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盡管是如此美味的甜品,我的心中卻完全無法涌上任何的沖動與欲望,這不光是對眼前的料理,也是對人生,對生活??偸窃诘皖^前行,像磁針尋找北極一樣追尋著無法得到的東西的我,感官逐步麻木,神經(jīng)漸漸遲鈍,至于原本鮮活的感情,也在無聲無息間默然消退。 我像是失去了對世間美好事物感知與評判的能力,只是如孑蟲一般不知朝夕,不知朔晦地活著?;钪?,活著,讓悲傷逐漸累積,懷揣著記憶一直活下去,或許是我唯一能辦到的事也說不定。 “藥郎,這是什么???”我的耳邊聽到了少女悅耳的聲音。 “是我新近得來的茶葉,店長要嘗嘗看嗎?” “好啊!” 這家餐廳的名字叫做「貓屋餐廳」,離我所住的地方大約相隔兩個街區(qū)。之所以會與友人約在這樣稍顯偏僻的地方,一是因為這里的料理味道著實不錯,不論是餐點還是甜品都足以稱得上驚艷,讓朋友們贊不絕口,二則是因為…… 第二點,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的,是因為這里的店長。 她那淺栗色的頭發(fā),與明里著實有些相像。 “請問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嗎?”或許是我探尋的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少女輕輕走到我的身畔這樣問道。從窗外漏進的光輝覆蓋著她的半邊身體,柔軟的長發(fā)帶著些許俏皮彎曲的弧度,發(fā)梢則閃著溫潤的光澤。 “唔……”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那位身著素底和服,臉上卻畫著奇異妝容的男子就笑著說道,“你是對這「夢黃粱」感興趣嗎?” “夢黃粱?”因為聽到陌生名詞的疑惑,讓我的音調(diào)不由得高了幾分。 “是啊,你想嘗嘗看嗎?”他舉著手中捧著的茶杯,遞到我的面前。 裊裊的茶香雖淡,卻有著沁人心脾的意味,紅褐清亮的茶水漾著微波,底部的茶葉則在底下浮沉著,搖擺不定。 我向來不大會飲茶,之前在公司里工作時,受身邊人的影響,除了白水以外喝得最多的就是咖啡,因此對這種風(fēng)雅傳統(tǒng)的飲品不甚了解。但這杯茶水,那微苦回甘的滋味,就連我都能細細領(lǐng)會。 “感覺怎么樣?”那被稱店長稱作藥郎的男子又笑著問道,只是笑容似乎別有深意。 “還不錯?!蔽业偷偷鼗卮?,在說話的時候卻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那聲音就像是浮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中一樣,令我都感覺陌生。 這段故事不過是小小的插曲,與友人在貓屋的聚會結(jié)束之后,我披上外套踏上了返家的道路。櫻樹投下的頎長影子將地面分割成棋盤似的黑白相間的部分,路旁的月見草與花菱草也無可避免地鋪上了一層櫻花雪,我邊欣賞著這樣的美景邊向前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鐵道邊上的路口。 第162章 menu.162 夢黃粱(下) “嗯?好的, 我待會兒就到?!?/br> 擦身而過的女子拿著手機正對電話那頭說著什么, 明明許多年都沒見過,并且平時我都刻意地避開了關(guān)于她的消息, 但不知為何, 我那時有著強烈的預(yù)感,這樣的預(yù)感充斥著我的腦海。 「那個人, 應(yīng)該是明里吧?」 毫無根據(jù), 毫無理由,我卻如此地確信著,甚至連上句話中的“應(yīng)該”二字都可以去掉。 「那個人就是明里!」 這句話不斷在我的心中回響著。 清風(fēng)吹過, 青草簌簌,將我的衣袖與頭發(fā)一并吹動著, 連我的心也動搖了起來, 我?guī)缀跄苈犚姀纳眢w內(nèi)部快要蹦跳出來的心臟撲通直跳的聲音。 我強捺住心中的悸動,轉(zhuǎn)頭看向她,卻發(fā)現(xiàn)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怎么回事, 她竟然也慢慢放下手機向著我看過來,正當(dāng)我凝神屏氣注視著她的臉,試圖將她與我記憶中那張清秀的臉重合的時候,隨著鳴笛聲的刺耳聲響, 鐵道上飛馳而過的列車擋住了我的視線。 