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鄭宰思頓足嘆息:“是人約了我,只是我等了半個時辰,終究不到,想必是不來了,我正要走呢。可巧見你在這里,如果早知道你在這兒,我也不用干等,你也不用獨自喝悶酒了?!?/br> 養(yǎng)謙雖對他有三分戒防之心,但鄭宰思行事漂亮,很得人的心,何況養(yǎng)謙這會兒也又三分酒力,戒心也掉了大半,便笑道:“鄭大人若不嫌棄,請坐了吃幾杯?!?/br> 鄭宰思道:“相請不如偶遇,今兒有幸偶遇了,必然是要叨擾的?!?/br> 當即兩人對坐,又飲了幾杯,鄭宰思善談,便說些當下的新鮮逸聞之類。 不知怎地忽然竟提到了琉璃,鄭侍郎道:“姑娘大好,實在是值得恭賀之事,怎么溫公子還有些郁郁?今兒在府里我就看出來了,只是當著太醫(yī)的面不大好問,是不是于令妹病癥上還有什么疑慮?你若不好跟太醫(yī)說,就只管跟我說?!?/br> 養(yǎng)謙蹙眉,長嘆了聲:“大人多慮了,我當然很是信服兩位太醫(yī)的醫(yī)術,哪里敢疑慮什么。我……不過是一點心病罷了?!?/br> “心???”鄭宰思笑道:“我在藥石針灸上當然是不能的,但心病須得心藥醫(yī),我最擅長這個,謙弟若是信我,且把你的心病告訴我,讓我一展所長。” 養(yǎng)謙聽他言語詼諧,不禁也笑起來:“多謝鄭兄美意,只不過……”他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一點子家務事,又怎好說。” “讓我猜一猜,必是有關令妹?!?/br> 養(yǎng)謙一笑默認。 鄭宰思眼珠轉動,笑說:“我又知道了,令妹身子大愈,又是及笄之年,莫非謙弟在為她終身考量?” 養(yǎng)謙心里憂悶,無人可說,這會兒借著酒勁,又見鄭宰思這樣善解人意,情不自禁說道:“我原本的確曾有此憂慮,誰成想,竟是白擔心,meimei她自己另有打算?!?/br> 鄭宰思一怔:“這是說,令妹……已經(jīng)有意中人了?” 養(yǎng)謙搖頭:“若這樣也罷了,她啊,竟不知聽了誰的信口胡說,暗中打探宮中甄選女官的事呢!” 鄭宰思聞言,長眉微挑。 *** 春風吹過三月,月末,會試張了杏榜,養(yǎng)謙果然榜上有名,只等四月參與殿試。 這一屆的主考官是戶部尚書、閣老徐廉。 說起徐閣老也是大有來頭,當年范垣參與科考的時候,他也同樣是主考,同樣也算做是范垣的座師。 先前,前任首輔程達京在的時候,徐廉便跟他暗潮洶涌,也是內閣中僅次于程首輔的、實力最雄厚的一個。 在程達京倒下之后,很多人都以為徐廉會成為繼任首輔,誰知道范垣橫空出世,搶在了他老師的前頭。 據(jù)說徐廉因此十分仇視范垣,不過徐閣老涵養(yǎng)極佳,城府深沉,平日里跟范垣也依舊友好相處,看似一對十分和睦的師徒。 就算先前朝臣們聯(lián)手整范垣的時候,徐閣老都按兵不動,所以范垣對他也始終禮敬三分,兩人一直都相安無事。 進了四月,天更加暖,花園里的花開的沸沸揚揚。 眼見殿試在即,溫姨媽十分掛心,打聽廣緣寺的香火最靈,就跟馮夫人說了,一定要去求佛保佑。 馮夫人知道她愛子心切,便道:“我的心跟你也是一樣的,既然要去,就別靜悄悄的,隆隆重重的去一趟,才看誠心。” 特命人提前三日通知廣緣寺眾僧,讓灑掃寺院,屏退閑人,專等那一日去拈香拜佛。 是日絕早,馮夫人帶了幾位兒媳,溫姨媽帶了琉璃,女眷們的車駕,并丫鬟婆子們的車輛,盛放施舍、金銀、香火的車,統(tǒng)共十四輛,占了半個長街,在小廝跟侍從的簇擁下,一并前往廣緣寺。 養(yǎng)謙跟二爺范瀾,三爺范波,并范東城等男子都在外間等候。 