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薛老太太卻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覺得什么樣的證據(jù)才算是證據(jù)呢?” “這……”鄭太太一陣語塞:“我暫時還沒有想好,但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彼俅魏莺萜沉搜﹀\瑩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斂,只看著鄭太太不說話。 薛錦棠看出來了,舅母為人單純沖動,根本不是薛錦瑩與祖母的對手。 看來,還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錦棠忍著痛楚,質(zhì)問杏嬌:“你親眼看到我推薛錦瑩落水,為什么不阻止我?” “因為當(dāng)時奴婢離得遠,根本阻止不了?!毙計珊敛华q豫道:“當(dāng)時小姐餓了,要吃東西,奴婢回去給您拿點心,離得老遠,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邊喊人一邊跑過來救三小姐?!?/br> 口齒伶俐,條理清晰??磥硌﹀\瑩的確下了功夫。 薛錦棠微微閉了雙眼,回憶當(dāng)時自己在樹上看到的景象,過一會才繼續(xù)問道:“既然離得遠,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錦瑩的呢?” “因為三小姐抓住了湖邊的樹枝,才讓奴婢有了營救三小姐的機會。”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幫您。”杏嬌難過道:“您做了錯事,奴婢若是替您隱瞞,才是害了您?!?/br> “原來你是為了我好?!毖﹀\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br> 她聲音里凜冽,讓杏嬌聽了心里一陣發(fā)寒。 薛錦棠不再理她,指著薛錦瑩問:“你既然落水了,為什么頭發(fā)卻格外干燥,一點沒濕呢?” 薛錦瑩看著薛錦棠濕漉漉的頭發(fā),心頭一個咯噔,不過她反應(yīng)極快,幾乎沒有停頓就解釋道:“當(dāng)時我拼命掙扎,落在了淺水區(qū),水不足以沒過我的頭?!?/br> “錦棠是遺憾水沒有淹過我的頭嗎?”她勉強忍住眼淚,露出一個難過的笑容:“我們是嫡親姐妹,何至于此?” 這話一出薛錦棠就笑了,因為她看到了薛錦瑩解釋時候的慌亂,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錦瑩還沒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錦棠接下來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頭發(fā)沒濕你解釋的還算過得去,那鞋子呢?”薛錦棠氣定神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你腳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沒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潑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br> 薛錦瑩大驚,本能地把腳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亂,卻不至于亂了陣腳:“我渾身濕透,既然換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換過的?!?/br> 薛錦棠眸中更添幾分嘲諷:“既然如此,就讓人去你房間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濕透的鞋子。三jiejie向來大度,又自認(rèn)為自己清白,想來是不會介意的。別人我也不放心,就讓舅母、王mama、二嬸嬸一起走一趟吧?!?/br> 事情到了這一步,鄭太太哪里還不明白她們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來道:“親家二太太,勞煩你了?!?/br>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親自開口相請。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這才有了說話的機會,她站起來道:“舅太太客氣了,我身為錦棠、錦瑩的二嬸嬸,自然也希望能解開誤會,還兩個孩子一個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這樣想的?!?/br> 薛錦瑩自然不會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紅,分明是羞憤到了極致:“祖母,我雖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薛家小姐,豈能讓外人去搜檢我的屋子?這要是傳了出去,且不說我如何自處,別人聽了,也只會說咱們薛家無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難堪的淚水,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望著薛老太太的眼神卻帶了憤怒與乞求。 薛老太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絕不會讓任何人冤枉了你?!?/br> 薛錦瑩心頭一個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鄭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著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這里是薛家,鄭太太卻這般囂張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沒有證據(jù),鄭太太該如何給她一個交代! 薛錦瑩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她臉色一變,眸中終于露出了驚惶之色。 ☆、4.認(rèn)錯 鄭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錦瑩的院子,果然沒有找到濕鞋。 對于這個結(jié)果,薛老太太并沒有太過震驚。 早在薛錦棠提出去搜薛錦瑩院子的時候,眾人心里其實都有底了。 “瑩姐兒?!毖咸樕F青,聲音里的憤怒令人聽著發(fā)寒:“我對你很失望?!?/br> 薛錦瑩面白如紙,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沒做過……” 從家里帶來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記在冊的,該怎么辦?怎么解釋? 薛錦瑩一面組織詞匯,一面飛快地想著對策。 “夠了!事到如今,你還當(dāng)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憤怒地打斷她的話,冷冷道:“這般誣陷姐妹、蒙蔽長輩,不罰你不足以正家規(guī)?!?/br> 薛錦瑩震驚,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幾下。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了,老太太最看重規(guī)矩禮法,這一頓家法她逃不過去。 正因為她明白,她更覺手軟腳軟,渾身無力。 薛老太太卻不管她這些,直接讓人將她壓在長凳上:“打,家法三十?!?/br> 竹條抽下來,薛錦瑩疼得發(fā)抖,不過十幾下就昏死過去。 仆婦停了下來,不知該不該繼續(xù)。 薛老太太聲音嚴(yán)厲冷峻:“不許停,拿水潑醒她,結(jié)結(jié)實實打完三十下?!?/br> 鄭太太這才滿意了,她冷哼了一聲,毫不掩飾對薛錦瑩的厭惡:“打,狠狠打!” 