列車通過這條道的時間并不長,但已足夠我剛剛?cè)杠S的心情沉寂下來,在頭腦清晰一些之后,我開始思索起這件事情的意義來。 假如, 假如那個人就是明里,又能怎么樣呢?難道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難道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嗎?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恐怕都已不記得我了吧。 她已不是過去的她,我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曾經(jīng)的無話不談,就算相見也只能打一句招呼便訕訕笑過,橫亙在我面前的如冰山般廣闊的悲涼現(xiàn)實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 “呵……”我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決定不等列車從視線中消失,便繼續(xù)往前走去。 人們往往以為,人生的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波瀾壯闊的分界線的邊上,一邊如海水,一邊如烈火,但我卻要告訴你,不,不是這樣的。 所謂的轉(zhuǎn)折,往往發(fā)生在不經(jīng)意的時刻,就像消失在竹葉間的朝露一樣,渺小地直到你多年后才能想起。 我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原本以為平平無奇的那一天,就此成為了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平淡貧乏地足以用一段話闡釋清楚。 丟棄了蝸殼的蝸牛會覺得輕松嗎?我不是蝸牛,卻也有著相似的境遇。就像被抽離了水分的游魚一樣,我缺乏著氧氣努力生活著,不知不覺竟也慢慢習(xí)慣。 將一直以來追尋的期望藏進記憶最里層之后,剝離開一切殘存的枷鎖與偽裝,我才發(fā)覺自己不過是時代的巨浪中席卷的一粒砂礫,渾渾噩噩,匆匆忙忙,忙碌而平淡,但渾身的棱角卻在不知不覺中被磨得精光。 身邊的朋友都漸漸結(jié)了婚,就連那位號稱非石原里美不娶的朋友都是如此,我也不能免俗,年歲漸長之后,順從著父母的意思見了一些相親對象。 工作,家世,性格,相貌,獨一無二的我們就像是市場上廉價而泛濫的商品一樣,被人當(dāng)做貨品比較買賣著。這樣說出來有些氣惱,但真正面對的時候卻只能心平氣和地面對,等待著終究注定的到來。 后來我與父親單位里一位同事的女兒見了寥寥幾面之后就在他們的安排下訂了婚,她與我出身自同一所大學(xué),認真算起來是小我兩屆的學(xué)妹,只是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人與人的相遇本就是小概率的事件。我們就如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生意人一樣精心培育著我們之間的感情,精打細算地約會,看電影,逛街,偶爾爬爬山看看海。我們只專注于現(xiàn)在與未來,對于過往的一切一概不問,而結(jié)婚的日期,就這樣一天天臨近了。 在結(jié)婚前一天的單身派對上,朋友舉著香檳好奇問我,你愛那姑娘嗎,我踟躕了片刻,囁嚅了半天才勉強答道:“愛吧?!?/br> 應(yīng)該是,愛的吧,不然我怎么會跟她結(jié)婚呢。 我在心中試圖用這樣的答案說服自己。 再后來,她懷孕了,辭掉了那份寫字樓里薪水菲薄的工作,專心做起了全職mama,生活的重擔(dān)便全壓在了我的身上。三十年才能還清的房貸,隨著汽油漲價愈發(fā)開不起的汽車,連超市里的青菜一斤多了幾毛錢,都會令我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我本來是做編程的工作,但隨著年歲漸長,視力與記憶力的下降讓我不得不退居到二線的管理崗位上。每天困擾我的不再是長達數(shù)千行的程序里的疏漏,而是公司里的煩文瑣事。回到家中也不得安寧,孩子的吵鬧,妻子的抱怨,就在這樣歲月的消磨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如果時間在這之前還在好整以暇地踱著步子,那么之后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鍵一樣,時間的速度在瞬間飛逝了起來。