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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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清怡不由一愣。 執(zhí)掌內(nèi)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分派府里各人的衣食用度,更有人情往來,年節(jié)宴請。 云楚青才九歲,怎可能做得了這些。 她自己是重活一世,比別人多活了十幾年,也不確定能掌好家。 云楚青竟是這般能干嗎? 第67章 想起那張笑容甜美, 帶一對深深梨渦的稚嫩面孔,嚴清怡完全想象不出她沉著臉吩咐下人到底樣子。 說話間, 幾人便走到一處二進庭院。 庭院似是有段時間沒有修繕了,如意門上的紅漆已經(jīng)暗淡了許多,外墻皮也有些脫落,墻縫里夾著已見枯褐色的青苔。從墻頭伸出一株老槐樹來,樹葉大半脫落,零星剩下幾片在枝頭隨風飄搖。 走進如意門, 是極小的一進院子,隱約可見穿著官綠色比甲的丫鬟在倒座房忙碌。 引路的丫鬟解釋,“這會兒天已經(jīng)涼了,熱水從廚房送到這里來早就溫吞吞的沏不開茶了, 姑娘就把倒座房騰出來燒水, 也讓各家跟隨的下人有個歇腳之處。” 往常女眷往別家做客時,貼身丫鬟不方便進屋的時候, 都要站在院子里隨時等候傳喚。春夏的時候天氣暖和不覺得如何,可這深秋季節(jié)在外頭站上一兩個時辰, 著實讓人受不住。 大姨母連連贊嘆:“你家姑娘小小年紀, 思量得竟這般周到?!?/br> 丫鬟臉上露出一種與有榮焉的得意, 稍退半步, 躬身請大姨母先跨進第二進院子。 第二進院子稍微寬闊了些, 可也不算大, 正房是三間帶兩耳, 沒有廂房。靠東墻立著秋千架, 架上掛著藤蔓,因藤蔓已經(jīng)枯黃,分辨不出到底是何種植物。不過能在內(nèi)院種的,大致應該是紫藤。 靠西墻則擺著一口極大的陶瓷水缸,水面豎著數(shù)莖枯荷。 內(nèi)宅里,若不是離湖、或者活水近的地方,都會在院子放口大缸,以便走水時急用。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見有客至,已先一步進屋稟告,此時云楚青便喜笑顏開地迎了出來。 先是給大姨母行個禮,客氣地招呼聲“累陸太太拖步”,緊接著熱絡地挽了嚴清怡的手,“怎么現(xiàn)在才來,四姑姑跟五姑姑都等急了。” 嚴清怡笑著解釋,“辰正就出了門,車夫頭一次往這邊走,路不太熟,就繞了個大圈?!?/br> 走到東直門大街時該往西邊拐的,但車夫徑直往北走了,險些走到國子監(jiān)。 嚴清怡是認識路的,可不方便說,只能任他錯,正好她也借機使勁往外瞧了瞧,只可惜沒有看到騎馬上衙的羅士奇。 聽到此言,云楚青略帶歉然地道:“我考慮不周,忘了你們初來乍到,該事先吩咐人帶了你們來?!?/br> 大姨母笑道:“哪里用得著這么麻煩,一回生兩回熟,這次不知道下回不就認了路?” 云楚青笑盈盈地讓了她們進去。 魏欣已經(jīng)來了,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揉搓手里的帕子,聽得腳步聲,急忙抬頭,卻沒像嚴清怡預想的那般急火火地跳起來,而是抻抻裙子,極其優(yōu)雅地站起身,微微笑著福了福,“見過陸太太,嚴姑娘,蔡姑娘?!?/br> 她本是粗啞的聲音,往常叫嚷習慣了不覺得難聽,可今兒聽到她擠著嗓子細聲細氣地說話,竟然說不出的難受。 嚴清怡詫異地看著她,回了禮。 魏欣給她使個眼色,意思是稍后到外邊說。 嚴清怡點點頭,又拜見過錢氏。 炕上還有個年過七旬滿頭銀絲的老嫗,穿一件丁香色五福捧壽團花褙子,戴著丁香色額帕,額帕上鑲著枚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手指上戴著同樣成色祖母綠戒指,面容冷峻氣勢威嚴,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 錢氏笑著給她們介紹,“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br> 大姨母與嚴清怡她們忙行禮問安。 