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皇帝搖了搖頭,去看薛錦棠,他突然眼睛一亮。 薛錦棠的畫上出現了一個老和尚,他正在山下的河流旁邊,拿著桶接水。老和尚須發(fā)皆白,他旁邊是一個扁擔,與另外一個桶。 在深山中間的綠樹叢林中,一截灰黃的墻角露了出來,雖然有些破,但卻十分顯眼,讓人無法忽視。 皇帝哈哈一笑:“好,好一個深山藏古寺,果然是深山,果然是古寺!” 趙見深也揚眉一笑,神采飛揚。薛錦棠贏了,他與有榮焉,比自己贏了還要高興。 薛錦棠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給他回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趙見深忍不住心頭狂喜。她這是回應他了。他努力了這么久,等的不就是今天嗎? 而吳王蕭淑妃一系的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不過他們一向會偽裝,很快就收起真正的情緒,開始評判兩幅畫。 還有什么好評的?李凝仙畫技是不錯,可寺廟紅墻黃瓦,十分顯眼,一沒有藏起來,二沒有古樸之感。 薛錦棠雖然沒有畫寺廟,但是山間露出的一角,已經證明山上有廟,而且是藏在重巒疊翠之間的。山下一個老和尚接水,也證明了這寺廟古樸,人跡罕至,沒有年輕的和尚,只有老和尚來打水。 不管是畫工還是寓意,薛錦棠都贏了,而且贏得十分漂亮。重重給了李凝仙一記耳光。 第一才女,也不過如此! ☆、81.宣告 汝寧公主叫薛錦棠過來, 是想讓皇帝把薛錦棠撥給她用的。有了金口玉言, 便是薛錦棠不愿意,也不得不愿意。 可結果卻是薛錦棠得了郡主的封號,還把李凝仙打了個落花流水。 第一才女畫工一流,薛錦棠畫技尚在第一才女之上, 而且是圣上做的裁斷。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第一才女名不副實,這個名號該換人了。 汝寧公主也好,李凝仙也罷,總之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皇帝挺滿意的:“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領風sao數百年。你們二人以后在翰林畫院要好好學習,勿要辜負朕今日之言。賞李凝仙御供湖筆兩管、宜興郡主御用朱砂墨兩定?!?/br> 湖筆當然沒有朱砂墨貴重, 很明顯,皇帝很喜歡薛錦棠,處處給她臉面。 兩人跪下接了賞賜,歡喜退了下去。 李凝仙捧著裝筆的盒子,瞥了薛錦棠一眼,眼神涼涼,帶了幾分敵意。 薛錦棠神態(tài)輕松, 舉起兩方朱砂墨,笑了笑。 李凝仙也笑了:“薛小姐真容易滿足, 得了兩方墨錠就高興成這個樣子?!彼D了頓, 笑容里有幾分輕視:“也難怪, 小地方來的人, 眼皮子總是格外淺些?!?/br> “我當然高興了, 憑自己本事贏來的朱砂墨,用著就稱心。只要我一見到這兩定墨,就能想起今天李小姐輸給我的場景,心里自然快活。幸好我贏了,我要是輸了,得到了御賜之物,又不能丟,每次用的時候又膈應,那才難受呢?!?/br> 薛錦棠眼眸一瞟,笑著問:“你說對不對,李小姐?” “你……”李凝仙冷哼:“今天的事情,我記住了。他日有機會,我必討回來?!?/br> 薛錦棠撇撇嘴:“反正你還是會輸。” 李凝仙點點頭,眼眸陰森森的:“好,我等著薛小姐賜教?!?/br> 兩人不歡而散。 此刻天已黑透,行宮里掛著無數盞寫著福、祿、壽、萬歲、長青的燈籠,有些扎成壽星公的模樣,有些是壽桃,還有江山萬年燈,雙.龍戲珠燈籠,整個行宮流光溢彩、璀璨生輝。 薛錦棠沿著行宮的甬道朝回走,一邊走一邊看燈,不知不覺竟然走錯了路,來到水邊。她轉身回頭,見一列披甲羽林衛(wèi)過來了。 為首的那位羽林衛(wèi)呼喝詢問薛錦棠:“你是何人?為何單獨在此?要行何事?” 薛錦棠也知道宮禁森嚴,忙行了個禮:“我是威武將軍家的女眷,奉皇上詔諭前去回話,剛才回話結束,正欲回去。不料走錯了路,誤入此地。并非有意亂走?!?/br> 羽林衛(wèi)首領冷喝:“威武將軍只有一子,膝下并無小姐,你休要胡說!” 那羽林衛(wèi)說話的時候,兩只眼睛落在薛錦棠臉上,頓感驚艷。 薛錦棠并不慌張,她說:“我并未胡說。