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翻箱倒柜一陣,終于翻出來一件許多年不曾穿過的大氅,輕輕掃了掃發(fā)霉的部分,便一把抱起沖向了無望涯。 無望涯是玉京山地勢最高之處,連接著通往三十三天外的世界,相當(dāng)于一處分界線。 就如仙界與魔界的分界線怨河一般,所謂分界線,總歸是有些特別之處,俗話說,站得高看得遠(yuǎn),而無望涯的特別之處就在于能看得最遠(yuǎn)。 且,那里的風(fēng)很大,特別大,十分大,在那兒站上半天,保管能把你吹成個傻子。 卿姒十分佩服她的十三師兄,能一站就是一日,還不帶喘氣休息的。 她這位十三師兄左塵乃是師尊座下唯一一位凡人修道成功的弟子,根骨極佳,天賦異稟,精通陣法之術(shù)。 但天才往往都是不合群的,他性格孤僻,與眾師兄弟都不怎么親近,幾乎成日里都在這無望涯上站著。 四師兄薊云閑著無聊,曾根據(jù)他站立的方位以及身體的扭轉(zhuǎn)幅度推算過,他看的應(yīng)該是霓山的方向。好巧不巧,霓山頂端有一座神女石像,傳說這位神女與凡人相戀,結(jié)為夫妻,觸犯了天條,卻還死不悔改,天帝便將她打落人間,化為了一尊石像。 傳說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師兄望的應(yīng)該便是這座石像,是以,他便有了一個十分貼切的外號,名曰“望石人。” 他聽見別人如此喚他卻也不生氣,只漠然以對,偶爾還會應(yīng)你兩聲,大家也便不忌諱了,就連滄笛亦是每日“望石人師兄”的叫著,歡脫極了。 卿姒踏上天階,提前將大氅披在身上,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上了無望涯。 她站上去后,先照著左塵的姿勢角度比了比,見他果真是在望那尊石像,心下對四師兄的推算之法一陣佩服,這才道:“十三師兄,你冷不冷???” 左塵見了她,眸中劃過一絲愕然,似乎有些驚訝:“你怎會來……你是為女媧石封印之法來的吧?” 卿姒連連頷首:“對對對,我托五師兄帶過話給你,你可曾有聽聞過?” 左塵微微蹙眉,道:“我翻閱了無數(shù)記載女媧娘娘生平的古籍,看了無數(shù)有關(guān)靈石破封之法的奇書,并未得出結(jié)論,但,有一事可以確定,知曉破封之法的唯有二人,一是女媧娘娘本人,二,便是九天玄女娘娘?!?/br> 卿姒凝眉做深思狀,難道她真是誤打誤撞? “我當(dāng)時是用自己的血解開了封印?!彼繝枒浧稹?/br> 左塵的眉蹙得更深:“這,怎么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左塵搖了搖頭,并不言語。 罷了,天才也有腦子短路的時候,太過緊逼了反倒不好。 無望涯上的風(fēng)果真很大,卿姒攏了攏大氅,她本想立時下去,卻又覺得就這樣走了好像有些不近人情,留十三師兄一個人在這里吹風(fēng)有點不太地道,免不了要關(guān)懷兩句。 她清了清嗓子,道:“十三師兄,你真的是在望那尊石像啊?” “嗯?!彼鸬煤苁呛喢鳌?/br> 又問:“你不累嗎?你不冷嗎?” “不累,不冷?!?/br> 天才果然是天才,能不多說一個字絕對不會多說。 “那尊石像有何特別之處嗎?” 左塵靜默半晌,并不言語。 眼看這天是聊不下去了,卿姒正準(zhǔn)備悄悄地遁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左塵倏爾開口,卻依舊只是看著霓山的方向,眉目淡然。 卿姒還未來得及點頭,左塵已然開口。 “有一位神女,她心懷溫暖,澤被蒼生,一心為這仙界眾生而活??珊髞硖斓蹍s將她打落人間,化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像,她并沒有犯錯,她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恰巧是個凡人。”