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欣剛要回答, 就見七爺已說完話, 正要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嚴(yán)清怡行動極快, “嗖”一聲背過身子。

    好在魏欣跟蔡如嬌全副注意都在七爺身上, 并不曾主意到她的異樣。

    七爺無意識地掃過帳篷外因?yàn)榛首觽兂霈F(xiàn)而變得安靜的少女, 視線突然凝在一道粉色的身影上, 不自禁地彎了唇角。

    直垂而下的銀條紗羅裙, 上面星星點(diǎn)點(diǎn)綴著粉色桃花, 如夢似幻。

    不是說不想來，怎么又來了？

    七爺笑意加深，目光順著羅裙往上移，笑容驟然散去。

    這人身量跟嚴(yán)清怡差不多，面容也有三分相似，但并非嚴(yán)清怡。

    認(rèn)真算起來，七爺真正跟嚴(yán)清怡面對面，只有在濟(jì)南府凈心樓那次還有上個月在錦繡閣，雖然只兩回，可嚴(yán)清怡的面貌卻好似刻在他心頭一般，歷久彌新。

    這人臉龐方鼻梁直，也是副好相貌，卻沒有嚴(yán)清怡身上那股嬌柔，教人忍不住想呵護(hù)她的氣質(zhì)。

    果然她沒有來。

    七爺暗嘆口氣，收回目光，眼角掠過旁邊穿著湖藍(lán)色層疊裙的背影，心頓時輕飄起來。

    這才是她！

    草地上諸多女子，有的低頭整理羅裙，有的三兩個湊在一起談笑，有的用團(tuán)扇遮了半邊面容，可無一不斜著眼角往小溪這邊瞧。

    唯獨(dú)她完全背著他。

    是心虛還是害怕？

    想起她時而言笑晏晏時而口是心非的模樣，七爺臉上再度浮起淺笑，笑容入了心，愈加清俊動人。

    三位皇子跟七爺在中間最大的帳篷前略略停了片刻，等宮女通稟過才順次進(jìn)入。

    萬皇后坐在正中首位，柔嘉公主在她側(cè)下方就坐，再次是各家女眷。

    見到四位氣度軒昂的男子進(jìn)來，女眷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他們身上。

    萬皇后打眼望過去，不管是容貌還是儀態(tài)，七爺都穩(wěn)穩(wěn)壓住眾皇子一頭，心情極為愉悅，笑容不由自主地流淌出來。

    七爺卻很不好受，女眷們衣裳的熏香和脂粉的濃香混雜在一處，讓他喉間發(fā)癢，他狠命忍了片刻終是忍不住低咳出聲。

    咳嗽一旦開了頭，就好似開閘的洪水，根本控制不住，一聲比一聲強(qiáng)烈，一聲比一聲嘶啞。

    連帶著好幾位女眷都覺得嗓子眼癢癢，悄悄端起茶盅死命壓下去。

    三皇子溫聲道：“帳篷里太憋悶，我扶七叔出去透透氣?！?/br>
    “不用，”萬皇后止住他，回頭吩咐身旁女官，“你扶七爺?shù)酵饷嫘?，順道倒盅茶潤潤嗓子。?/br>
    女官應(yīng)一聲，扶著臉色紅漲的七爺出去。

    眾女眷不約而同地舒口氣。

    咳嗽就跟呵欠一樣，很容易感染人。如果七爺再不走，說不定她們也會跟著咳起來，那樣就太失態(tài)了。

    萬皇后將眾人神情看在眼里，既覺無奈，有心疼七爺，臉上也沒了笑容。

    幾位皇子整整衣袖，朝著萬皇后長揖到底，“見過母后?！?/br>
    “免禮，”萬皇后強(qiáng)笑著伸手，示意他們起身，“你們父皇來了沒有？”

    三皇子笑答：“回母后，父皇下朝后又召見了張閣老，稍后便會趕來。”

    萬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你父皇國事繁忙，往后你們幾人要在國事上多盡盡心，免得你父皇勞累傷身。不過你們也難得出來，今兒且松快一日，到外頭游玩去吧。”