彭老夫人頷首微笑,銳利的目光審視般在嚴清怡與蔡如嬌身上來回打轉(zhuǎn)。 自從云家送去請?zhí)螅笠棠妇痛虬l(fā)人仔細打聽過云家的情形。忠勇伯跟永昌伯祖上曾是同袍,并肩打過仗,兩家關(guān)系一直不錯。已經(jīng)故去的忠勇伯夫人,云楚青的娘親趙氏便是這位彭老夫人的嫡親外甥女。 趙氏自幼喪母,彭老夫人憐惜她,將她接在身邊撫養(yǎng),并許配給忠勇伯云度。 而彭瑩跟彭蘊則是彭老夫人的親孫女。 彭老夫人可以說是跟云楚青關(guān)系最近的長輩,此次云楚青做生日,她肯定是要來主持大局的。 大姨母見彭老夫人態(tài)度冷淡,也沒打算巴結(jié)她,在地上的椅子坐了,跟錢氏說起魏欣送的那四盆菊花,“……花開得大,花骨朵又密,到現(xiàn)在還不間斷地開花,真是漂亮??梢姼巷L水好,姑娘們個個水靈靈的,養(yǎng)得花也旺盛?!?/br> 錢氏笑道:“讓陸太太見笑了,不瞞陸太太,我們家就養(yǎng)的蘭花還能見得了人,其余都尋常。那些菊花還是上個月剛從豐臺拉回來充門面的,因為家里沒人會養(yǎng)菊花,怕糟踐東西,干脆挑著那能見人的都送給親戚朋友?!?/br> 大姨母“哈哈”笑,“錢夫人是實誠人,這下讓我們跟著沾光了?!?/br> 正說說笑笑,又有客人進門,卻是以前見過的張芊妤母女。 彭老夫人神情仍是淡淡的,只微笑點下頭就算打過招呼,直到云楚青陪著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常家家眷進來,彭老夫人臉上才真正露出笑,招招手將云楚青攬在身邊,“好孩子,你是小壽星還得難為你跑來跑去招呼客人,快坐下歇會兒,今兒不許再忙了,安安生生地自在一日?!?/br> 云楚青甜甜笑著,“我年紀小,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太太都是長輩,能拔冗前來是給我面子,我哪里好坐著不動?” “你這孩子,”彭老夫人摟著她肩頭,眼眶驀地紅了,“可憐我那外甥女沒福氣,丟下這么個招人疼的好孩子。都說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別人這般年紀還圍在爹娘跟前撒嬌使性子,連自己屋里都管不好,咱們元娘已經(jīng)當家理事了。” 云楚青在家中居長,乳名叫做元娘。 彭老夫人一邊說,眼淚順著面頰不住地往下滾。 云楚青目中也含了淚,卻不忙自己拭淚,而是掏出帕子給彭老夫人擦,“都是我不好,惹得老夫人傷心落淚?!?/br> 錢氏本也隨著落淚,聞言便笑道:“元娘說的是,今兒是她的大日子,咱們可得高高興興地給她過個生日?!闭f罷,當先取出一串晶瑩透亮的手串給云楚青戴在手上,“元娘已經(jīng)九歲,論虛歲就是十歲,以后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的。” 云楚青笑著道謝,擼起一小截衣袖給彭老夫人看。 彭老夫人打量幾眼,“這是西洋泊來的琉璃,剛從我還以為是翡翠?” 錢氏笑道:“現(xiàn)下宮里也能造出琉璃來,不過不如西洋的純正,圖個新鮮好玩?!?/br> 其余眾人也紛紛把自己的賀禮呈了上來。 云楚青不停地行禮道謝。 嚴清怡冷眼瞧著,除去自家跟魏家人送的是尋常玩物之外,其余幾家都是真正動過心思的。尤其是最后來的常家母女,送了一對紅珊瑚簪子,簪頭雕成猴兒狀,俏皮活潑,而簪身艷麗潤澤,非常扎眼。 云楚青依舊捧給彭老夫人看。 彭老夫人面上就流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輕慢,口里卻道:“東西太貴重了,小孩子家哪里戴得了這個,別折了福壽才好?!?/br> 常家母女面紅耳赤,連忙解釋,“算不上貴重,因為見上面雕著猴兒,想起云姑娘肖猴,就是個普通的玩物,哪里貴重了?!?/br> 錢氏笑著應和,“紅珊瑚雖難尋,咱們家里的姑娘們也不是戴不得,我瞧著珊瑚材質(zhì)普通,這雕工著實精巧,那猴兒跟活了似的。元娘本就是個坐不住的猴子,這會兒兩猴湊一塊了,更得鬧去吧?!?/br> 一句話,不但化解了常家母女的尷尬,而且逗得大家都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嚴清怡暗嘆,到底錢氏會說話,難怪大家都喜歡找她當全福夫人。 