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直到他看見那個人。 云海翻涌,朝歌闕坐在崖邊,衣袂獵獵,風(fēng)姿如仙,卻顯得有些孤獨。 “陪我坐一會兒?!?/br> 程千仞心里有萬般猜測、困惑、茫然,此刻忽又升起一種預(yù)感——朝歌闕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錯過不再有。 于是他走過去。 靠近之后,他發(fā)現(xiàn)身邊人沒有溫度、呼吸,微微一驚。 朝歌闕解釋道:“這是我的分神化身?!?/br> 程千仞心想,行吧,‘小世界’之后的新cao作,就欺負(fù)我沒有。 兩人并肩坐著。劍閣最高處,山風(fēng)凜冽,星辰觸手可及。 “來看星星?!?/br> 程千仞摸摸鼻子,委婉地提醒他:“沒時間吧?!?/br> “那就只看一顆?!?/br> “哪一顆?” 夜色中,群鴉驚飛。綢衣老者已經(jīng)掠出劍閣,離開大陣攻擊范圍,但他絲毫不敢放松,身形消失在飛瀑邊,下一瞬又出現(xiàn)在百里之外的村莊內(nèi),那道流光始終追著他,像一道催命符。 他消失在雞舍草垛邊,出現(xiàn)在江面上。江水滔滔,風(fēng)波如怒,朝辭劍分水破浪而至,他衣袖破損,略顯狼狽。 他消失在江面,出現(xiàn)在某個小城。屋檐舊瓦凝著白霜,被踏上一個腳印。 老者唇邊溢出鮮血,但眼神冷厲堅定。 從劍閣奔向西南方,取最短直線,踏千山、蹈萬水。 只要及時趕回未明城,打開護城大陣,那把劍就進不來。他甚至可以借陣法反擊。 朝歌闕伸手指了指:“北邊,藏在那片云背后的?!?/br> 程千仞搖頭:“我修為不足,看不到?!?/br> “它閃著淡金色光芒,雖然還不明亮,但星云環(huán)繞,你覺得它像不像一顆帝星?” 我請你看星星,只看一顆好不好。 你看不到,我就講給你聽。 這似乎是個很美的故事。 程千仞卻感到莫名其妙:“既是帝星,怎么可能被浮云遮蔽?” 朝歌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目光落在遠(yuǎn)方。 “今天晚上,你親眼見證了圣人境神通,這是很難得的機緣,以后好好修行?!?/br> “如果王朝覆滅的命運不可轉(zhuǎn)圜,我有責(zé)任為人族完成這件事。” 話音剛落,程千仞被他拍上肩膀,向茫茫云海中望去,看見西南方向亮起一簇光點。 即使他修為不足以目極千萬里,在朝歌闕指引下,也能感知其中蘊含的滂湃力量。 安山王回到了未明城,打開了護城大陣。 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大陸不止一處光點。 所有事情串聯(lián)成線,程千仞不可置信:“你瘋了!” 難道邁入圣人境的強者,都像安山王或朝歌闕,因為看得更遠(yuǎn),力量更大,做法也更瘋狂? 那人悶哼一聲,向后倒去。 程千仞慌忙伸手,讓人倒進他懷里。呼吸和溫度突然恢復(fù),本體歸位,與分神化身合一。只見懷中人臉色迅速蒼白,張嘴想再說什么,卻汩汩流出鮮血,頃刻浸透前襟。 傅克己御敵時,啟動劍閣陣法。玉虛觀對談之后,程千仞寫信回南淵,胡易知顯然是聽取了他的意見。因為南央城大陣打開了。 梅廬一盤棋,于是慈恩寺也亮起來。 北邊皇都和東邊朝光城的陣法,已在朝歌闕手中。 六座大陣,如線串珠,除雪域之外,整片大陸在今夜大放光明。 一劍西去,追襲三萬里,重傷安山王;法身東行,到達雪域風(fēng)暴中的黑塔頂端。 分神化身站在觀云崖,指天上星星給程千仞看。 朝歌闕做了這么多事,為了今夜,他從前做過更多,說到底,卻只做了一件事。 他要用整片大陸的力量,殺死大魔王。 魔王是世上最強者,與天地共生,從沒有人嘗試過殺死他。 程千仞想起那本驚世駭俗的秋暝札記。 人力無法殺死魔王,借用天地之力,卻不能讓魔王察覺,必須讓一切看起來自然、巧合。 當(dāng)他意識這些,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只剩下血人朝歌闕死死握著他的手:“玉虛觀里,你答應(yīng)過我的……” “別說話,閉氣、止血!” 朝歌闕最后說道:“交給你了?!?/br> 程千仞回過神,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把我自己交給你了。 你要照顧我,保護我,使我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不再受到傷害,直到我神志清醒,傷勢恢復(fù)。 他忽然感到憤怒。氣朝歌闕自作主張,如果他沒有殺死魔王,必會被魔王所殺,王朝怎么辦,人族怎么辦? 