將軍可帶我去威武將軍住所,到時候一問就知道了?!?/br> 羽林衛(wèi)首領點頭:“也好?!彼裆陨运蓜樱瑑裳凵舷掳蜒﹀\棠打量了個遍。 他揮了揮手,讓其他人繼續(xù)巡邏,他則伴著薛錦棠去威武將軍府。 兩人沒走幾步,旁邊的岔道上走出來一個風姿偏偏,溫潤儒雅的青年,他眉清目秀,笑容溫朗:“孫侍衛(wèi)。薛小姐乃威武將軍府薛夫人的義女,我可為其擔保?!?/br> 孫侍衛(wèi)“哦”了一聲,笑道:“既然紀公子擔保,那就證明卻有其事?!?/br> 紀瑯還笑著,眼神卻有些冷了:“既然事情已經弄清楚了,可否由在下送薛小姐回去?” 這個孫侍衛(wèi)名聲很不好聽,最喜歡調戲低等宮女,平時在外面也沒少欺辱良家女孩兒。紀瑯既然碰上了,就絕不會讓他有近身接觸薛錦棠的機會。 孫侍衛(wèi)不甘心,卻也知道紀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就拱手一笑:“這個自然,紀公子請便?!?/br> 孫侍衛(wèi)走了,兩人相顧無言,有些生疏,有些淡淡的尷尬。 紀瑯微微一笑,神色溫柔一如既往:“走吧,行宮的河燈都是能工巧匠所制,跟外頭不一樣。既然得了這個機會,那就沿著湖邊走,我送你回去,也能看看燈?!?/br> 他語氣隨意又親切,好像之前的那些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湖中花燈璀璨,照的湖水盈盈有光。湖面上停留著好幾個畫舫,有一個畫舫非常大,還做了龍頭,很顯然是御制。雖然皇上沒來,畫舫也掛著燈,亮堂堂,映得天上星星都黯淡了。 薛錦棠神態(tài)自然,語氣平和:“剛才的事情,謝謝你?!彼届o而疏離。 紀瑯依然是笑的,他眼眸溫潤如水流:“盈盈,你非要與我分的這么清嗎?” 薛錦棠輕輕搖頭,淡淡笑了:“紀瑯,我已經不是盈盈了?!?/br> “好?!奔o瑯從善如流,像從前一樣對她有求必應:“錦棠,我們之見,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說的?你知道我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說,我總是會答應?!?/br> 他是哥哥、是戀人,疼她護她陪著她??裳﹀\棠卻知道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 她語氣認真而誠摯:“紀瑯。謝謝你從前陪著我,為我做的那些事情?,F在你什么都不必為我做,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哪怕不愛了,這個人曾給過她溫暖,他們曾赤誠相待。善待他,就是善待她從前溫柔的歲月。 紀瑯失笑地搖頭。 沒有了她,他如何還能好,如何還能做好自己呢。 他也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 “錦棠?!奔o瑯停下來,握住了薛錦棠的手,與她四目相對:“汝寧公主與程濂茍且,我祖父、父親、母親都知情,我母親跟我說,他們是露水情緣,汝寧公主水性楊花、見異思遷,很快就會把程濂拋開?!?/br> “我當時想告訴你,告訴薛姨,不僅如此,我還想告訴世人,讓他們都知道,汝寧公主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如果那樣,你將會受到多大的傷害?真到了那一步,薛姨一樣會被人指指點點?!?/br> “所以我選擇了沉默,想著事情會過去,一切都會恢復平靜。但是我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br> “我祖父跟程濂退了我們的親事,以此為要挾,不許我說出去。只要我保持沉默,他就會再提親事。我……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xié)。” 因為他舍不得她,怕自己不聽話,祖父就不許他娶她。 想著他被白憐兒蒙蔽冤枉她,想著她說的那些恩斷義絕的話,紀瑯心里針扎一般,眸中涌起水光。 他微微仰了頭,眨了眨眼,逼退了眼淚,再看薛錦棠時,臉上還是那溫柔的淺笑。 “我知道錯了,我以后都不會那樣做了。” 紀瑯牽著她的手,緊緊握著:“你原諒我,好不好?” 