范瀾笑對養(yǎng)謙道:“表弟這一次一定穩(wěn)中三甲的,瞧瞧,闔府的人都出來給你祈福,這樣大的福分,怕不穩(wěn)穩(wěn)妥妥的?” 范波也笑說:“我在外頭,也常常聽人說起表弟的詩詞,都盛贊的了不得,說是江南文氣,才子風流,我聽了,面上也儼然有光的很?!?/br> 養(yǎng)謙原先雖然躊躇滿志,但畢竟高中不高中這種事,沒有人能夠說的準,所以心態(tài)還算平和,可如今見如此哄鬧起來,倒是讓他有些壓力倍增,見兩位表兄如此夸獎,只得謙讓。 范瀾又斥東城道:“眼見你也要科考了,萬不能再像是小兒般偷懶玩耍,一味的胡鬧,竟要把學業(yè)認真起來,免得到時候空有老大徒傷悲之嘆,聽明白了?” 東城忙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答應。 這日回到府中,溫姨媽叫了養(yǎng)謙進里頭,把一個東西給了養(yǎng)謙。 養(yǎng)謙認得是一枚護身符,笑道:“母親怎么也弄這些?” 溫姨媽道:“哪里是我弄的?是你meimei給你求的?!?/br> 養(yǎng)謙一愣,溫姨媽道:“她特意給你求的,驅邪避兇,保佑平安的?!?/br> 溫姨媽說著,又笑道:“原本你姨母跟我都以為她求的是保佑你殿試高中,大家也都這么以為,你meimei卻說,不管能否高中,她只要哥哥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好。我瞧大家都說她傻氣呢。” 先前因琉璃暗中籌謀女官的事,養(yǎng)謙心里很不受用。 這些日子雖然也常去探望,只是心中畢竟郁郁地隔著一層,如今聽溫姨媽這般說,兩只眼睛即刻紅了。 養(yǎng)謙看著那護身符,又問道:“meimei……可跟母親說過別的什么沒有?” 溫姨媽道:“還說什么?” 養(yǎng)謙不敢透露:“我只是多問一句。” 溫姨媽道:“是了,還有一件事?!闭f到這里,微微斂了笑。 養(yǎng)謙心頭揪起,忙問何事,溫姨媽嘆了口氣,道:“今兒在廣緣寺里,你那三表嫂突然說起來,說是你的年紀到了,只終身大事還沒有著落,倒要張羅起來了。” 養(yǎng)謙皺皺眉,溫姨媽又道:“還說……有人家看中了你meimei呢?!?/br> 養(yǎng)謙聽提自己的時候,還是平常,突然聽了這句,驚道:“什么?” 溫姨媽笑道:“后來我們回來,車上跟你meimei說起來,她突然告訴我,一輩子也不嫁人?!?/br> 養(yǎng)謙默默地嘆了聲:既然要進宮當女官,當然不會嫁人了。 溫姨媽則蹙眉又說:“這孩子雖然大好了,畢竟還有幾分難改的傻氣的,你姨母問她一輩子不嫁人可怎么著,她竟說,就安安生生地守著我跟你就成了?!?/br> 養(yǎng)謙大驚:“母親說什么?meimei……她這么說的?守著咱們?” 溫姨媽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旋即笑道:“你看,是不是還是有點傻氣的?太醫(yī)的那些藥,可不能停,隔幾日太醫(yī)們來,還要再跟他們說說,看如何繼續(xù)調治的好。” *** 午后,將黃昏。 一抹微紅的夕陽掠過薔薇架,照的地上花影斑駁。 范垣負手步出書房,站在墻角花架下,仰頭打量,夕照在花架頂上,那股絢爛的紅把天色渲染的十分溫柔,美好的幾乎不真實。 范垣正在凝眸打量,突然聽見悄悄地腳步聲從后靠近。 他心中微驚之下,又有點詫異,這院子是有內衛(wèi)的,有人如此鬼祟而來,為何內衛(wèi)并不出現(xiàn)? 隨著黃昏有些熏暖的微風,有一股熟悉的甜淡氣息脈脈席卷而來。 范垣雙眸一眨,知道了原因。 