前幾天還被我抱在懷里的女兒,恍惚間就上了幼兒園,身高不斷往上竄的同時,我已陪著她參加完了小學(xué)的畢業(yè)典禮。 或許是到了更年期的緣故吧,妻子的脾氣日益見長,往日那樣溫和而優(yōu)雅的人,這時卻變成了破口大罵的潑婦。我們常常為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彼此爭執(zhí),互相猜忌,冷戰(zhàn)爭吵,但最終,總會念及過往以及懂事的女兒而言歸于好。 國中畢業(yè)后,女兒上了一所不好不壞的高中,之所以選擇這所學(xué)校,升學(xué)率之類的事情倒是可以先放到一邊,最重要的是離家很近。但一向乖巧的女兒卻變得不聽話了起來,她逃課,染發(fā),喝酒,談戀愛,我試圖跟她談一談這些事情,最終卻釀成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 我們父女之間的關(guān)系就此到達了冰點,直到她上完大學(xué)出身社會才有所解凍,她那時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在,但我卻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關(guān)心著她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 沒過幾年,女兒也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對象是與她同一個單位的同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女兒并沒有多喜歡那個男人。 不過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與我的妻子在一起同床共枕三十年,我也還未能確定這件事情。喜歡不喜歡,愛不愛,應(yīng)該沒那么重要吧? 在我工作的第三十五個年頭,我終于退休了,女兒也擁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我們家離她家很遠,往往一個月才能見孫子一面。就像是孤巢中落寞的孤雁,直到那時,我才會如此盼望每一個節(jié)日來臨的時刻。 后來,我的身體也不大行了,年老體衰,百病纏身,常常愛去的公園要老伴攙扶才能抵達,一旦失去拐杖,那便連下樓都成了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 再后來,我就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昏迷,蘇醒,再昏迷,再蘇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女兒眼中的希望漸漸湮滅,看見孫子懵懂無知的眼神中閃著淚花,而脈搏、心跳這樣的感受,則在醫(yī)生黯然的搖頭中緩慢消逝。 我就要死了,我在心中這樣想著。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受,我能清楚地感知到生命力從身體內(nèi)部一點一滴如抽絲般抽出,而后飄散在虛空中,每一次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直到后來,連吸氣這樣的事情都變得費勁了起來。 走馬燈在眼前逐幀播放著我生前的所作所為,但是我的心中卻毫無惶恐,只是平靜地接受著這樣的現(xiàn)實。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后,我稍微花費了那么幾秒鐘,去思考自己的心情為何會如此寧靜,并且很快找到了答案。 我大概,早就死了吧,死在了二十五歲的清晨。 如果,如果能重來的話,我能改變什么呢? 如果…… 在生命垂危的最后幾秒里,我仍在考慮著這樣的事情,但眼皮卻不由自主地,如謝幕的帷幕般緩緩垂下。 我的心跳中止了。 …… “感覺怎么樣?” 忽然,仿佛有什么久違的感覺復(fù)蘇了,迄今為止如深海般沉寂的無聲世界中,這樣的話語突然如水底的石子冒出,在我的耳邊響起。與其同時,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夾雜進來。