    三位皇子連連應(yīng)是，告辭離開。

    這時，適才女官走進(jìn)帳中悄悄回稟道：“現(xiàn)下七爺在旁邊小帳篷里歇息，鄭公公在跟前服侍?！?/br>
    萬皇后問道：“有沒有請?zhí)t(yī)過來？”

    女官道：“七爺說不用，方才因?yàn)橹巯銡馓珴獯贿^氣兒，到外頭就止了咳嗽?！?/br>
    萬皇后記掛七爺，加上本來就無心敷衍，略略談?wù)搸拙涮一?，便遣退眾人，走進(jìn)旁邊小帳篷。

    七爺并未閑著，手里攥一把羊毫筆，正打算往畫絹上涂色。

    見到萬皇后，七爺立刻起身，覷著萬皇后臉色，賠笑道：“讓皇嫂為難了?！?/br>
    萬皇后惱道：“我看你最近氣色好了許多，方才到底是真咳還是假咳？真咳便罷了，要是假的……你可知，過了今日，滿京都的人都就知道你了，你以后還想不想成親？”

    “想，”七爺不假思索地說，“帳篷里的氣味著實(shí)不好聞，熏得我鼻子難受，而且那些人我都沒看上。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女子了?！?/br>
    萬皇后眸光一亮，忙問：“是哪家的姑娘，我這就下旨賜婚?！?/br>
    七爺?shù)溃骸拔也灰噬┵n婚，我想娶個愿意嫁給我，不嫌棄我體弱多病的人。”

    “誰敢嫌棄你，怕是不想活了？”萬皇后冷“哼”一聲，“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你瞧中了她就是她的福分?！?/br>
    七爺無奈地笑笑，“那也得等她長大，現(xiàn)在歲數(shù)還小，離及笄還得三兩年?！?/br>
    萬皇后人老成精，笑道：“那就是十二三歲，回頭讓人查查今兒來了哪些姑娘。我就是大海撈針也能把她找出來?！?/br>
    “千萬別，”七爺苦笑，“皇嫂要是有心幫我，給我些上好的瑪瑙玉石，我閑著沒事鑲幾支簪子，也給皇嫂鑲兩支?！?/br>
    萬皇后道：“簪子我有得是，而且一把年紀(jì)，早不愛戴這些東西了，壓得脖子疼。我那里收著不少好石頭，回頭都給你送去。”

    七爺彎了眉眼笑，“多謝皇嫂?！?/br>
    萬皇后心滿意足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住步子，“你既已選定正妃，我再給你挑兩個側(cè)妃？”

    七爺揚(yáng)聲道：“恭送皇嫂！”

    萬皇后給氣笑了。

    七爺卻再沒有先頭的興致，思量半天，提筆蘸墨，在畫絹上畫了半壁青山，山前斜一枝帶著杏花的樹枝，旁邊寫下七個字，“山有木兮木有枝?！?/br>
    寫完交給小鄭子，“讓人糊在架子上，你去放了吧?！?/br>
    小鄭子兩手小心翼翼地抻著畫絹兩頭，等到墨干，找匠人制成紙鳶，高高地放在天上，然后一剪子把線頭剪短，紙鳶凌空而去，不知所蹤。

    此時嚴(yán)清怡三人也在放紙鳶。

    碧玉去要了只彩色蝴蝶的紙鳶，又跟匠人們請教了如何放法，拿回來后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上了天。

    先前蔡如嬌吵吵嚷嚷得勁頭挺足，現(xiàn)在完全沒有放紙鳶的心思，拉著魏欣不住地感嘆，“這世間怎么會有七爺這般的人物，真的，就好像從天上飛下來的仙君一樣?！?/br>
    魏欣捂著嘴笑，“你上次說三皇子也是仙君?！?/br>
    蔡如嬌道：“那不是沒見過七爺嗎？現(xiàn)在見了七爺，就覺得七爺才是真正的仙君，三皇子頂多……”頓一下，想了想，“七爺好比秀才公，三皇子就是跟隨的小書童，七爺要是張果老，三皇子就是牽驢的小牧童。”

