，立刻感受到人聲喧鬧的市井氣息，墨遠丟了好些年的記憶，卻沒有任何不適，頗有些隨遇而安的灑脫，一路都饒有興味地打量街道兩側(cè)的鋪面, 看到有趣的攤子會駐足把玩，不過想想自己身無分文的窘境，又不得不戀戀不舍地抬腳離開。

    連慕楓回頭對身后的鏢師吩咐道：“留兩個人跟著，其他人先去客棧安頓?！闭f著走到墨遠身邊，見他在看攤子上的櫻桃，便掏出碎銀遞給攤販，“這一筐櫻桃都要了?！?/br>
    墨遠瞥他一眼。

    攤販高興壞了，接過碎銀拿小秤稱了稱，從身上摸出幾塊銅板，咧嘴笑道：“公子放心，這些櫻桃都甘甜得很，你們可以先嘗嘗看，都洗干凈的，不甜不收銀?！?/br>
    連慕楓抓了一把放在帕子中遞給阿十，笑道：“你和阿爹分著吃?！?/br>
    阿十被墨遠抱著，雙手接過櫻桃抱在懷中，笑得眼睛都瞇起來，認真挑了兩顆大的分別塞到兩位爹爹的嘴里，來回看他們倆：“甜不甜？甜不甜？”

    連慕楓笑著點點頭，墨遠神情愉悅：“甜！”

    阿十撿了一顆塞到自己嘴里，歪靠著墨遠的頭，一臉享受。

    連慕楓在隔壁攤子上買了一只陶碗，從籃筐里抓了把櫻桃放進陶碗中自己拿著，將剩下的櫻桃連帶籃筐遞給后面的鏢師：“一會兒帶回去給大家分著吃?！?/br>
    “哎！”鏢師笑呵呵地應(yīng)了一聲，伸手接過籃筐。

    墨遠吃了兩顆櫻桃，目光投向?qū)γ娴某梢落佔?，連慕楓心知他想買衣衫，忙指著旁邊一家茶樓道：“那家的茶點在阜安城極有名氣，口味都是偏甜的，賢弟可要去買一些嘗嘗看？”

    墨遠頓了頓，也不知他是湊巧這么說，還是最近這些日子看出了自己的口味，疑惑轉(zhuǎn)瞬即逝，目光朝茶樓那邊掃過去一眼，很快又被成衣鋪子拉回心神，便微微搖頭，笑道：“點心就算了，我倒是想去買兩身衣衫，可惜我出門太久、身無分文，不若連兄先借我一點？”

    連慕楓想說“你穿我的衣衫挺合身的”，又怕給他留下睜眼說瞎話的印象，不得不點頭應(yīng)了：“那便去看看吧?！?/br>
    兩人帶著孩子走到衣鋪門口，很快讓眼尖的店伙計請進去，好一通熱情招待。

    買完衣衫出來后，墨遠又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家玉器鋪子，回想起自己用連慕楓借的發(fā)簪綰發(fā)時偷覷到他古怪的目光，便打算去買一支簪子替換上。

    連慕楓起初沒看出他的意圖，直到他走進鋪子開始挑撿玉簪才明白過來，忙清了清嗓子，低聲道：“賢弟簪子怕是買不成了，我身上的銀子不多，回去還有半數(shù)路程，得省著點花。”

    墨遠立刻將簪子放下，笑道：“我們走吧?！?/br>
    阿十聽見了，忙翻出掛在自己身上的小荷包，獻寶似的送到墨遠面前：“阿爹，我有銀子，我的給你用！”

    連慕楓：“……”

    墨遠總不至于拿孩子的銀錢來花，笑了笑便要拒絕，這時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個人影沖進店鋪朝這邊撲過來，神色微變，迅速彎腰抱起阿十，與此同時連慕楓也有所察覺，一把抱住墨遠與孩子，轉(zhuǎn)身避到一旁將他們護住。

    “砰——”沖進來的人驟然倒地，鋪子里驚叫聲四起，瞬間亂了。

    墨遠越過連慕楓的肩膀看過去，見倒在地上的人滿身是血，四肢抽搐，嘴角緩緩淌出深紫色的血，便很快收回目光。

    阿十不明所以，好奇地探頭，被墨遠飛快地捂住眼睛。

    此人明顯是中了毒，他無意多管閑事，抬眼朝連慕楓看了看，低聲道：“我們走吧？”

    連慕楓點頭：“嗯?！?/br>
    兩人正要抬腳離開，店鋪里的伙計突然撲過去將地上的人翻過來，待看清那人的長相后大驚失色，抓著那人的肩膀一陣猛搖，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哥！哥你怎么了！哥！”

    鋪子老板也疾步走過來，頓足嘆息道：“哎喲這真是你兄長??！他不是早就入了奇山派嗎？這……這是出什么事了？”說著趕緊喊另一個伙計去附近醫(yī)館請大夫。

    連慕楓忽然頓住腳步：“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墨遠點頭：“蓮香。”

    連慕楓面色微沉：“奇山派怕是整個門派都出事了?！?/br>
    墨遠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連慕楓低聲解釋：“最近江湖上腥風(fēng)血雨，常常有一些門派出事，一出事就是滿門被屠盡，這與當(dāng)年月影教左護法的做法如出一轍，如今到處都在傳，說是那魔頭重出江湖了?！?/br>
    墨遠面露迷茫，隱隱覺得月影教聽著有些耳熟，又實在沒有任何印象，聽連慕楓這么一說，忍不住朝那邊地上的人看一眼，想了想，道：“你抱阿十，我去瞧瞧?！?/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八：乖巧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