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何連成不動聲色看著他和兩個小寶兒說話,等到他走遠(yuǎn)了,才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樣子問:“他怎么會在這兒?” “我是聽說他有個親人也是和爸爸一樣的病癥,在這兒遇到過?!蔽液唵谓忉專缓罄^兩個小寶兒和爸爸說話。 他們兩個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通以后,對何連成招手說:“何叔叔,快來看外公?!?/br> 何連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拘謹(jǐn)這種表情,他有點猶豫地上前,拉住我的手看向病床上的爸爸。 我知道他可能微微有點緊張,一只手抱住寬寬,反手握住他的手說:“我爸脾氣很好的,最寵我?!?/br> 何連成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叔叔,我叫何連成。我愛樂怡,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br> 我聽著他報戶口一樣的自我介紹,不由笑了出來。 他聽到我的笑聲,抬頭瞪了我一眼,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拉了椅子坐下來,把正在和手里的小搖鈴較勁兒的寬寬放在腿上,對他說:“你不用緊張,我爸爸還不一定能不能聽到?!?/br> 何連成明顯松了一口氣,但是還固執(zhí)地說:“說不定一直都能聽到,只是沒辦法表達(dá)而已?!?/br> 我把寬寬的小手放到爸爸手心里說:“爸爸,我是小樂?!蔽艺Z氣難得的輕快起來。 寬寬的小手柔軟,抓了幾下抓住爸爸的大拇指,咿咿呀呀地要撲上去啃。 我忙把他摟到懷里,又對老爸說:“我前年認(rèn)識了連成,他對我挺好的,對兩個寶寶也挺好的,我就決定和他在一起了?,F(xiàn)在您的小外甥寬寬也半歲多了,今天才帶來給您看看,不許生氣啊?!?/br> 爸爸躺在病床上不聲不響,我抬頭看了看何連成又說:“我就決定和他過一輩子,您不用擔(dān)心我哦?!?/br> 何連成這才收拘謹(jǐn),也往前走了一步,手按在床沿上說:“叔叔,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到。我挺緊張的,不過我一定會對樂怡好的,你放心吧?!?/br> 我們說了半天,爸爸還是安靜地躺著,連睫毛也不動一下。 寬寬咿咿呀呀的聲音在病房里很清晰,午后的陽光照進(jìn)來,滿屋子的溫暖。 到了下午三點,我們和醫(yī)生告別以后,離開醫(yī)院回家。 當(dāng)天夜里三點,我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是主治醫(yī)生李浩的電話。他聲音急切地說:“林小姐,請您盡快來一趟醫(yī)院,從今天晚上十一點開始,林先生的病情很不穩(wěn)定,現(xiàn)在全身開始了過激過應(yīng),需要家屬馬上過來同意手術(shù)?!?/br> 我嚇得從床上一下彈了起來,何連成也坐了起來,問清楚事情有點著急地說:“帶著孩子一起去?” “不行,來不及了,我自己去,你在家看著三個孩子?!蔽已杆僮隽藳Q定,同時穿好衣服,一邊套外套一邊往外面跑。 何連成看了一眼嬰兒房還有兩個小寶的房間,從桌子上拿起車鑰匙遞給我說:“路上慢點,我隨后就到?!?/br> 我點了點頭,抓起鑰匙就沖出了家門。 爸爸在病床上躺了四年多,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我甚至都接受了他只能安靜躺著的這種狀態(tài)。 那家康復(fù)醫(yī)院雖然每個月都需要幾萬塊的醫(yī)療費,但是服務(wù)好,用藥也好。我爸爸躺了幾年,身體還是干凈完整的,并沒有發(fā)生褥瘡濕疹之類的病癥。護(hù)士差不多兩個小時就去幫病人翻一次身,用的都是最好的藥。 我想的最壞打算就是,即使他萬一永遠(yuǎn)醒不過來,我也要用錢維持著他的生命,直到孩子長大,走到他真的老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這么一天。 這種不知名原因?qū)е碌娜磉^激反應(yīng),我不知道有多嚴(yán)重。但是,在爸爸剛患這個病癥時,我就了解到的是。如果病人出現(xiàn)全身不正常反應(yīng),一般只有兩個后果。一是慢慢恢復(fù)知覺,一是身體器官突然衰竭。我對這種非正常的反應(yīng),既企盼又害怕。 我坐到車上手還有點抖,扶住方向盤我對自己說了一句:“樂怡,你要冷靜。這種反應(yīng)是好事,爸爸一定會好的。”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shè),我發(fā)動了車子。 