    魏欣笑得直打跌，忍了好幾忍才道：“一個倒騎驢的老頭有什么好，還不如小牧童?！?/br>
    嚴(yán)清怡手里攥著線團(tuán)cao縱著紙鳶上下，聞言開口道：“都消停消停吧，也不怕傳出去治你們藐視皇家的罪。”

    話音剛落，正瞧見一只斷線的紙鳶扶搖直上，隱約間只看出紙鳶上畫了山樹，還有“木有枝”的字樣。

    也不知誰家的紙鳶，真正可惜了。

    中午飯是擺得席面。

    萬皇后與幾家公侯家的女眷在大帳篷里用飯，其余人則按著品級各有席位。

    有侍女過來引著陸家三人往她們那桌走。

    桌旁已經(jīng)坐了兩人，一個是三十出頭的婦人，另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兩人模樣長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母女。

    侍女給彼此引薦，“這兩位是遼東郭守備的家眷，這邊是武選司陸員外郎的家眷?！?/br>
    嚴(yán)清怡見到她們，立時呆住。

    這是郭鵬郭大叔的妻室跟女兒，那婦人姓顏，女兒叫做郭蓉。

    嚴(yán)清怡認(rèn)得她們，化成灰都認(rèn)得！

    前世，羅家家敗，她就是被郭家買了去，改了名字叫做水杏，先是做粗活，后來被郭蓉要到身邊伺候。

    郭蓉性情暴戾，動輒對她喊打喊殺。

    郭大叔屢次勸她，“水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要那么苛責(zé)?！?/br>
    郭蓉“切”一聲，“你不曾養(yǎng)過我，又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我就是討厭她，怎么樣？”

    同樣也是郭蓉，氣急敗壞地指著她，“就是她這個手腳不干凈的賤人，偷了我的玉簪?！?/br>
    顏氏則陰沉著臉，“咱們郭家，沒有這種吃里扒外的奴才，她既然手賤，就給她點(diǎn)教訓(xùn)嘗嘗?！?/br>
    婆子捆了她的手，把牛毛般的細(xì)針順著她的指甲縫，一根根地往里扎，扎進(jìn)去再轉(zhuǎn)一轉(zhuǎn)。

    一只手扎完，換到另外一只手。

    十指連心，她疼得冷汗直冒。

    郭蓉在旁邊不停地喊，“使勁，再使勁往里扎，我看看她到底能硬到幾時？”

    她沒做過的事情，為何要承認(rèn)？

    顏氏見她不認(rèn)，吩咐婆子將她捆在條凳上。另外兩個婆子手里各持一根兒臂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

    第87章

    仿佛又是那個夏夜, 她躺在四面透風(fēng)的草棚子里，耳邊是蚊子不停歇的鳴叫聲, 抬頭是陰沉沉的天，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有的只是茫無邊際的黑暗。

    想起往事，嚴(yán)清怡渾身發(fā)抖，明明是陽春三月的正午，陽光溫暖宜人，她卻生生沁出一身冷汗, 細(xì)棉布的中衣被濡濕，緊貼在后背上，冰涼刺骨。

    正呆愣著，忽覺衣袖被扯了下, 卻是大姨母面帶慍色地看著她, “快坐下，旁邊侍女招呼你好幾聲?！?/br>
    嚴(yán)清怡側(cè)頭, 見身后站著位臉龐圓圓的侍女，忙歉然地解釋, “實(shí)在對不住, 我想事情入了神, 沒聽見。”

    “不妨事, ”圓臉侍女恭敬地指著旁邊椅子, “嚴(yán)姑娘先請就坐?！?/br>
    椅子左手邊是大姨母, 再往左是蔡如嬌, 而右手邊就是郭蓉。

    嚴(yán)清怡下意識地不想跟郭蓉挨著, 但侍女已經(jīng)指定了座位。她剛才已經(jīng)有些失態(tài)，萬不能再做出無禮之舉。況且，郭蓉苛待她是前世的事情，而今生她們是頭一次見面，并不曾有過交集。

    嚴(yán)清怡硬著頭皮坐下，身體有意往大姨母那邊靠了靠，又對郭蓉笑笑，“郭姑娘?！?/br>
    郭蓉審視般打量她幾眼，視線在她裙子上停了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