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范垣喝道:“別動?!?/br> 琉璃咬著唇,雖然不動了,淚卻又禁不住滾落下來,先前還知道抱怨他嚇唬人,現(xiàn)在連抱怨都不敢了。 范垣本要給她將淚拭去,看她這個模樣,那手禁不住微微發(fā)顫。 索性將帕子往地上一扔:“你走吧。” 琉璃聞言,如蒙大赦,連話也來不及說,轉身逃也似的往外去了。 范垣回頭望著她的背影,直到看她出了門,才惱恨愧疚交加的,回手一拳捶在桌上。 *** 且說琉璃出了書房,往外疾走,在院門口恰遇見了正在焦急等她的東城。 東城見了她,先是喜出望外:“可算是出來了!” 突然又看琉璃神色不對,嚇得斂了喜色:“怎么了?怎么哭了?” 琉璃吸吸鼻子:“沒、沒什么……只是我這會兒不想見別人。” 東城年紀雖小,卻是個最體貼的心性,忙道:“這是當然了,你別著急,我先帶你回我那里去,稍微收拾收拾再歇會兒,倘若祖母跟姨太太問起來,我只說你喝多了兩杯,歇息著就是了!” 當下東城竟帶了琉璃往自己房中去,叫自己屋里頭的丫頭幫著給她收拾了一番,又令她在羅漢榻上稍微小憩片刻。 東城雖然驚心猜疑,不知琉璃在書房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也不敢問,一則怕真的有什么事的話,琉璃臉皮薄掛不住,二則畢竟關乎范垣。 于是只得安撫罷了,幸喜有他在外搪塞周旋,馮夫人跟溫姨媽都沒看出異樣。 聽說琉璃喝多了兩杯,反而歡喜,溫姨媽笑道:“可見你們兩個的感情是好,純兒向來極少喝酒,今兒竟也能盡興,必然是喜歡著為了你添壽呢!” 馮夫人也笑道:“難得他們兩個,雖然隔著輩分,卻比親姐弟兄妹的還好?!?/br> 于是琉璃在東城房里睡了半個時辰,因用冷水洗過臉,原本哭過的痕跡也都消散了大半,起身后又修飾整理了一番,竟然沒什么異樣了,于是才又出來。 當夜,馮夫人挽留溫姨媽跟琉璃住在府里,溫姨媽倒是無可不可的,只有琉璃,萬萬不敢再留在這里了,只暗暗地向溫姨媽示意要走。 溫姨媽無法,只得托辭說琉璃醉了頭疼,還是家去的好,到底辭了。 獨有東城知道緣故,私底下抽空問琉璃說道:“到底是怎么樣?我也不敢認真追問你,可是……是四叔欺負了你?” 琉璃忙道:“不是,是說起以前的一件事來,我心里一時忍不住就……你千萬別跟旁人說起?!?/br> 東城這才松了口氣:“這你只管放一百個心。那你先隨著姨太太回去,改日我再去探望你。” 當下分別不提。 這夜回到了溫家,小桃伺候琉璃洗漱更衣,突然看見她手腕上竟有一圈烏青,不由詫異:“姑娘哪里碰著了,弄的淤青了這一大片?” 琉璃楞眼看見,嚇了一跳,忙把袖子拉下來遮了遮,假作無事道:“白天在桌子邊上磕著的,不要緊。” 小桃向來粗心,就也不計較,只說道:“姑娘今兒又跟東城少爺偷偷地跑去干什么,也不叫著我,幸而不是那時候傷著的,只是可別讓大爺看見,不然指不定要打我呢?!?/br> 琉璃也只搪塞著。 誰知半夜,琉璃便咳嗽起來。 小桃睡夢中聽她咳的越來越厲害,終于忍不住爬起來,舉著燈到床前照了照,見琉璃臉色發(fā)紅,又探著她的頭有些熱,嚇得就要去叫溫姨媽。 琉璃生恐這樣一吵,未免也把養(yǎng)謙給吵醒了,且又會驚嚇著溫姨媽,便只說因為白天有些勞累所致,叫小桃不許聲張。 小桃只得從命,自己又回去睡了。這邊琉璃在帳子里,翻來覆去,似睡非睡,眼前跟腦中心底出現(xiàn)的,竟一直都是她喪命那天晚上的情形,以及在范府書房里,范垣那狠絕的眼神。 他探手捏著她的脖子,嘴里說道:“殺了你……” 一次又一次,永無休止似的。 而琉璃在這可怕的夢魘里,也好像給他殺了一次又一次,不多時,冷汗涔涔,把貼身的衣裳都給濕透了。 次日早上起來,越發(fā)的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氣息奄奄的幾乎爬不起身,只有擔心溫姨媽看出來,便只咬牙忍著。 