更氣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后知后覺。 寒冷至極的風(fēng),從東邊吹向人間。像一聲聲嗚咽。 白雪關(guān)外。正在和騎兵廝殺、勢如破竹魔族狼騎,忽然發(fā)出凄厲叫喊,丟棄鎧甲、雪狼,向東邊跪拜,他們不躲避刀劍,只顧哭嚎,任人砍殺。極度詭異的變化令鎮(zhèn)東軍騎兵將領(lǐng)慌神,竟先下令撤退。 魔族連營中,大軍海潮般跪下,面朝東邊,嚎啕大哭。他們像失去了至愛親人,精神信仰,悲鳴聲震徹云霄。 佛光山。隱居多年的十寂法師走出梅廬,向前殿走去,萬千僧人跟隨他身后,慈恩寺開始做一場大法事。 藏書樓里,胡易知來回踱步,君子失態(tài):“我沒有想到。我算不到。你說,這是真的嗎?” 楚嵐川怔怔地說:“真的?!?/br> 夜已經(jīng)很深了,許多境界高深的修行者正在打坐或夜讀,寒冷的東風(fēng)吹過庭院或桌案,他們震驚、狂喜,隨即對朝辭宮方向行大禮。 修行界之外,大多數(shù)人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只是初春的某個晚上,春寒料峭。失眠者、巡夜人、趕夜路的流民,只要抬起頭,就看到夜空中星星格外明亮。 等太陽升起,消息傳開,他們才會知道這件大事。 *** 天色將明。 晨曦透過花窗,房間里點著安神香,卻被刺鼻的藥味,濃重的鮮血氣味沖淡。 劍閣晚宴結(jié)束,塵埃落定。傅克己去找程千仞,只見他精神憔悴,正在救治一個重傷的人,拼命為傷者輸送真元。便拿出劍閣最好天材地寶,盡一份力。 天亮了,人終于脫離危險,有些事情也該問清楚。 傅克己:“他是誰?” 程千仞揉揉眉心。 朝歌闕的事他不能說。卻也不想編造謊言,欺騙朋友。于是他保持沉默。幸好對方一直戴著面具,沒人認(rèn)識張臉。 傅克己面無表情地講冷笑話:“你不要告訴我,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br> 程千仞:“老傅,我……” 便在此時,帳幔里響起一聲微弱呼喊:“哥?!?/br> 朝歌闕受重傷后神魂虛弱,索性放棄爭執(zhí)身體,他想,程千仞或許不會管他死活,但決不會不管程逐流。 對程逐流而言,沒有比程千仞身邊更安全的地方。 對朝歌闕來說,沒有人知道他與劍閣山主有舊,更想不到玉虛觀解簽之后,首輔會在劍閣停留至今。 于是他放心的陷入沉睡。 這個驚世之局,他算到最后,連自己也算計。 作者有話要說: 傅克己:???說弟弟就有弟弟,你搞我? 程千仞:是辣雞作者搞我?。?/br> 逐流:好久不見,哥哥。 第102章 原來人可以這樣活著 東境, 白雪關(guān)。 夜色蒼茫, 朔雪紛飛,撕心裂肺的悲號聲從雪域荒原傳來, 山呼海嘯一般, 徐冉甚至感到腳下城墻微微顫動。 她正在帶兵清理城頭, 這里一個時辰前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戰(zhàn)斗,尸體密密麻麻堆了三四層, 踩上去一片軟爛的血rou。步兵、弓箭手與魔軍攻城先鋒隊拼死搏殺, 三次將敵人打下去。 自魔族大軍向白雪關(guān)發(fā)起猛烈進攻,已經(jīng)過去十天, 起初他們平原作戰(zhàn), 各部族魔軍海潮般出動, 不斷推進戰(zhàn)線,兩天前的凌晨,二十座高大井闌推到城墻下,魔軍先鋒隊冒著火銃掃射和密集箭雨企圖攻城, 尸體在高高城墻下壘起小山也不放棄。 徐冉負(fù)責(zé)城北防御, 他們接到拼死守衛(wèi), 盡力消耗敵人的命令。她不知道白雪關(guān)能撐多久,也沒有時間去想。十天來她只休息過兩個時辰,其余時間在戰(zhàn)斗或者準(zhǔn)備戰(zhàn)斗。 今天夜里情勢極為險峻,她的上峰,懷遠(yuǎn)將軍帶著一支五萬人騎兵出城,原計劃從南城門奔馳而出, 自魔軍步兵方陣側(cè)邊切入,以巨大沖擊力使敵人陣形潰散,再從北城門回歸。沖到城門外五里,卻遭遇了魔軍雪狼騎,那支雪狼騎來得極快,仿佛從天而降。雪狼兇殘,不分?jǐn)澄?,將擋在面前的低等魔族通通踩死,只為切斷?zhèn)東軍騎兵后路。 趕上城頭鏖戰(zhàn)最激烈時,徐冉拿不出更多援軍接應(yīng),她知道如果這支騎兵遲遲沖不回城門口,很可能在重圍中拼殺殆盡。 那個時刻,誰也想不到,戰(zhàn)局會在下一秒發(fā)生極為詭異的變化。魔族軍隊突然像斷線木偶,停止征伐,只顧對東邊跪拜嚎哭,任由刀槍砍殺。 白雪關(guān)得以喘息。 徐冉簡單包扎過傷口,又上城頭指揮清理戰(zhàn)場,遙望平原上黑壓壓的魔族大軍,聽著那些沖天哭嚎,煩躁地皺眉:“他們到底鬼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