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提著考籃快步走過去，與他們打招呼，“師兄，魯兄，遠(yuǎn)兄。”

    “阿弟。”吳師兄望了他一眼后笑道，“許久沒見你，你竟胖了些許?！?/br>
    魯昊英上下打量沈歌一番，搖頭，“哪怕胖了一些還是瘦?！?/br>
    本朝初立，一切從簡，即便如此，會試仍要考上三日。若依前朝來算，會試一連考九日，體格稍差一點的都不敢進(jìn)貢院考試，不然一不小心便豎著進(jìn)去橫著出來。

    當(dāng)朝好一些，但考會試乃一件苦差，稍有家資的人家都會在舉子會試前請人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最好能將體格養(yǎng)得健壯一些，使其下了考場也不易生病。

    沈歌看他們一眼，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別光說我，我們間便無一人健壯?！?/br>
    讀書辛苦，哪能胖起來？

    幾人相視而笑。

    蕭思遠(yuǎn)揶揄沈歌，“沈弟，你這早來京都幾月，聲名遠(yuǎn)揚吶?！?/br>
    沈歌苦笑，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興之事。

    沈歌早就知曉魯昊英與蕭思遠(yuǎn)到了京都，不過礙于那名頭，沈歌處處不便，是以尚未與他們出去飲過酒。

    吳予時拍拍沈歌的背，無聲安慰他。

    沈歌他們并未久等，天還未亮，禮部的主考便過來了，身后跟著好幾名官員，大家神情肅穆地聽主考訓(xùn)話。

    現(xiàn)任主考年紀(jì)并不算大，留著短須，看著很是干練，他訓(xùn)話也訓(xùn)得很簡潔，只是略說幾句便下令開貢院，令舉子進(jìn)場。

    按照流程，沈歌先被搜了身，而后去簽筒抽簽定號房。

    沈歌運氣向來不錯，抽的號房是最后中間一排最后一間。這間號房離茅房最遠(yuǎn)，不必?fù)?dān)心異味，一邊無人，甚是安靜，正好專心應(yīng)考。

    春闈辰時開始，一考便考一日，天黑收卷。

    考試內(nèi)容與鄉(xiāng)試相仿，四書文、五言八韻詩、五經(jīng)文以及策問，前兩項作一日考，后兩項一日考一項，正好三日。

    沈歌要在這里頭住上三天兩夜，直至春闈完畢。

    胡奈青曾道沈歌運氣極好，比最高位那一位運氣還好一些，事實果然如此。

    沈歌寫了三日卷子，每日卷子的題目他都十分眼熟，其中考五經(jīng)文時，題目他甚至做過。

    沈歌這頭做得極順，其余人卻大多哀嘆。

    晚間收完卷后，考官不禁止舉子們在貢院內(nèi)活動，直到第二日辰時之前，考生們都可隨意走動，只是無蠟燭等物供他們使用。

    沈歌第一日晚間出來活動，便聽有舉子抱怨本次題目出得偏，考四書文時，好幾道他都未想起來究竟在哪章中出現(xiàn)過，五言八韻詩的韻腳也十分難湊。

    很多人附和，嘆氣道恐怕下一次還得來考。

    一般而言，舉子們只要不是能來，都會來京都回事，只要連考三次，哪怕并未中舉，該舉子也能參與“大挑”，被詮選為州學(xué)學(xué)正或縣學(xué)教諭。

    沈歌找到吳予時幾人時，幾人心態(tài)倒好。

    吳予時久經(jīng)訓(xùn)練，這次的題目對他而言并不算難。蕭思遠(yuǎn)與魯昊英則對此次春闈并不抱希望，發(fā)現(xiàn)做不出也不沮喪。

    沈歌卷子寫得順，然一連三天，大部分時候被關(guān)在長不到兩米，寬不到一米五的號舍里，沈歌身心都覺極疲倦。

    三日眨眼而過，第三日酉時沈歌被放出來時，他一眼便看到站在最前頭的荀飛光。

    沈歌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去，“荀哥！”

    荀飛光端詳他的面色，見他面色蒼白，眼下有青黑，不由心疼地攬住他，帶他上馬車。

    沈歌三日沒洗澡，不過兩人都未在意。

    沈歌累得很，在馬車上便靠著荀飛光睡著了。馬車駛?cè)胲鞲?，荀飛光直接將他抱入房內(nèi)，讓他接著睡，即便這樣，沈歌還是沒醒。

    沈歌小睡一覺，醒來后不等荀飛光問，他便報喜，“我這次春闈應(yīng)當(dāng)考得不錯，題目大多都熟悉，寫的也極順。”

