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撐著傘，并肩走在難得寂靜的南央城。

    徐冉道：“顧二，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你問吧，你問什么，我說什么?！?/br>
    徐冉還記著昨天中午的對話，問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小過節(jié)’？”

    讓別人入學(xué)第二天就找上門，肯定比我認(rèn)錯人嚴(yán)重百倍。

    顧雪絳摸摸鼻子：“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他家有個不成器的弟弟，叫鐘……哎呀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有一天，綠瑤跟我告狀，說那人想強(qiáng)迫她，哭的特慘。我一聽，這還得了，我就找去了啊，把他弟弟腿打斷了，聽說在家養(yǎng)了一個月?！?/br>
    徐冉問：“綠瑤是誰？你的親眷？”

    若是為親眷出頭，無可厚非。

    “不，她是春花閣的一位清倌姑娘，琵琶彈得特別好?！?/br>
    “……”

    程千仞無語。

    徐冉?jīng)]忍?。骸澳愦驍嗔巳思业耐龋B名字都沒記?。俊?/br>
    反倒把花樓姑娘記得清楚？

    顧雪絳一百個冤枉：“我當(dāng)時年少輕狂，每年打斷腿的沒有二十個也有十八個。身份年齡都差不多，連穿衣風(fēng)格都一樣，哪能個個記??？”

    程千仞覺得，這樣說來，還真是有道理……

    個屁??！

    第14章 湖主┃我們可能忘了一件事

    徐冉似乎想到什么，神色微變，試探道：“你該不會是那個……花間湖主？”

    時隔幾年，顧雪絳再次聽到別人送他的雅號，不覺得風(fēng)雅，只覺得萬分尷尬。

    “什么湖主，都是亂叫的。”

    徐冉徹底變色，停下腳步：“花間雪絳！”

    顧二露出快哭的表情：“jiejie，求你別這么叫?！?/br>
    程千仞沒忍住笑出來，被人扒到中二時期黑歷史，這種羞恥感堪比白日裸奔。

    花間湖主？什么鬼，瑪麗蘇男配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冉卻笑不起來，對她而言，這也是她的黑歷史。

    從前叔父在皇都當(dāng)差，每年回來時，便給她講皇都的奇聞逸事。

    鱗次櫛比的高樓，三尺見方黑金石磚鋪地的大道，包容而奔放的民風(fēng)；權(quán)傾朝野，互相競爭而又彼此依存的四大貴姓一一攬劍朝歌，詩酒花間，鐘鳴鼎食，白露橫江。

    分別是朝歌家、花間家、鐘家、白家，天子年歲漸老，他們把持軍權(quán)與內(nèi)政。

    深宅高門里流傳出的駭人聽聞的陰私，光鮮亮麗的王孫公子們闖下的荒唐禍?zhǔn)隆?/br>
    還有王朝歷史上最年輕的京畿禁衛(wèi)軍右副統(tǒng)領(lǐng)，花間雪絳。

    八歲入道，十五歲同輩之中再無敵手，御前欽點(diǎn)的官位。

    她叔父喝醉了酒，故事卻講得更好了：“皇都官道極寬，八輛馬車并行綽綽有余，只是皇都貴人也多，你坐駢車，他就要乘駟蓋，若遇上年輕氣盛的王孫，都想走正中，誰也不讓誰，再寬敞的車道也能堵死?！?/br>
    “只有右副統(tǒng)領(lǐng)不乘車坐轎，他騎一匹赤練馬，遠(yuǎn)看就像天邊一片紅霞，可是眨眼間鐵蹄煙塵就到你面前，那些達(dá)官貴人爭相避退兩旁，大道中央空出三丈寬，供他一騎絕塵而去?！?/br>
    皇都里有片淮金湖。湖邊盡是怡紅翠綠，舞榭歌臺，湖上泊著畫舫，雕梁畫柱，花燈如星。河水也染了脂粉香。

    花間家二少爺是這里的名人，久而久之，朋友們便送他個雅號，花間湖主。

    他來這里夜宿，卻是獨(dú)住。他擅寫詞譜曲，教給姑娘們彈唱。姑娘們都敬愛他，若有興致，他為她們寫詩畫像，若受了欺負(fù)，他替她們出頭做主。

    他任職時，皇都風(fēng)氣一正，尤其是欺男霸女的事情，幾乎看不到。

    徐冉那時年幼，聽叔父講完只覺這人好生威風(fēng)，連安山王親眷的子侄都敢打，行事看似荒唐，卻有一套自己的章法，令人佩服。

    現(xiàn)在她看著因為手上拿傘，不得不以扭曲姿勢點(diǎn)煙槍，卻因為煙絲和火折子受潮，半天點(diǎn)不著的顧雪絳。一想到曾經(jīng)佩服過這個人，就感到無邊羞恥。

    幸好程千仞來自偏僻的東境，沒機(jī)會聽那些風(fēng)流軼事，此刻最自在的就是他了。

    他問：“那你為什么改姓了？”

    顧二沒好氣地說：“我都被逐出家門了，家譜除名，以后就跟我娘姓。再說，你們不覺得花間雪絳這名字，聽著就不對勁，特別的……酸腐嗎？”

    徐冉：“說得好像‘顧雪絳’不酸腐一樣?！?/br>
    程千仞真想說，爸爸再教你們一個詞，gay里gay氣。

    他忍住了。

    徐冉：“你以前得罪過那么多人，后來一定很不好過吧？”