夜里的帝都,馬路上沒幾輛車子,一路幾乎都是綠燈,二十分鐘多一點我就到了醫(yī)院。 我一路狂奔,跑進(jìn)病房,撞開門以后卻發(fā)現(xiàn)床上空了。腿一軟,當(dāng)時差點就跪到在地上。 一個值班護(hù)士聽到動靜,從護(hù)士值班室探出頭說:“林小姐,您父親在三樓急救室,你快上去。李醫(yī)生已經(jīng)著手搶救了,你需要快去簽……” 我沒聽他說完,人已經(jīng)沖進(jìn)電梯里,到了三樓下來沿著綠色的夜間指示燈一路跑了過去。 跑到急救室門口時,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有個小護(hù)士在門口值班,看到我過來忙迎過來問:“林小姐嗎?” “是?!蔽颐卮?。 “先簽字,李醫(yī)生怕錯過搶救時機(jī),先搶救了?!弊o(hù)士把手術(shù)合作遞了過來,我不及細(xì)看匆忙簽好,塞回她手里問,“手術(shù)進(jìn)行多久了?情況怎么樣?” “已經(jīng)二十多分鐘了?!毙∽o(hù)士耐心地解釋說,“您先坐著等一會兒,現(xiàn)在急也沒用?!?/br> “我爸情況怎么樣?到底是怎么樣的全身過激反應(yīng)?”我問。 小護(hù)士猶豫著說:“是突然間的呼吸急促,呼吸機(jī)都沒用,全身肌rou突然抽搐,眼睛睜一下閉一下。還好查房的護(hù)士發(fā)現(xiàn)及時,沒耽誤?!?/br> 我看著急救室上的燈,根本沒理智思考這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坐下來等,只得不停地走來走去,恨不得把身子貼到急救室大鐵門上,聽到里面的動靜。 “您先冷靜一下,說不定等一下就會醒過來的。”護(hù)士勸解道。 我沒說話,腳下生根一樣站在了急救室門口,動也不動。護(hù)士勸了兩句,見也怎么也聽不進(jìn)去,不再理會我,拿著我簽字過了合同往一旁的值班室走過去。 我眼前一幕一幕閃過的都是老爸慈愛的音容笑貌,從小到大被爸爸抱著的情景輪番播放。 走廊盡頭的電梯打開,何連成小跑著過來。 我看到他過來吃了一驚,先想到了自己的三個寶寶,忙問:“你怎么來了?孩子怎么辦?誰在家看著呢?”我知道阿姨晚上要在家陪自己的孩子,不可能過來。除非事先和阿姨說了,她安排好家里的事兒才會在我們家過夜。 “彭佳德,我把他叫過來了?!焙芜B成說著伸手把我拉到懷里說,“不放心你一個人,陪你一起等?!?/br> 我壓仰著的緊張在碰到他的身體以后,突然土崩瓦解了:“連成,我害怕,我害怕我爸爸真的就……” “不會的,他還沒看到最疼愛的元元和童童長大呢。”何連成緊緊摟著我安慰。 他知道我爸媽都是為了保護(hù)我肚子里的孩子,才變成這個樣子的。知道我老爸最掛念的是元元和童童。 我不知道說什么,在他的懷里慢慢冷靜下來。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樣漫長,我覺得在急救室外面等了一個世紀(jì)之久,終于盼開了門。李浩滿頭是汗,解下口罩滿臉歉意地對我說:“林小姐,對不起,我們盡力了?!?/br> 我腿一軟馬上跪了下去,何連成緊緊摟著我,維持著我勉強(qiáng)站立的姿勢。 “進(jìn)去看看吧?!彼銎鹞?。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進(jìn)了急救室,看到躺在那昊神態(tài)平和的爸爸,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臉說:“爸,您別睡啊,我是小樂……” 我手上碰到了一絲溫暖,馬上大叫一聲推開何連成,沖出去抓住正往外走的李浩說:“醫(yī)生,快進(jìn)去搶救啊,我爸爸還有呼吸,還有體溫……” “林小姐?!崩詈妻D(zhuǎn)過身,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我繼續(xù)說,“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這樣對老人來說,未必不是解脫。每天活在儀器里,對他可能也是折磨。連續(xù)四年多了,您已經(jīng)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們這里的病人家屬一般堅持到兩年就會放棄了……” “醫(yī)生,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你怕我付不起藥費,我有錢,我付得起,求你快去救救我爸?!蔽易プ∷氖?,拼命把他往搶救室拉過去。 他幾乎被我拽了進(jìn)去,何連成從后面用力抱住我,一點一點掰開我抓著李浩的手說:“樂怡,你不要這樣?!?/br> “不可能的,我爸不可能扔下我一個走的,你們快救救他……”我淚如泉涌,心里疼到不能說話。 