就在這個空當,院子外頭傳來云楚漢稚嫩的聲音,“jiejie在不在屋里,我和爹爹來了,我給jiejie慶賀生辰?!?/br> 話音剛落,就見門簾掀動,穿著寶藍色錦袍的云楚漢躥了進來,對準云楚青長揖到底,“弟弟恭祝jiejie芳誕,祝jiejie……”似乎是忘了詞,停了片刻,磕磕絆絆地道:“天天有rou吃,有新衣裳穿。” 錢氏喜得一把將云楚漢摟在懷里,笑道:“我的心肝兒,這話說的最實誠,天天有rou有新衣裳,什么事兒都不愁了。” 屋里人捧腹大笑。 彭老夫人揚了聲道:“元娘她爹,你也進來吧,都是相熟的親戚朋友,沒有外人?!?/br> 就聽外頭傳來個沉穩(wěn)低沉的聲音,“云某失禮了?!?/br> 緊接著,走進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那人面若春曉鬢如刀裁,穿件青蓮色團花暗紋直綴,氣質(zhì)斯文儒雅,完全不像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殺過韃子的武將,反而更像個讀書人。 嚴清怡頓時了解魏欣先前說過的話,忠勇伯無論在相貌還是脾氣上都沒什么可挑剔的,就只年紀大了些。 可現(xiàn)在看來,他并不顯得老,卻又有種毛頭小子無法相比的穩(wěn)重可靠。 嚴清怡只大致掃了眼連忙低下頭。 云度拱手挨個行了個羅圈揖,開口道:“多謝外祖母、表姑和諸位夫人姑娘來給小女捧場,小女年幼頑劣,還請諸位海涵。云某謝過諸位?!?/br> 彭老夫人慈愛地道:“元娘懂事的很,哪里頑皮了,阿漢也不是個搗蛋孩子?!?/br> 云度憨厚一笑,對云楚漢道:“走,咱們往外院去?!?/br> 云楚漢倚在錢氏懷里搖頭,“我留在這里,跟jiejie玩兒?!?/br> 云度便不勉強,笑著叮囑聲,“你聽話,別吵著客人,”又四下揖一揖, “諸位請勿拘束,府里若有招待不周之處,請多見諒。云某先往外頭去,若有驅(qū)遣,找人去喊一聲即可?!闭f罷大步離開。 嚴清怡不由抬頭,正瞧見彭瑩癡癡地望著晃動不停的門簾。 看來,她是對忠勇伯上了心,可云楚青卻不是很喜歡她。 嚴清怡又朝云楚青看去,她緊抿著唇,面色冰冷如霜,眸中閃動著令人費解的光芒,像是不忿、像是仇恨,又像含著無盡的怨氣。 全然不是方才乖巧可愛天真稚氣的模樣。 這樣一個小姑娘,怎可能有如此復雜的情緒? 心念電閃間,嚴清怡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第68章 云楚青會不會跟她一樣, 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呢? 嚴清怡被自己的想法駭住,越想越覺得可疑, 不由又看向云楚青,適才她臉上的仇恨早已不見,白凈的小臉上仍是帶著甜甜的笑,仰著頭跟彭老夫人說話,“這邊屋里仰仗老夫人多照看,我?guī)Ч霉煤蚸iejie們到園子里逛逛。” 彭老夫人愛撫地摸一下她的臉頰, 又拍拍她的發(fā)髻,溫聲道:“去吧,今兒個好生玩玩,只當心別磕著碰著, 照顧好阿漢。” 云楚青脆生生地應道:“是, 老夫人盡管放心,我曉得輕重?!?/br> 嚴清怡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發(fā)髻很別致, 雖然也是雙螺髻,可她是先編成麻花辮然后再盤起來用發(fā)簪固定住, 看上去規(guī)規(guī)整整的非常緊實。 蔡如嬌也注意到, 笑道:“我以為表妹手就夠巧了, 不成想云姑娘更靈巧, 這頭發(fā)怎么梳成的?” 云楚青“嘻嘻”笑, “蔡姑姑真會說笑, 我就是因為手笨, 總梳不好頭發(fā)才想起來編辮子, 這樣就看不出碎發(fā)了。平常在家里,我都是編辮子,這樣比梳發(fā)髻舒服?!?/br> “你身邊不是有丫鬟?”蔡如嬌驚訝地問,“怎么不讓她們梳?” 魏欣先一步開口,“元娘人小但是性子犟著呢,身邊的事兒都不讓丫鬟沾身,不管是洗漱還是梳妝都是自己干,就是針線活做不來,這點隨我,我也不愿意拿針?!?/br> 嚴清怡撐不住笑,捏了她腮幫子道:“你也好意思張嘴,你跟云姑娘隔著八丈遠的親戚,哪里能隨到你頭上?” 幾人嘻嘻哈哈地跟在云楚青身后往花園走。 花園里僅有的幾棵樹,葉子全掉光了,枯褐色的枝椏孤零零地伸展著,不免給人幾分荒涼孤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