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耳熟啊,卿姒心道,難不成在哪個話本子上看到過? 左塵接著道:“那位神女就是霓山上的那尊石像?!?/br> 卿姒“哦”了一聲,大約猜到了。 “而那個凡人,就是我?!闭Z氣淡然無波。 卿姒拉長嗓音“哦”了一聲,又道:“這么巧啊……” 左塵側(cè)首過來,睨了她一眼。 卿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問:“所以,你一直站在這里,是因為在等你的妻子?” 左塵微微頷首。 卿姒不禁回憶了一番,自她有記憶以來,十三師兄便守在這無望涯之上,算算也有好幾萬年了吧,他竟能堅持這么久? 對一個人的愛和思念真的可以持續(xù)這么長的時間嗎? 卿姒很是困惑,這個問題她昨日才思索過,卻不得而知。 遂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等不到她呢?” “沒有想過?!弊髩m面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只要還能等,那我便會一直等下去。” 無望涯上的風(fēng)愈來愈大了,卿姒忍不住又?jǐn)n了攏大氅,她想回去,可總覺得該說些什么,思索半晌,她誠懇道: “師兄,你一定會等到你的妻子?!?/br> 她說這句話完全是一種安慰,譬如你去看望一位病入膏肓行將就木的人,你總不能說:“你看你也活不了幾天了,有何未了的心愿快了了罷?!边@不是一味地加重別人的病情嗎?顯得你就跟巴不得人家死似的。 是以,你雖明知這個人活不長了,卻也只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深信不疑的模樣,誠懇道:“加油,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才是人之常情,世間百態(tài)。 卿姒下了天階,路過玉虛宮大殿之時,倏地憶起在替師尊送東西給道德天尊之前,他曾叫自己回來后去偏殿的藏書閣內(nèi)拿幾本道經(jīng)回去看。 不料后來慕澤橫插一腳,這件事也就擱置了。 現(xiàn)下她回了玉京山,也無甚要事,不如看看道經(jīng),于她而言,這東西可比佛經(jīng)有趣多了。 藏書閣內(nèi),氣勢恢弘,一排排書架蜿蜒而上,直沖天際,似有飛入九天之上的勢頭。 卿姒拿起入口處的一塊木牌,默念口訣,木牌之上映出金色字跡,放出一道光芒后,幾本書籍從書架上飛出,在空中盤旋一陣,落入她的手中。 她接起道經(jīng),指尖相觸的一瞬,靈臺忽閃一道白光,一些畫面竟無意識地闖入腦海之中。 第47章 生死一線 畫面中的那人, 不是別人, 正是卿姒的師尊, 元始天尊。 又名玉清紫虛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仙界眾人對其的印象乃是“頂負(fù)圓光,身披七十二色”的一尊金光閃閃的大神。 其實不然, 在卿姒的眼里,他只是一個長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喜歡看道經(jīng),還喜歡閉關(guān), 除此之外, 無甚特殊,無甚長處。奈何他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神秘感, 以至于外界中人將他幻想的極其美好遙遠(yuǎn)。 畫面中的師尊尚且沒有小胡子, 雖說看起來是有長小胡子的苗頭, 但依然比現(xiàn)在嫩多了。 他穿著一襲簡樸青衫,眉目勉強稱得上清俊,手上抱著幾本道經(jīng), 見著她,很是欣喜,一邊快步行來一邊道:“我近日新得了幾本道經(jīng), 有幾處地方琢磨得不是很透, 想來,也只有你能與我討論一二了?!?/br> 師尊是認(rèn)真的嗎? 找自己討論道法? 