薛錦棠神色有些復雜,恍惚間,覺得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兩人昔日一起玩耍的時光。 她沉默了很久,最終開口道:“我現在已經不怪你了。但是你我之間,經歷了那么多的事,紀家,是我的仇人。紀瑯,這是你我不能忽略的。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不會不可能!怎么會不可能呢?”紀瑯皺了眉:“我們之間還有一輩子呢?!?/br> 他語氣有些急,呼吸也有些亂。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吸氣平復心緒,笑著說:“我們走吧。離開京城,忘記這里的一切,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他在笑,胸有成竹的笑,可眼底的那一絲慌張還是泄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他是緊張的,他是害怕的。 他怕她不原諒她。 薛錦棠眼眶有些發(fā)酸,忙低下了頭。紀瑯風度翩翩,溫潤儒雅,做事不慌不忙,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孩子為他傾心。 紀瑯只喜歡她,圍著她打轉,哪怕她比他小了好幾歲,哪怕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穿花蝴蝶一樣圍著他,她只是個小豆丁,他還是只喜歡她。 就因為他對她太好了,有不少女孩子看她不順眼,紀瑯的幾個表姐妹更是在在紀瑯看不見的時候欺負她。紀瑯知道了,對那些人大發(fā)脾氣,痛聲怒斥。 那樣溫柔的人,發(fā)起火來竟然也那般嚇人。他嚇退了那些女孩子,也嚇到了她。 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說,以后不許紀瑯發(fā)火,因為發(fā)火生氣的紀瑯不好看,她不喜歡。 紀瑯答應了。 從那之后,紀瑯就越發(fā)溫潤,在她面前從來沒發(fā)過火。不管她做什么,不管她多過份,哪怕她趁著紀瑯午睡,在他臉上作畫,害得他被學堂的同窗笑話、被夫子責罵,他也只是無奈一笑,揉了揉她的頭。 今天他一直在笑,好幾次他都笑不出來,卻還是笑著哄她。 薛錦棠心里悶悶的,她也笑著說:“我們去哪里呢?” 紀瑯眸中光輝點點,漸漸越發(fā)明亮,嘴角的笑容也放大了:“去杭州,你最喜歡的地方。我給人寫字,你給人畫畫,我們開一家筆墨鋪子,就在西湖邊,平時賣賣字畫,到了夏天,就劃著小舟到西湖采摘荷花蓮蓬。我給你做西湖醋魚,你最愛吃江南菜,我現在不會,卻可以慢慢學,反正有一輩子的好時光。我們無憂無慮,再也沒有人打擾,做一對神仙眷侶,好不好?” 紀瑯繼續(xù)說:“這是你的夢想,我一直都記得。你還說要天南海北去游玩,之前我們都沒時間,現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薛錦棠搖了搖頭:“紀瑯,想天南海北出去玩的那個薛錦棠是被外祖父護著、被母親嬌養(yǎng)著、被父親寵愛著的小姑娘。如今我已經不是了?!?/br> 她沒有從前的心情了,天南海北游玩的夢想、到西湖做不問世事的神仙,早就隨著她被害死而一起消亡了。 “對不起……” “錦棠?!奔o瑯還在笑,聲音卻帶了幾分哽咽:“你不想去你西湖,你想去哪里,我都……” “對不起,紀瑯,你別說了?!?/br> 紀瑯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慢慢松開手,微微一笑,暖暖的,淡淡的:“好,你說的,我都聽?!?/br> 薛錦棠硬起了心腸,道:“前面就到了,你就送到這里吧?!?/br> “好。”紀瑯點點頭:“你去吧,我還想吹吹風?!?/br> 這個時候,身后傳來腳步聲,兩人應聲回頭,見燕王世子趙見深在后面站著呢。 他的臉冷冷的,眼神也十分冷,像是冬天的風讓人忍不住感到刺骨的寒涼。 他們一路走過來,并未碰到趙見深,難道他一直在他們身后跟著嗎? 剛才他們說的話,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