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除過慈恩寺,其他門派掌門長老各有思量。瞬間許多人想清楚利弊,無聲退后,做出兩不相幫之態(tài)。 程千仞打量四周,若要突破重圍,登船離開,這是最好的時機。 但傅克己沒有出手。 他微微側身,說了今天第一句話:“您可愿與我對陣?” 了悟正要回答,卻發(fā)現(xiàn)他面對后山方向。 他竟然在對圣人說話! 話音剛落,眾劍閣弟子陣型變幻,腰間佩劍錚然出鞘,如同一聲。 劍鋒冷寒,映照四壁燭火,流光溢彩。 他們周身氣息發(fā)生微妙變化,合眾為一,節(jié)節(jié)攀升。 有人驚呼道:“澹山劍陣!” 劍閣作為修行界第一宗門,底蘊深不可測,自然不止一位圣人,兩把神兵。 澹山劍陣,天下無雙。 程千仞明白了傅克己的意思。 要走就光明正大的走,讓慈恩寺送他們走。 劍閣要么不來,要來就來最精銳的弟子,搬出最強大的手段。 舉全門派之力,做好與圣人一戰(zhàn)的準備。 慈恩寺僧侶何時受過這種屈辱,了悟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妄動。 傅克己與后山對話,師父必然已知曉此方境況。 他心中寒意漸甚。 因為后山太安靜了。 傅克己也在等。 對方不說話,不作為,看上去像一種無聲的退讓。 多荒謬。圣人怎會退讓。 大殿空氣近乎凝滯,甚至聽不到喘息聲。眾人高度警惕,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 圣人出山,風云變幻山崩地摧,亦或澹山劍陣發(fā)動,萬千劍氣齊發(fā)。 分秒之間被無限拉長。 直到一位灰衣僧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大殿中。 正處于劍閣與慈恩寺之間。 了悟對那年輕僧人行禮:“師兄。” 僧人淡淡掃他一眼: “師父在梅廬,與客弈棋?!?/br> 他說完便走了,仿佛看不到這里緊張氣氛。 因為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不由震驚失語。 天下間誰配與圣人下棋? 屈指可數。 這意味著,還有一位大人物已在慈恩寺中。 他們心中掠過許多猜想,有人猜出那人身份,卻出于敬畏,不敢多說。 那人來了卻不現(xiàn)身,是什么意思。 難道只為下一盤棋? 了悟聽得這一句,面色迅速蒼白,身形微顫。 慧德攙扶著他。 傅克己平靜道:“走罷?!?/br> 顧雪絳笑了笑:“那我們就不打擾十寂大師雅興了?!?/br> 程千仞意識到那個人是誰,猶自愣怔。 劍閣弟子收劍回鞘,齊聲道:“請山主登船——” 巨船轟鳴,將破碎青磚碾作粉末,在颶風中猛然升起,留下神情各異的眾人和一地狼藉,絕塵而去。 轉瞬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程千仞一個人來,浩浩蕩蕩地走。 他站在甲板欄桿邊,身旁云霧飛逝,大風呼嘯。眼見寶船掠過慈恩寺后山上空。 荒山白雪寂寥,唯獨一角姹紫嫣紅,是深冬梅花林。 梅林中有草廬,里面兩個人在下棋。 程千仞略感心情復雜。 雖說與逐流了斷,但他明白,只要在這世間行走,他們早晚都有相見的一日。 今日未見,總有一天要見。 所謂成熟,大概就是可以客觀面對從前避之不及的問題。 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那個人有關系,準確點說,曾經有關系。所以朝歌闕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后一張牌。 沒人能猜到的底牌,絕境中的勝負手。 當然這需要一些運氣,因為程千仞并不確定,當自己某天垂死掙扎,那人會出手管他。 胡思亂想只在一瞬,朋友來到身邊,拍拍他肩膀:“你和姓傅的,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程千仞:“劍閣封山后,我們見過一次?!?/br> 顧雪絳一開口林渡之就害怕,傅克己風塵仆仆趕來幫忙,咱還坐著人家的船,可別再說人‘不舉’了。 便出聲提醒道:“現(xiàn)在,我們是一條床、船上的人?!?/br> 他心情緊張時,帶點蓬萊口音,床、船不分。 顧二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回頭見傅克己雙臂抱劍,冷臉看著他。 顧雪絳湊過去:“這船好威風,以前可沒聽說劍閣還有這玩意兒。” “邱北的手藝,工期一年零三個月?!?/br> 顧雪絳歇了心思:“那還是算了,等他再造,仗都打完了。到越州降一點啊,我和林鹿要下去?!?/br> 程千仞:“就送到越州吧,這次算我欠你?!?/br> 下次你有事,我再陪你刀山火海闖一遭,平時我們各過各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傅克己沒有說話,只拍了拍手。 整齊腳步聲響起,那些劍閣弟子自船艙涌出,再次跪地行禮: “恭迎山主歸山——” 程千仞徹底懵了:“你……來真的?!你們快起來,都起來!” 傅克己低聲道:“我告訴他們,要迎回一位戰(zhàn)力卓絕、地位不凡、受人崇敬的傳奇人物,做澹山山主,讓劍閣重新開山,他們才一起來救你。否則我只能一個人來,馬也沒有?!?/br> 他難得說長句,眉峰微挑,臉上寫著“這么多弟子在看,給我一點面子”。 程千仞震驚地看著他,仿佛第一天認識此人。 “老傅,別人都說你是個劍癡,哪怕做了山主,也不懂算計,不通庶務……” 傅克己:“神鬼辟易在,山主令牌也在,你做澹山山主,有何不可?” 程千仞順著他目光,看向自己腰間,確定對方神色嚴肅,沒有開玩笑。 這不是寧復還臨走送他的玉佩嗎?還抵了八十兩的債,結果是塊不值錢的染玉! 當年顧二非要勸他,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他才沒扔。 好他個酒鬼jian商寧復還,山主令也拿出來抵債。 程千仞立刻去解扣:“抱歉,這就還給你們?!?/br> 傅克己厲聲喝他名字。 程千仞一怔,明白了很多事,沉默良久:“你確定要我做山主?我一天劍閣劍法也沒練過。” 劍閣分為煙山澹山兩脈,傅克己以煙山山主的身份,調動澹山劍陣,本來說不過去。但如果是為了迎回另一位山主,那便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差錯。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只要程千仞做了澹山山主,一切問題迎刃而解,程千仞得神鬼辟易,劍閣重新開山,兩全其美,再沒有更名正言順的事。 傅克己確實不懂太多謀算,他用最簡單的方法破局。 我們交過手、比過劍,所以我信任你。 就這么簡單。 “我確定?!?/br> 程千仞對上一眾弟子期盼的眼神:“你們今天能來,我很感謝,但我真不覺得自己會是一位好山主。說得簡單點,外面打架,我沒問題;指導修行,我做不到。不要對我有太高期待。你們仔細想想,如果可以接受,再點頭不遲。” 那位慈恩寺出言,負責交涉的弟子站在最前,立即單膝跪地,抱拳道:“誓死追隨山主?!?/br> 一根筋的劍閣弟子們,又嘩啦啦跪倒一大片:“我等誓死追隨山主——” 傅克己:“現(xiàn)在沒有問題了?” “我,我還是需要時間考慮一下……你們先起來罷?!?/br> 當年得知南淵院長選舉一事,程千仞面對白雪星光,思考了整整一夜,才有了藏書樓上的果斷離行。 事起倉促,弟子們或許也沒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