    “那便好，接下來好好休息幾日?！?/br>
    沈歌大力點頭應(yīng)下。

    說是好好休息，不過成績尚未出來，沈歌又頂著個艷昏公子的名頭，實際哪兒都去不了。

    沈歌心下覺得，既然考得不錯，不如一口氣繃著，繼續(xù)溫書，省得放松后面對殿試措手不及。

    舉國三千余名考生參與本次春闈，禮部需選三百人進(jìn)行殿試，這三百人既為貢士。

    貢士不會被黜落，再參加殿試乃為確定最終排名，分出進(jìn)士及第、進(jìn)士出身及同進(jìn)士出身三等。

    同進(jìn)士，如夫人。

    同進(jìn)士的地位就如小妾一般，基本一世都在五品官以下打轉(zhuǎn)，很少有高升的可能。

    因此有些舉子若無把握，即使成為貢士，也不愿去殿試，而是寧愿等下一屆，這便需在固定時日去禮部秉明，以便禮部按次序遞補(bǔ)。

    沈歌知曉他應(yīng)當(dāng)能成為貢生，但若是最后殿試未取得前三，成為進(jìn)士出身或被賜同進(jìn)士出身，他舅舅那五千兩白銀就要打水漂，諸位支持他的女娘也得破財，因此沈歌這段日子格外用功。

    沈歌溫習(xí)起來全情投入，這日大中午的，荀澄與蠻子激動地跑過來找他時，他還有些不解。

    “夫子，你中了！”

    “?。俊?/br>
    “沈公子，這次春闈，你中了貢士！外頭已張了皇榜，你正排第七！十日后參加殿試！”

    第54章 疑心

    沈歌聽荀澄與蠻子說方想起來, 今日正是放榜之日。

    他激動地站起來問：“我果真排第七？未看錯罷？”

    三千余人過來科考, 能排第七實在了不得。沈歌雖對自己還算有信心, 乍然聽到這消息也不禁懷疑一下。

    “公子這神情，”荀澄笑：“難道我二人還能騙你不成？”

    蠻子則認(rèn)真回答他, “確實是第七無誤，我與大管事已來回看了兩遍, 姓名籍貫?zāi)挲g都對得上。”

    沈歌瞬時眉開眼笑，把椅子往后一推, 小跑出去, 邊跑邊丟下一句，“我去給荀哥報喜。”

    荀飛光比沈歌還早幾分知曉他杏榜得中的消息, 見沈歌來, 他含笑望著沈歌，“現(xiàn)下可能把心放下了？”

    “放下一半罷, ”沈歌眼睛極亮, “我如今是貢士，無論如何, 一個進(jìn)士沒跑了。荀哥, 你等著，待我殿試過后，我便準(zhǔn)備聘禮以你成婚！”

    “哦，不是嫁妝？”

    “說嫁妝也成，反正殿試過后我便與你成婚?！鄙蚋韬俸偕敌χ?，“荀哥, 你讓人看好日子了么？”

    沈歌說得神神秘秘的，荀飛光也不知他究竟準(zhǔn)備了何物，不過荀飛光并未追問，他道：“嗯。五月初八，六月十六，八月二十三，這幾日乃是今年最適宜我們成婚的幾個好日子?！?/br>
    日期乃荀飛光特派快馬送信，找胡奈青根據(jù)他二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來。一年中，最適合他二人成婚的日子唯有這三個。

    “五月初八來得及么？”

    沈歌在心中推算，殿試結(jié)果在四月初能出來，待殿試落定后，再準(zhǔn)備成婚事宜，時間有點緊。別的不說，單論與坤究縣的書信來回便不大趕得及。

    荀飛光道：“我們六月十六成婚，回沈家村成婚，而后八月二十三再到京都辦場婚禮?！?/br>
    沈歌縱使考上進(jìn)士，多半也是京官，荀飛光與吏部說一聲便成，這并不妨礙。

    沈歌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荀飛光愿意與他回沈家村成婚。

    荀飛光見他表情，道：“你我二人父母俱不在，在何處成婚都一樣，在沈家村你可請吳夫子與你大伯過來?！?/br>
    沈歌往他身上一撲，湊過去親他，眼睛微彎小聲道：“我知曉你心意。”