    顧二終于點(diǎn)燃了煙，抽上一口又是沒心沒肺的樣子：“還行吧，你看我現(xiàn)在還不是活得好好?！?/br>
    “你昨天就看見鐘天瑜了，沒想著避避風(fēng)頭？”

    “避或不避，他對我的怨恨都不會有絲毫減輕，只會因為我的退讓變本加厲，既然如此，我為何要避？”

    “……好像有點(diǎn)道理。”

    “我驢你的，其實(shí)是避不過去，上趕著給他遞消息的太多了。春波臺的人，都愛看戲?！?/br>
    “……”

    程千仞想，明天就要收戰(zhàn)書了，這倆不打算聊點(diǎn)正事嗎？這么自信？

    他只好開口打斷他們：“徐大，你有幾成把握勝他？”

    沒想到徐冉真的很自信：“兩百成！我方才擲刀未盡全力，刀勢余威就將他震出三步，真元太不扎實(shí)了，簡直像是拿靈藥堆出來的境界?？磥硭拇筚F姓里的人，也并非個個都有出息！”

    顧二解釋道：“他若有出息，也不用來這里了。院建費(fèi)可不是白交，恐怕是沖著學(xué)院唯一的院推名額來的。拿南淵學(xué)院做跳板，要進(jìn)禮政司?！?/br>
    徐冉不明白：“院推？他不是進(jìn)了青山院的武修嗎？”

    學(xué)院每年有一個名額，推薦到三司之一任職，比普通晉升道路至少快十年。

    而武修一般不用院推，軍部或大宗門來的強(qiáng)者，一眼就能看清你的底細(xì)。

    “院規(guī)里沒有明文規(guī)定，說你院不能占院推名額。他進(jìn)青山院，當(dāng)然是因為你院規(guī)矩少。”

    程千仞對這事不怎么上心，他沒有做大官的野望，成績也只在中上。他們院要排到前三甲的人，才有資格爭取院推。

    第一次聽說時，還是因為林渡之去年進(jìn)入了復(fù)議名單?；蛟S是先生們想讓他再多歷練一年，名額最后給了春波臺一位師兄。南山后院里瘋傳，今年一定會是他了。

    現(xiàn)在看來，這位南山榜首，可能會輸給別人的院建費(fèi)？

    學(xué)院是這世道難得的講道理、講規(guī)矩的地方，然而任何公平都是相對的，學(xué)院這次會怎么選呢？

    程千仞心里想著，嘴上把話題引回來：“雖說徐大有十足把握，還是要小心一點(diǎn)。顧二知道對方功法的路數(shù)嗎？”

    一陣沉默，只有細(xì)雨敲擊傘面的聲音。

    半響，顧雪絳道：“我們可能忘了一件事。”

    “劍侍可以代表主人出戰(zhàn)，如果是那位仆從，你有幾成把握？”

    又是一陣沉默。

    徐冉極不確定的問道：“……一成？”

    程千仞被這變故嚇傻了：“你們認(rèn)真的？一成？不能再多點(diǎn)嗎？！”

    那仆從看上去年齡很小，表情呆滯，我們看見的是同一個人吧！

    徐冉：“兩成不能再多了。”

    “他今天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就給我很大壓力，武者的直覺，如果他動，我會很危險……不然我們?yōu)槭裁匆甄姷哪ヒ煌砩献炱ぷ樱克及蝿α?！我肯定早去揍他了??！?/br>
    程千仞：“……”

    顧雪絳：“別慌，我來安排，現(xiàn)在兩手準(zhǔn)備?！?/br>
    “徐大，我今晚給你講鐘家功法與凜霜劍。程三，你可以準(zhǔn)備點(diǎn)棉布，要好的?！?/br>
    程千仞被這種鎮(zhèn)定感染，心想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湖主。能扛事。

    可他還是不解：“準(zhǔn)備棉布干嘛？”

    “讓逐流幫我做一副護(hù)膝吧，跪得舒服點(diǎn)。他不是經(jīng)常給你補(bǔ)衣服嗎，針線活應(yīng)該不錯啊……”

    第15章 談錢┃‘搏聲名’‘做圣賢’，不如談錢

    顧雪絳心里也憋屈啊，從前這種小角色，他都不用正眼看的?，F(xiàn)在卻要如臨大敵。

    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蒼天饒過誰。

    徐冉：“你真準(zhǔn)備跪？”

    “當(dāng)然不能那么利索，起碼要讓他覺得‘目的達(dá)到，心滿意足’，跪也得跪得講姿勢、講策略?！?/br>
    程千仞想，打生打死，輸了要跪，贏了才掙三十兩。

    這波血虧。

    “要不然戰(zhàn)書別接了，我們直接讓顧二去跪一跪？”

    徐冉：“不行，就算打不贏，也要讓對方見點(diǎn)血，讓別人知道我們不好惹，不然以后什么阿貓阿狗都欺到頭上，我還怎么當(dāng)老大？”

    ……好吧，賭上你老大的尊嚴(yán)。

    顧雪絳：“而且我們不是穩(wěn)輸，還是有機(jī)會贏的??！”

    程千仞：“比如？”

    “那個劍侍明天吃早點(diǎn)噎死，或者拔劍前被雷劈中。”

    程千仞：“……”

    兩成勝率不會是這么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