他仍是假作仰頭看花的模樣,并沒有動,任憑身后那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跟前。 琉璃站在范垣背后,見他毫無反應,原本竊喜的表情卻迅速消失了。 她索性重重嘆了口氣,甩手道:“師兄又知道了是不是?” 范垣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這種把戲,她真是樂此不彼。 早先在陳家,看范垣一人發(fā)呆出神的時候,琉璃就會躡手躡腳地靠近,或輕拍他肩膀試圖嚇他一跳,或往他領子里扔一根草,背上貼一張字。 在小章等看來,琉璃這種舉動,簡直就是往老虎鼻孔里捅草棍兒,如果惹急了那頭老虎…… 但身為老虎的范垣,反應卻異常淡定。 其實琉璃每次動作,基本上還沒靠近身旁,就會被范垣發(fā)現(xiàn)。 范垣雖發(fā)現(xiàn),卻每次都假作不知,最后在琉璃以為自己伎倆得逞的時候,他才波瀾不驚地瞅她一眼,非常冷傲地拂袖離開。 不過……自從她進了王府,就再也沒有人跟他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了,如今恍若隔世,竟然讓他的心里莫名蕩起漣漪。 范垣道:“你來干什么?” 因為女官的事,上次兩人談的不太愉快。這連日來他忙于公務,幾乎也少回府中,竟沒得閑碰面。 本以為琉璃從此會惱了自己,誰知她竟然又自己找了來。 范垣心里先是有一點喜歡,可立刻又戒備起來,按照他對陳琉璃的了解,必然是因為她的要求沒有達成,于是又來軟磨硬施了。 她就是這樣,就仗著他會縱容她。 但這次,范垣決定不再退讓。 于是他不等琉璃開口,便道:“如果還是為了那件事,我已經(jīng)說過了,除非你答應我的條件,否則,不必想?!?/br> “誰說為了那件事了。”琉璃低頭,嘀咕。 范垣意外,喉頭噎了噎。 琉璃在袖子里摸了摸,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我今兒去了廣緣寺啦?!?/br> 他當然知道,一干人等大張旗鼓地去廣緣寺祈福,為了溫養(yǎng)謙。 琉璃找來找去找不到,焦急道:“壞了,難道給我毛手毛腳的丟了?” 范垣忘了矜持:“丟了什么?” 琉璃摸著袖子,直著眼睛看向范垣。 范垣忙道:“是什么要緊東西?不用急,我叫人去幫你找?!?/br> 琉璃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嘻嘻一笑,舉手在懷中摸了摸,竟然掏出一個大紅緞面的護身符。 拎著那護身符在范垣面前晃了晃:“師兄也有上當?shù)臅r候?!?/br> 范垣瞪著她,無法可想。 “我在廣緣寺求了兩個,里頭有開過光的平安符咒,”琉璃似看出他不快,忙把那護身符舉高,“一個給了哥哥,這個……給師兄?!?/br> 范垣喉頭動了動:“你……” 他看看那護身符,又看看琉璃,仍是警惕地說:“你、你就算給了我這個,我也不會答應……” “誰讓你答應什么啦,”琉璃委屈地看著他,“只是給你帶在身邊保平安的。至于那件事,我、我沒有再想了?!?/br> 范垣雙目微睜,不能相信。 琉璃低頭:“我知道,先前是師兄幫我,才留住了儆兒,不然儆兒早給人搶走了。其實不止是這件事,還有別的,比如那回在王府里花匠的事……也是師兄幫我,是不是?” 晚風一陣陣地襲來,白天都沒有這樣熏暖綿柔。 吹的范垣鼻子眼睛都有些泛酸。 琉璃小聲地說道:“我這樣笨,這么后知后覺,就算進了宮,只怕未必會保護好儆兒,反而會惹出別的事來也說不定。師兄……故意說那個條件,就是不想我進宮,是不是?你直接跟我說你不樂意就是了,干嗎偏要嚇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