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長劍頃刻即至。顧雪絳不避不讓。 電光火石間,兩聲轟鳴乍響。 “鏘!——” 是一柄長刀釘入桌面。 “錚——” 是劍尖與刀身相擊。 年輕公子手腕劇震,連退三步,退到傘外。 長刀穿雨破風而來,寬闊的刀身卻滴水未沾,平滑如鏡,映出四張神色各異的臉龐。 傘下近乎凝滯的空氣被打破,微涼的春風夜雨再度飄飛進來。 程千仞肩上壓力驟消。 猶如萬丈孤峰平地起,這把刀強硬、霸道地橫隔在兩方面前。 頭頂?shù)挠图垈?,發(fā)出吱呀聲響,片刻后轟然崩裂。傘柄碎裂成截,落了一地。 至此,刀勢方盡。 四人徹底暴露在雨幕之中。 顧雪絳神色不變,年輕公子臉色驟白。 長刀釘穿了銀票,又入桌兩寸,不毀桌,不傷人。 真元的控制盡在毫厘之間。 夜雨瀟瀟,街上無人,店鋪閉門落鎖。不知誰家樓上有人探出頭看了一眼,又飛快關上窗戶。 四人向街口望去,只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從風雨中走來。 少女手握另一把刀,長刀曳地,一路星火飛濺。 周身真元狂暴地燃燒著,以至于雨滴還未落在她身上,便化作升騰的白霧。 年輕公子揚聲問道:“閣下何人?” 冰冷的聲音穿透風雨:“在下徐冉,有何貴干?” 第13章 餛飩┃斷私怨、決高下,演武場見,生死自負 從年輕公子拔劍出鞘,到一刀橫來,徐冉出現(xiàn)在街口,看似漫長,實則須臾間已塵埃落定。 若是慢上分毫,誰也不知道現(xiàn)在會是什么結果。 程千仞的一身冷汗浸透衣背,方才那一瞬間,恐怖的壓迫感直指人心,思維停滯、肢體不受控制的感覺實在太糟糕。 他心有余悸地想,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徐冉沒有走的太近,在他們七步遠處停下。 這個距離,看似向對方表示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實則能確保她最強一招的刀勢落在對方身上。 是從前顧二教她的。不知道他教這些時,是不是想到了早晚會有這一天。 年輕公子蹙眉:“原來是你。” 徐冉認真道:“是我。這位師弟,昨天認錯人,是我不對,你有什么意見大可來找我,不要報復我朋友啊?!?/br> 話音剛落,除了那位假人一樣的仆從沒有反應,其余三人都有些神色古怪。 這種毀氣氛的能力,讓始終波瀾不起的顧雪絳也忍不住嘆氣。 程千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唉,難得徐大這次發(fā)揮這么好,還是帥不過三秒。 果然,對方諷刺的笑了笑:“你算什么東西?” 徐冉還是拎不清狀況的認真表情:“我都說了,在下徐冉,你又是什么東西?”她又想起來,“哦,對了,不是什么東西,是鐘天瑜,交院建費的那個?!?/br> 年輕公子的諷笑僵在嘴角。 程千仞突然有些同情對方,雨夜尋仇,結果遇見的都是些什么奇葩。 他沒有注意到,徐冉一來,他們三人重聚,自己就放松下來,還有工夫胡思亂想。 鐘天瑜轉向顧雪絳:“湖主,你從前最憐香惜玉,現(xiàn)在武脈廢了,就只能躲在女人身后嗎?” 程千仞平日怕麻煩,遇事能避則避,現(xiàn)在明擺著避不過去,便想速戰(zhàn)速決。 畢竟這么晚了,逐流還一個人在家里等他。 “我不知道你們皇都什么規(guī)矩。你們倆什么仇怨。” 始終一言未發(fā),此刻突然出聲,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說:“但這里是南央城。我們都是南淵弟子,當然按學院的規(guī)矩來?!?/br> “你說的是‘求學期間,不得殺害同窗’那條?”鐘天瑜笑起來:“不巧,我與這位師姐,同屬青山院,院規(guī)里青山院不禁武,斷私怨、決高下,演武場見,生死自負?!?/br> 徐冉‘鏘鐺’一聲收刀回鞘:“等你戰(zhàn)書,演武場見。” “沒彩頭,打生打死有什么意思?” “我沒錢,你要什么彩頭?” 他在和徐冉說話,卻看著顧雪絳:“輸?shù)囊环疆敱姽蛳碌狼溉绾???/br> 徐冉想了想:“你若輸了,也不必下跪,給銀子吧?!?