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鳳尾草繁茂的蔥蘢森林里, 鳥聲清脆, 種籽沉落,大約是因為都是常綠林的關(guān)系吧, 這里的秋色并不明顯, 滿眼仍舊是濃郁的,化也化不開的碧綠。 但附近的柿子樹卻已經(jīng)掛上了一盞盞小燈籠, 綴著野生葡萄的藤蔓交織纏繞, 果實甜美的氣息,在幽深的森林中柔軟地流動著。 “很快就能見到夏目了吧……” 林間空地上,長著可愛的狐貍耳朵的小小身影, 端詳著手中的那顆藥丸。 淺茶色的短發(fā)貼在頰邊,圓鼓鼓的臉頰仿佛一捏就能出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 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抖動著。 夏目,是小狐貍的恩人,曾將他從兩只蠻橫無理的妖怪手上救了下來。 那是傳聞中友人帳的持有者, 身為人類,卻在妖怪當中擁有著赫赫威名——以前的小狐貍,只知道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但現(xiàn)在的他,卻知道比這更為確切的事情, 比如說,那個人的聲音如溪水入懷般溫柔,再比如說,那個人的手心如秋日拂面般溫暖。 “不知道他會不會寂寞呢……”小狐貍抓緊了手上的藥丸, 略微有些擔心地想著。 在小狐貍的認知里,笑,是用來表達快樂的意思,但是夏目的笑容,卻好像包含著其他的含義。 就像是戴上了一層精致的面具,與世界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一樣。 “夏目他,一定很寂寞吧……”小狐貍回想著夏目那有些落寞的臉龐。 說不定他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只狐貍,在陌生、冰冷的灰色城市中獨自生活著。 總覺得放心不下。 如果有自己的陪伴的話,夏目也就不會那樣孤單了吧。 “想去見他。” 懷著這樣的念想,小狐貍吞下了那顆藥丸。雖然只有一天的效用,但去見夏目一面的話,已經(jīng)足夠了。 首先發(fā)生變化的是身后的尾巴,它慢慢縮了回去,而頭上的耳朵也漸漸消失,淺淺的絨毛更是消弭無蹤。他站在如鏡般光滑的潭水面前看著自己的模樣,與曾見過的人類小孩相比,似乎沒什么區(qū)別。 “mama說過,去人類的世界的話,要換上……”他從樹洞里翻出了一件肥大t恤與小短褲,“嗯,我記得是這套衣服?!?/br> “對了,還有你啊……”小狐貍蹲在一片雪白色的草織物前,那是人世間被稱作帽子的事物,“你一個人在這里會寂寞吧,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吶?你這么可愛,夏目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不回話的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哦?!?/br> 戴上那頂雪白色的草帽,小狐貍唇角彎彎,露出了甜甜的小酒窩,他站在亂石堆成的簡易墳塋前,低頭說著,“mama,我要走了哦?!?/br> 你在天上,一定會保佑我找到夏目的吧。 “只要追尋著夏目的味道,總能找到他居住的街道的?!彼寄钪巧泶┌咨r衫的少年,從未獨自離開森林的小小身影,向著更大的世界走去。 輕軟的微風吻在他的指尖,他想,那就像夏目的呼吸一樣。 葳蕤的茜草拂過他的腳畔,他想,那就像夏目的笑容一樣。 “這里就是車站啊……”小狐貍走到森林邊緣處的一樁木制小屋旁,望著那像毛蟲一樣長長的鐵箱子,它們鋪陳在長長的軌道上。 夏目,就是坐著這個離開的。 “mama教過我,坐車的話,要先去買票……”他邁著腿向木屋踢踏踢踏地跑了過去。 如何買票,如何乘車,如何走人行道,天上飛的鐵鳥,地上跑的鐵盒子究竟是什么,mama曾經(jīng)都為他講過。 狐妖,與那些遠離人世的妖怪不同,是世間與人類最為相似的存在,無法舍棄,也無法割離。所以,從遙遠的那一刻起,那位母親,就已經(jīng)在為此時做著準備了。 哐當,哐當,小狐貍半跪在軟座的長椅上,按著車窗的邊框,隨著緩慢的電車晃動著,在明媚日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仿佛灑滿了碎金。 穿著制服的學生,互相依偎的情侶,挎著公文包的上班族,塞著耳機的年輕人,人們像是魚群一樣,面無表情,隨著如水浪般起伏的車廂一同沉浮著。 他們大概也都是孤獨的吧,小狐貍猜想著。 一個人的旅途,并沒有想象之中的荒涼,沒有悶悶不樂,也沒有煩躁不安,能感受到的只有秋風的涼意,以及心中淡淡的希冀。 夏目他看見自己的時候,會開心嗎?他會像自己思念他一樣思念著自己嗎?這么長時間沒見他了,他的頭發(fā)會變得長一些嗎?臉上的笑容依舊那么溫暖嗎? 許許多多的問題,如同飄舞的氣泡一樣在他的身邊上下飛動著,這些問題的答案,在見到夏目的那一瞬就能明了吧。 大概。 “……站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zhí)崆白龊脺蕚洹!?/br> 空無一人的黑匣子里冒出了人聲,在旅途之中,小狐貍已經(jīng)聽到過不知多少次了,但是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 “是……夏目的味道……” 風,并不是透明的。 從門口吹來的清風里,裹挾著無數(shù)rou眼看不見的光點,小狐貍動了動小小的鼻子,從里面?zhèn)鱽砹耸煜さ南哪康奈兜溃窍袷顷柟庀碌那嗖莸?,又像是延綿不絕的花海。 夏目他,就在這附近。 “他一定在等我吧?!毙『偢跷跞寥恋娜顺弊叱隽肆熊嚨拇箝T,剛剛還人滿為患的車廂,現(xiàn)在卻變得空落落了。 