    吳夫子與沈鴻發(fā)性皆固執(zhí)，要說動他二人不是件易事。在沈家村成婚，二人還有幾分可能過來觀禮，若在京城成婚，沈歌那邊的親友到現(xiàn)場的可能性則極小。

    何況兩人身份差距甚大，雙方親友湊一起，不自在的定是沈歌那邊的人。

    沈歌這次能考第七，驚訝之人不是一個兩個。

    鑒于他那大半個京都所知的名聲與先前開的賭局，關(guān)注杏榜之人基本都關(guān)注過沈歌的成績。

    沈歌先前考舉人時的文章流出來過，后來他至京都，在諸舉子中頂多與吳予時來往，吳予時心思縝密，從未與人說過他和沈歌的關(guān)系，更未將沈歌拿出與外人看過。

    這般一來，整個京都對沈歌的印象都停留在他現(xiàn)前在道寧府所作的文章上，頂多加上一首元宵宴飲上的燈謎詩，無怪乎大部分人都覺得沈歌空有名頭，水平實際不如何。

    莫說押沈歌輸之人，便是設(shè)賭局之人也未想到，短短五六個月，沈歌竟能進(jìn)益如斯！

    成績一出來，舉京嘩然，沈歌出足了風(fēng)頭，與他一比，杏榜第一名都有些黯然失色，關(guān)注之人無幾個。

    沈歌能有此成績，除親友外，最高興的非廣大女娘莫屬。

    盡管沈歌還未進(jìn)士及第，會試第七離進(jìn)士及第也有段小距離，女娘們?nèi)杂X得這次并未支持錯人。

    不是所有男子都說她們沈公子空有容貌，才華平庸么？現(xiàn)如今結(jié)果如何？第七名！整個大燕朝舉子中，能有幾人水平超過沈公子？

    女娘們對此結(jié)果著實揚眉吐氣了一番，哪怕殿試后投的銀子輸?shù)?，大伙也無怨言。

    沈公子能在會試中取得前世，縱使未能進(jìn)士及第又如何，頂多是運氣差些罷了，他水平到了！

    與女娘們相反，絕大數(shù)舉子并不認(rèn)可沈歌這成績。

    許多人都知沈歌乃荀國公之人，哪怕不清楚兩人具體關(guān)系，也曉得兩人關(guān)系極親密。

    先前凌風(fēng)樓內(nèi)的風(fēng)波傳開，眾人皆知位高權(quán)重的荀國公當(dāng)場為沈歌出頭，教訓(xùn)過非議沈歌之人一番。

    既然如此，荀國公是否在會試中也為沈歌動過手腳？畢竟荀國公曾為鎮(zhèn)守一方的總將，給主考些許暗示，主考給個面子也并非不可能。

    若說會試中卷子都被糊去姓名，重新謄抄過，誰知沈歌有無在卷子上做標(biāo)記？主考會不會依據(jù)先前的標(biāo)記認(rèn)出來？

    沈歌考得太好，許多人都不相信他真實水平有如此之高。

    先是有一小部分人暗中不忿，這股情緒傳開后，在那場賭局買沈歌輸?shù)娜艘矃⑴c到了質(zhì)疑之中。

    一傳十，十傳百，覺得這場會試有貓膩的人越來越多。

    有愣頭青不懼后果，拉上三五幾人跑到禮部抗議。

    主考聽到底下人來報，知曉這股風(fēng)潮后，暮春天氣，他愣是汗流浹背，整個人搖搖欲墜。

    科考舞弊可不是小事，若是坐實，流放三千里都是輕的，若龍顏盛怒，說不得還得舉家奔赴刑場。

    主考聽聞消息后不敢隱瞞，更不敢怠慢，當(dāng)日便進(jìn)宮求見，向皇帝秉明此事。

    事情發(fā)展到此處，主考極慶幸當(dāng)日陛下親自看過卷子，沈歌那張卷子他看得尤為細(xì)致，不至于懷疑他徇私。

    外頭人不知道，沈歌能排這個名次，乃是今上親點而成！

    皇帝會看這屆舉子的卷子倒不是心血來潮，他早知沈歌與荀飛光關(guān)系，也知沈歌此次要下場春闈，故特地找出沈歌卷子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