刀叉與瓷盤碰觸發(fā)出的清脆響聲,似乎牙齒深陷于此的咀嚼聲,以及貓咪小聲的嗚鳴聲等等,這些聲音在驀然之間堆積,沖刷著我的耳膜。 “我……我感覺還好。”我捂住心臟的位置,在那里,那顆年輕的心臟正在不安分地跳動著。 “是嗎?”那臉上畫著怪異妝容的男子仍舊在笑著,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些玩味。 直到走出那家店的門,我依舊沒能從剛剛的夢境中脫離出來。 那真的是夢嗎?還是說,現(xiàn)在的我其實才是在夢中呢?我的心中滿是這樣的疑問。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我踩著腳下柔嫩的櫻花花瓣,登上了旁邊小徑的高臺。 遙遠天空的云彩像是具備生命一般隨風(fēng)舞動著,空氣中有著恰到好處的青草香味,在聽到遠方的汽笛聲之后,本來在匆匆前行的我停住了腳步,視線的余光穿過鐵道,望向另一邊。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嗯?好的,我待會兒就到?!?/br> 我的目光再次與她對視,而下一秒則被飛馳的列車車身遮蔽,但這一次,我沒有再離開,而是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不論結(jié)果是什么,都不可以再逃避了,不可以再重蹈覆轍了。 我這樣告誡自己。 “你是……明里嗎?” 那時顫抖著聲音的我,一定很可笑吧,但是我仍然鼓起勇氣走了上去。 至于后來……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有很多,一時半會恐怕是講不完了,但是我可以保證一點——那是與此前決然不同的,嶄新的故事。 第163章 menu.163 清明特輯 一直以來肆虐的寒意士氣低落, 儼然一副偃旗息鼓準(zhǔn)備打道回府的樣子, 路邊積累的冰雪也逐漸消融,化作渙渙春水。桃花夭夭, 草木青青, 漫山遍野的野草氣息匯入到楊柳風(fēng)的柔和之中,這一派清澈明凈, 欣欣向榮的景象, 仿佛能令人切身體會到「清明」二字的含義。 “小狐貍,這是什么?。俊痹谪埼莸牡陜?nèi),剛剛進門的黃老師睜著豆子般大小的眼問道。 入門的柜臺邊上不知何時放上了一張小桌子, 上面正擺著一些綠如潤玉模樣可愛的團子,看著便能立刻聯(lián)想到繁花遍野的原野, 是那種能讓人心生歡喜的顏色。 “是和菓子嗎?”黃老師瞅了幾眼之后這樣猜測道, 但他此前似乎并未見過這種樣式的菓子。 “我也是今天才見到?!毙『傄财^看向那邊的團子,回想著自己之前從幸平純口中得知的知識,“店長說這叫「青團」, 是清明節(jié)才有的吃食……黃老師要買一點嘗嘗嗎?” “清明節(jié)……”聽到這三個字,黃老師的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復(fù)雜,他攥了攥衣袖,直攥得原本熨燙平整的袖口褶皺遍布, 才又開口說道,“來兩個嘗嘗吧,多少錢這個?” 貓屋的料理價格一向親民,在聽到小狐貍報完價格之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黃老師點了點頭,“我拿兩個,錢待會一起結(jié)吧。” 說著他軟綿綿的觸手就伸向了那邊的青團,小狐貍連忙阻止他:“等等,這些青團已經(jīng)被一位客人預(yù)訂了。” “這么多都被人預(yù)定了嗎?”黃老師懷疑地問道,這上面擺著的青團怕不是能裝三四盒,單是吃的話哪能吃得完啊。 “啊,不好意思,是我要送朋友的?!币悦嬲终谧∶嫒莸你y白色頭發(fā)的男子語氣平淡地說道。 “送朋友?”黃老師還是有些疑惑,他小聲嘟囔著,“哪會有人選在清明節(jié)送朋友東西的……除非……” 話還未說完,黃老師就對上了旗木卡卡西那雙掩不住疲憊倦怠的眼眸,以及在眼角浮現(xiàn)出的細紋,埋藏在緘默中的,是冗長而不愿再度提起的往事。 是啊,哪會有人會在清明節(jié)送人禮物呢?除非那些朋友都已不在此世了。 “嗯……”他遲疑了一下,將后半句咽了回去,轉(zhuǎn)而向小狐貍問道,“待會兒還有嗎?” “有啊,當(dāng)然有,店長正在做呢!”小狐貍連忙接道。 “那行,等會兒店長做好了給我送兩個過來吧,先幫我點份牛丼飯,我還沒吃午飯呢?!?/br>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