我爸爸不可能就這樣走的,我一直相信他有一天會醒過來的,怎么可能這么突然就走了? “林小姐,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真的已經(jīng)沒辦法了。”李浩沒有立即轉(zhuǎn)身離開,而是耐心地解釋著。 “不不,你們沒盡力?!蔽颐偷匾幌峦崎_了何連成,自己跑進(jìn)搶救室。 “她太激動了,想想辦法……” “好……” 我小心地摸著老爸的臉,一聲一聲叫著:“爸爸,我是小樂呀,你醒過來看看我吧……我真的好想你……” 說著說著,眼淚在臉上蔓延開,眼前的一切都化成爸爸慈愛的笑。 “樂怡,你冷靜下來,你還是mama,還有三個寶寶在等你回家呢?!焙芜B成又抱起我,死死的不肯松手。 我覺得肩上一冰一疼,終于慢慢失去了知覺。 今天還有人投票么?我會不會被大家削死? 第063 滅頂之痛 雨水鋪天蓋地,我整個人都泡在雨水里,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遠(yuǎn)處的路旁,一輛車子撞到護(hù)攔上翻了出去,滿地的狼籍。我看到車頭被撞變開,前擋風(fēng)玻璃碎了一地,后尾燈一閃一閃紅得嚇人。 我跑過去,透過破碎的車窗玻璃看到駕駛座上的人趴在方向盤上,有鮮紅的血順著方向盤滴滴噠噠流下來。后座上一個中年女從拼用身體做為緩沖擋在一個懷孕的女孩前面。 我拼命拍打車門,想叫他們醒過來……然后我發(fā)現(xiàn),坐在后面的懷孕女人是我自己…… 我回來了?我回到了事故發(fā)生的那一刻?爸媽都還活著?我不管不顧地順著破碎的前窗爬進(jìn)車去,側(cè)著身子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趴著,伸手去解爸爸身上的安全帶…… 碎玻璃茬墊在我身體下面,無處不在刺痛…… 終于扣開了變形的安全帶,我卻怎么用力也拉不動爸爸。只得拼盡力氣在他耳旁大叫:“爸,醒一下,車子里太危險……” “樂怡!”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一回頭看到何連成站在身后。 肩膀被他按住,聲音越來越清晰,眼前一切頓時消失,陷入黑暗里。我睜開眼睛,看到何連成焦急的眼神。 原來,這竟然是一場夢! “連成,我在哪兒?”我啞著嗓子問。 “你記得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嗎?”他雙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問。 我點了點頭,我都記得,但是我寧愿忘記,我不想再回憶那一幕! “連成,最疼愛我的人走了,再也沒有人會像爸爸那樣疼我……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家里條件雖不像你那樣好,從小卻養(yǎng)成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性格……”我沒看他,目光放空,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他俯身子抱住我,低聲說:“不要這樣想,我會比老爸更疼你,愛你,好好待你一輩子。你還有我,還有孩子們,還有家?!?/br> “我剛習(xí)慣了爸爸會躺在病床上等我,安靜地陪著我和孩子們一起長大,他卻在知道我……”我說到這兒忽然說不下去了。 “樂怡,你或許不能理解躺著的痛苦。我想老爸也是因為知道你身邊有人陪,才放心走的。他心里一直都有知覺,知道你一個人帶著孩子無依無靠,用毅力維持著自己的生命,這樣靜靜不動的陪了你四年。這一次,你為什么不能想作是老爸想開了?是他覺得可以對你放手了呢?日復(fù)一日靠著各種儀器維持生命,肯定不會是特別好的感覺。你說呢?”何連成耐心地勸著。 他的每一句話都說進(jìn)了我心里。是啊,老爸那樣沒有任何質(zhì)量和尊嚴(yán)的維持了四年,難道不是因為怕我沒人照顧? 我慢慢平靜下來,對他說:“我想去看看爸爸?!?/br> “好。”他說著扶我坐了起來,摟著我走了出去。我腳下酸軟,每走一步都想跌倒。 爸爸單獨睡在一間房子里,推開門看到那張蒙著白布的床上,我又開始站立不穩(wěn)。 何連成緊緊扶住我,一步一步陪我挪過去,我眼淚就像開閘的洪水一樣,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起來。 他掀開了那層白布,爸爸干凈的臉出現(xiàn)在我眼前。 他好像真的像何連成所說的那樣,表情有點輕松,眼睛緊閉著,臉色發(fā)白……就像是四年前,發(fā)生那起車禍以前,他干凈利落地?fù)踝∷衼碜猿銓ξ业膫Γ米约旱娜嗣}在南市造了一起不小的輿論浪潮,讓所有人知道楚毅是個負(fù)心漢,讓所有人知道我并沒有出軌,我是清白的。 我是他掌心的寶,他就是這樣用成年人的力氣,固執(zhí)而任性的方式替我出氣…… “樂怡,想哭就哭出來,不要憋著,這樣子我害怕?!焙芜B成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