/br> 顧雪絳從未想到徐冉還有如此聰慧的時刻。 若鐘天瑜真被逼到當眾下跪,以鐘家人睚眥必報的性格,此事只會更麻煩。事關一個家族的臉面,不再是年輕人的小打小鬧。 徐冉可沒想那么多,只覺得下跪還不如給錢實在。 在同伴的殷殷目光下,她心想,我得獅子大開口,宰他一筆,我們仨人平分。 她說:“三十兩!” 顧雪絳:“……” 程千仞:“……”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 徐冉順著程千仞的目光看見了桌上銀票,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但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能反口。 只好硬著頭皮道:“師姐也不坑你,就三十兩,讓你買個教訓?!?/br> 鐘天瑜此時一刻也不想多呆。真是太掉價了。 他把劍仍給仆從,甩袖便走:“戰(zhàn)書明天到。等著下跪吧?!?/br> 仆從依然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后為他撐傘。兩人衣袂翻飛,轉眼消失在街口。 顧二問:“你帶傘了嗎?” 綿綿春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癢。等對方走了,徹底松懈,才發(fā)覺早已渾身濕透。程千仞和顧雪絳沒有真元護體,看上去很是狼狽。 徐冉老實道:“沒帶。只帶了刀?!?/br> 程千仞從一地竹骨狼藉中撿出自己的傘:“走吧,跟我把壺送回去。找東家給你倆借兩把?!?/br> 門前搖椅上沒人,店里也空蕩,程千仞將搖椅搬回柜臺。 東家正好撩起簾子,從后廚走出來,端著一碗雞湯餛飩,往桌上一放,對他說:“吃吧?!?/br> 程千仞放學匆匆趕來,沒顧上吃飯,又經凄風冷雨,刀劍驚嚇。此時面對一碗熱氣滾滾,濃香撲鼻的餛飩,才覺得餓極。 不止是他,一旁的徐大和顧二也直勾勾盯著餛飩碗。 東家見不得他們這副丟人樣子,又往柜臺后的搖椅上一癱:“做多了,鍋里自己舀去。” 餛飩皮薄餡足,湯汁鮮美,加了辛辣的胡椒粉,越吃越熱,渾身寒意都被驅散了。 程千仞埋頭吃著,忽聽東家說:“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來我這里時,要帶上趁手的家伙嗎?” 他心想,原來你看見了啊。不過隔得遠,又下雨,多半沒看清楚。 唉,剛才遇見的可是修行者,我拿一把生銹的舊劍有什么用。 嘴上應道:“來時帶著,放在墻角,剛沒帶出去……謝謝東家?!?/br> 想來沒有老板愿意雇傭在外面惹了大麻煩的伙計,他也不敢多說。 程千仞想起剛來那天,臨走之前,東家叫住他,從柜臺下取出一個長條布包扔給他。 “雖說是在南央城里,但西市魚龍混雜?!彼纯吹厣系乃廊耍斑@種事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再來一次。接好,以后來這里帶上這個?!?/br> 程千仞拆開一看,竟是一把劍。 “年歲舊,銹得厲害,不過你拿著裝個樣子也夠了?!?/br> “……謝謝東家?!?/br> “不謝,伙計。” 西市三教九流聚集,客人醉酒鬧事、買賣雙方拌嘴打架,官差總是姍姍來遲。 程千仞得劍之后,每次來這里都依言帶上,就算沒什么用,手上有家伙,心里也多一分踏實。 徐冉和顧二端著碗出來,三人坐在小桌上,呼啦啦悶頭黑吃。 吃完留下十文錢。這是老規(guī)矩了,程千仞吃飯不收錢,他們倆得按正常價格給。 “東家,我想借兩把傘,明天還?!?/br> 東家又祭出三字口頭禪:“隨便你?!?/br> 三人都住在城東,回家同路。 雨勢漸弱,夜風卻更寒,卷起樹影搖曳,落葉紛飛。人家屋檐下紙燈籠在風中飄搖,明滅的燭光落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淺金色碎影。 初春的景致,深秋的涼意。 雨夜路上沒有行人,平日偶爾竄出來的野貓也不知躲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