車廂會不會覺得孤單呢?在回頭的時候,他的心里閃過這樣的念頭。 在站口有許多舉著木牌的人,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名字,小狐貍認真地一個個看過去,理所當然地沒有找見自己的名字,當然,也沒有見到相見的人。 畢竟,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夏目他要來的事情啊。 “往這邊走吧……”循著空氣中渺茫的氣味,小狐貍朝著出站通道向外走去。 與森林一樣,城市也是活著的。 樓群是樹木,只是從不開枝散葉,也不開花結(jié)果,顏色也頑固,永遠死灰,從無季節(jié)的界限??諝鈩t冰冷而不近人情,充斥著汽車尾氣與刺鼻的香水氣味,沒有令人心生眷念的草莓清香。 比起森林中的鳥獸,人類更顯喧鬧,但他們也更為彷徨和寂寥,如螞蟻一般沒日沒夜地忙碌著,卻始終不知自己究竟是為何而忙碌。 “好吵啊……”小狐貍在狹窄逼仄的街道上穿過人群,四周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味道,不斷有移動的事物遮擋住他的目光。 在陌生、擁擠、冰冷的城市里,他孤身一人地茫然尋找著。 “汪!汪汪!” 道旁的惡犬對他大聲咆哮著。 “滴滴!滴滴滴滴!” 車上的司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看路?。|張西望的,你到底在看哪里??!” “對……對不起……” 夏目吶,你究竟在哪里呢? 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城鎮(zhèn)的邊緣,方石、荒草、古樸的小道,曠野中的墨青色瓦片顏色早已風化斑駁,斜陽將他的影子拉成細細的一條,但夏目的味道卻越發(fā)明晰了。 “就快到了……” 秋原的晚風吹過他額上細密的汗珠,臉頰上帶著微紅的暈色,但沉潛于海底的心卻雀躍著,翻涌著,似乎迫不及待要從幽暗的海水中迸濺而出,迎接海面上的璀璨。 “很近……馬上就要見到夏目了……”他向著森林的深處大步跑去,茂盛的樹冠影影綽綽連成一片,從縫隙里灑下星星點點的日光。 “就在這里面!”小狐貍兩眼放光地看著不遠處的樹屋,那被藤蔓包圍的樹木,一扇畫著貓咪的漆黑門扉代替了原本樹洞的位置。 “夏目他,就是住在這里面的嗎?”那熟悉的味道,正從里面一絲一縷地飄散出來,“他果然也是狐貍吧!” mama跟他講過,人類都是住在那用水泥筑成的灰白色匣子里的,只有妖怪,才會居住在這種地方。 滿心都想著夏目的小狐貍,全然忽略了那扇門上面寫著的「貓屋餐廳」。 “夏目他一定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里吧……”他邁著輕快的步伐向前走去。 “吱呀——”小狐貍輕輕地按下門把手,推開了小小的一條縫隙,然后伸進去小腦袋偷偷地打量著。 與他想象中的靜謐不同,清澄、安詳?shù)穆曧?,如同清流晃動的小尾巴掃過他的耳畔,就像被上帝按下了暫停鍵,一切的景物都在此刻靜止。 “是夏目呢。” 穿著黑色制服,淡金色發(fā)絲的干凈少年,正一臉笑容地跟旁邊的人說著什么。 “啊……好不容易又吃到關(guān)東煮了,這都是夏目你的功勞啊?!?/br> “哪有啊,埼玉老師,其實你說的話,店長自然也會做的?!毕哪抠F志托著下巴,燈光下的表情很柔和,能讓人聯(lián)想到野蜂飛舞的油菜花田,在微風中涌動著熏人的金色浪潮。 “啊,總覺得會麻煩店長不太好意思呢……” “誰說讓她做就會做了?!臂嗵镢y時撇著嘴,“她可一次都沒做過宇治銀時蓋飯啊!” “喵嗚~”軟綿綿的貓咪老師趴在桌上,抬頭叫了一聲,似乎在要求著什么。 “好好好,貓咪老師,喏,魚卷。”夏目貴志夾起一塊魚卷往它的嘴里送去,又揉了揉它柔軟的毛發(fā)。 “話說回來,這只貓該減肥了吧,夏目?!?/br> “喵嗚!”胖乎乎的貓咪似乎是想爬起來,但因為體重的緣故,最終只是在桌上滾了滾。 “不要在貓咪老師面前說這種話啦,它會生氣的?!毕哪抠F志輕笑道,忽然門邊的一聲輕響,讓他轉(zhuǎn)過了頭。 在門邊晃過的影子,是他的錯覺嗎?好像在哪里見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狐貍是我夏目里最喜歡的角色之一,不知怎的,寫到有關(guān)夏目的事情的時候,筆觸就會變得溫柔起來。 第65章 menu.065 可樂餅(下) 夏目他, 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啊。 “真是太好了……”門外的小狐貍稍稍抿緊了嘴唇, 眼睛不知怎的,像滴進了橘子汁似的, 有些泛酸。 太好了, 夏目他有很多朋友,一點都不孤單呢…… 即使沒有我, 他也很快樂, 笑得很開心…… 寂寞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不……不可以傷心,要為夏目感到高興才行……”雖然心里這樣想著, 但小狐貍眸光愈發(fā)黯淡,他緊咬著下唇, 背對著那扇門往外走去, “還是回去吧?!?/br> “咔——” 身后傳來了木門闔上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呢,果然是那時的小狐貍啊,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呢?是來看我的嗎?”追出門的夏目貴志逆著夕陽的光線淡淡笑著。 “……”小狐貍捂住了嘴巴, 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望著他,一動不動。 “這么遠,一路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