薛錦瑩終于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體上的疼痛,還有來自眾人異樣眼神的羞辱。 薛錦棠癡傻的這兩年,她備受薛老太太疼愛器重,下人對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顏面掃地,哪里還有昔日的風(fēng)光? 受罰結(jié)束,她被仆婦們拖著回房,經(jīng)過薛錦棠時,她恨得眼睛都紅了。 薛錦棠,我不會放過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還。 薛錦棠毫無畏懼地與她對視,你只管放馬過來,我薛錦棠隨時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錦棠在鄭太太的攙扶下離開。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著清冷的夜風(fēng),薛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來。 鄭太太一把抱住她:“錦棠,你怎么了?” 碰觸到薛錦棠的身體,她更是大吃一驚:“你怎么這么燙?” 薛錦棠頭疼欲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她雙目緊閉,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難受……” 鄭太太沒有女兒,將薛錦棠當(dāng)成親生女兒看待,聽她這樣說,只覺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喚起她的乳名來:“棠棠乖,讓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藥就不難受了?!?/br>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br> 鄭太太只當(dāng)她是發(fā)燒糊涂了,鄭執(zhí)聽了腳步猛然一沉。 他一語不發(fā),上前緊緊握住薛錦棠的手,然后蹲下來,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錦棠。雖然他動作已經(jīng)盡可能的輕柔,還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傷口,薛錦棠悶哼了一聲。 她聲音細小壓抑,如惶惶不安的幼獸,因為離開了母親的庇護,連受了委屈傷害都不敢發(fā)出聲來。 鄭執(zhí)抿了抿唇,胳膊繃直用力托著她,腳步越發(fā)沉穩(wěn),不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回到住處,鄭太太給薛錦棠清理傷口,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竹條鞭打的傷之外,她腳上沒穿鞋子,白皙的腳上都是傷口,左腳大腳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個腳趾蓋都紫了。 鄭太太淚盈于睫,嘴里不停咒罵薛錦瑩不得好死。 鄭執(zhí)請了大夫過來,老大夫號了好一會脈,又開了薛錦棠的臉色、眼皮,才拉了臉色不悅道:“小姐落了水,沒能及時保暖除濕,所以濕寒內(nèi)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說你們也該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鄭太太與鄭執(zhí)頓然愣住,說不出話來。 老大夫以為自己說中了,冷哼一聲:“我開個方子,按時服用,注意保暖,讓小姐多休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秋,萬不可再勞累受寒,否則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輩子的事?!?/br> 鄭太太連連答應(yīng),吩咐鄭執(zhí)親自送老大夫離開,又道:“你去藥房把方子上的藥抓了,取止血的外傷藥來,還有治療腳傷化瘀止痛的藥膏,也一并取了來?!?/br> 鄭執(zhí)不敢耽誤,立刻取了藥回來。 他以為鄭太太不停尋找薛錦棠傷了腳,關(guān)切道:“母親既然腳傷,也該讓大夫替您看看才是?!?/br> “我倒情愿是自己傷了腳!” 聽了這話,鄭執(zhí)不解地擰眉:“那是誰的腳受傷了?” “你不知道錦棠腳受傷了嗎?”鄭太太氣得拿手去戳鄭執(zhí)的額頭:“不是你拖著錦棠去受家法的嗎?” 鄭執(zhí)抿了抿唇:“的確是我找到的錦棠,也是我?guī)パ咸脑鹤?,可我并不知道她腳上有傷?!?/br> “你當(dāng)然不知道,你聽信薛錦瑩的片面之詞,跟著外人冤枉你嫡親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給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沒有穿鞋?!?/br> 鄭執(zhí)腦中一懵。 原來薛錦棠一直赤著腳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鄭太太小聲哭了起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為了幫我照顧錦棠,燕王府有好的職位你不敢去爭取,幾次升職的機會你都推脫了。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時間,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衛(wèi)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遷怒錦棠?!?/br> 鄭執(zhí)沒有說話,呼吸加重了幾分。 鄭太太說的沒錯,若不是薛錦棠拖累,他的確已經(jīng)步步高升。就因為一個薛錦棠,他不得不放棄大好的機會,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這跟錦棠有什么關(guān)系?”鄭太太痛心疾首,哭著數(shù)落他:“當(dāng)初你父親戰(zhàn)死沙場,是你姑姑接濟我們,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過族中那些吃人不見骨頭的豺狼?” “我視錦棠為親生女兒,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顧她。她不過是個癡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從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動來照顧她的。你憑什么怨恨她呢?” “你該怨恨的,是我這個母親?!编嵦门磷硬林蹨I,哽咽道:“是我沒有問你意愿,帶了你到薛家來,是我拖累了你?!?/br> 鄭執(zhí)渾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親過世的時候他才幾歲,母親帶著他投靠舅舅,舅舅卻逼母親改嫁。母親寧死不從,帶著他從舅舅家逃了出來,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親帶著他來薛家,他們早就流落街頭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親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護著他。 “母親,兒子知錯。” 鄭太太噙著淚搖頭:“你沒錯,錯的是我。從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貴榮華,我不敢再拖累你了?!?/br> 說著,她把身子轉(zhuǎn)過去,不接受鄭執(zhí)的跪拜。 鄭執(zhí)心頭涌起無限愧疚自責(zé),他跪著朝前走了幾步,給鄭太太磕頭認(rèn)錯:“今日之事,的確是我錯了,我會好好跟錦棠道歉?!?/br> 鄭太太這才把臉轉(zhuǎn)過來,淚流滿面:“希望你說到做到,與錦棠和睦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