卿姒再一回神, 腦中畫面已化為虛無, 如一陣薄霧飄散開來, 散盡于四周,任她如何回憶,也憶不清分毫。 她抱著幾本道經(jīng)回了非亦殿,略略翻閱了幾頁,卻始終心不在焉,無心讀之。 恰有小童子來敲門,喚她去避念廳用午膳。 卿姒也不再過多糾結(jié),丟下道經(jīng)便推門而出。 玉京山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一日三餐,餐餐定時,且需聚眾而食,過時不候,禁獨開灶。 通俗來說,就是到了吃飯的時間大家就必須坐在一起吃,若是來晚了就沒得吃,更別提什么開小灶單獨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玉京山什么都好,什么都自由,唯獨這一條,頗不近人情。 到達(dá)避念廳之時,眾人皆在打菜,滄笛端著兩個碗行來,見著她,正欲和她招手,卻礙于手上的兩個碗,只得作罷。 “師姐,快來!”他招呼著。 卿姒踱步過去,睨了一眼他手上的兩碗白粥,心底嘆了一口氣。 “五師兄去打菜了,師姐我們先坐吧?!睖娴逊畔率种械耐?,拉著她在蒲墊上盤腿坐下。 避念廳中設(shè)一長幾,由廳頭延伸至廳尾,眾弟子圍坐而食。 落九央端著菜而來,見了卿姒,問:“睡了一上午,休息得如何了?可還疲累?” 卿姒是真怕五師兄追問,打著哈哈道:“不怎么好,待用過飯后我還需再回去躺一躺?!?/br> 落九央微微頷首,沒說什么。 卿姒掃了一眼長幾上的幾樣小菜,一盤清炒油麥菜,一碟涼拌苦瓜,一碗蒸紅薯,再配以面前的這碗白粥,果真是避念絕欲,任你如何肝火旺盛都免不了被這幾盤菜下去降降火,轉(zhuǎn)而化為一腔清心寡欲。 她默默地嘆一口氣,抽出竹筷夾了一塊紅薯,咬在嘴里,食之無味。 滄笛早已注意到卿姒這副懨懨的樣子,不免關(guān)懷道:“師姐,你是不是吃慣了天宮的山珍海味,不習(xí)慣山中的吃食了???” 話音剛落,十幾雙眼睛聚集而來,齊刷刷地盯著她,攜著各種不明意味,卿姒的筷子抖了抖,真想縫上滄笛的嘴巴。 她能怎么回答?她總不可能說:“是啊是啊,我就是去了天宮一趟習(xí)慣了山珍海味,吃不慣你們這粗茶淡飯?!?/br> 這不是明顯在招仇恨嗎? 她只是單純地在想事情而已。 卿姒放下竹筷,干笑了兩聲:“早上吃得有點撐……” 眾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關(guān)懷了兩聲,繼而又埋下頭吃飯。 滄笛卻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卿姒,他曉得師姐其實就是吃不慣粗茶淡飯了,明明她早上吃得也很少。他有些焦慮,師姐若是因為吃食問題一怒之下又去了九重天,那他可怎么辦? 天知道師姐不在的日子他過得有多慘,憑他一個人怎么能說得動廚房的小藜姑娘給他們開小灶?雖說小藜姑娘愛慕五師兄已久,但五師兄太過避嫌,眼看著小藜姑娘那點兒愛意都要消磨殆盡了,連帶著對他亦不如以往熱情。 再有,若是師姐走了,以后誰還帶他去后山打野味?后山里養(yǎng)的那些東西都是九師兄的寶貝,若他一個人被逮著了,定是要被九師兄收拾的服服帖帖,皮也要掉兩層。 最重要的是,若是師姐走了,四師兄又得找自己下棋了。他不想下棋,他只想吃東西??!四師兄好歹還要許諾師姐幾個牛rou包子,輪到他,卻只有威逼的份兒。 滄笛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后怕,心中暗暗有了盤算。 卿姒用過午膳后,為了圓自己的謊,不得不乖乖地回了非亦殿午睡。 不過,她也確實是累極,躺上床便睡了個昏天暗地。 直至酉時時分,她估摸著晚膳時間到了,這才悠悠起身,打算去用個晚飯。 她剛走出非亦殿,迎面跑來一個小童子,慌慌張張,冒冒失失的,見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卿,卿姒,卿姒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