正在極艱難的時候,突然外間有宮里的內侍來到,竟是宣旨傳琉璃進宮去。 琉璃這會兒雖然只想倒頭睡去罷休,可一聽到是朱儆想見自己,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氣也要去見的,而且一想到兒子在等著自己,也不知從哪里來了一股力氣,忙叫人幫著換了衣裳,又仔細整理了妝容。 溫姨媽很不放心,百般叮囑,又說道:“不用著忙,你看你的臉都嚇白的這樣了,皇上跟你向來投緣,只陪著他說說話就是了,不是什么要緊的?!币宦芬笠笄星械厮土顺鲩T。 琉璃乘車往宮中去,一路上昏昏欲睡,直到了宮門口才又清醒過來。 因入了冬,北風極為猛烈,琉璃才下車,一陣風吹過來,幾乎把她吹的站不住腳,幸而旁邊的內侍急忙攙扶住了。 琉璃禁不住咳了兩聲。 那內侍卻正是一貫跟隨朱儆的小太監(jiān)趙添,瞧見她臉色不對,忙道:“溫姑娘是不是身子不適?你且別動,我叫人抬個肩輿過來。” 如果是在平時,琉璃也就推辭了,只是現(xiàn)在她著實有些體力不支,便默許了。 又一刻鐘功夫,兩名內侍抬了肩輿過來,請琉璃上轎,如此才往宮中而去。 琉璃縮身在肩輿之中,身子一陣陣的發(fā)涼,但一想到能見到朱儆了,心頭卻又浮出了一團暖意。 此時此刻那小孩子對她來說,就像是黑天雪地里的一抹暖光,而她一定要到朱儆的身邊去。 這樣半昏半醒里到了景泰殿,琉璃下轎上臺階,才走到殿門口,就聽到里頭朱儆叫道:“怎么這樣慢,半天了還不見人?” 又有個人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琉璃也沒聽真切。 只聽到朱儆等急了,琉璃不由加快腳步,氣喘吁吁地走到門邊,要邁步進門檻的時候,那力氣卻仿佛耗盡了似的,始終抬不起腿來。 琉璃舉手扶著門扇,抬頭往里看去。 大殿里頭,正朱儆昂著頭望殿門口打量,一眼看見琉璃,便含笑快步走了過來:“溫家阿純!” 琉璃望著小孩子滿面喜色地往自己身邊奔來,雙眼立刻便給淚水模糊了,身不由己地靠這門立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朱儆跑到她跟前兒:“你怎么這半天才來?朕都要等不及自己出宮找你去了?!?/br> 琉璃只顧打量他,更加想不起別的話來,聽他語聲朗朗,琉璃不由伸出手去,在朱儆的臉上輕輕撫過:“儆兒……” 她喃喃地喚了聲,張手抱住朱儆。 不料頭重腳輕,眼前一黑,雙膝微軟,整個人順著大殿的門便滑倒下去,幾乎把朱儆也都帶倒了。 幸而旁邊一個人正盯著,見狀上前及時將她攬住。 而另一邊,陳沖也急過來扶住小皇帝,只是琉璃雖然半是昏迷,雙手卻竟不肯放開朱儆,仍是抱的死緊,一時半會兒竟分不開兩人。 第65章 放肆 今日內閣之中正有一場要緊的會議,西南土司的爭端一直懸而未決,雖也派了官員去安撫鎮(zhèn)壓,但因地形復雜,各派勢力錯綜復雜,始終無法從根本上加以解決,連月來,各地的sao亂一直持續(xù)不斷。 內閣中為此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派,徐廉徐閣老為首的一派,仍是主張安撫為主,畢竟南邊的派系復雜,倘若武力圍剿,耗費軍馬糧草不說,只恐更激發(fā)更大的嘩變。 兵部尚書倒是想打,只不過雖有此心,戶部尚書卻是同徐閣老一樣看法,并且一早就揚聲了,若是大規(guī)模的開戰(zhàn),戶部卻沒有那么多的銀子去耗。 大家爭執(zhí)了半天,口干舌燥,暫時休戰(zhàn),侍從送了茶水上來。 其中一個隨從官就在范垣耳畔低語了一句。 范垣聽了,微微皺眉,繼而點點頭,那人就退了。 徐廉早看出異樣,因問道:“可是有事?” 范垣搖了搖頭,淡淡道:“沒什么?!本谷允亲尨蠹依^續(xù)。 只不過此后的會議中,范垣雖然在座,卻依稀總透出些心不在焉之意,起初只有徐廉察覺,慢慢地在座幾位都注意到了。 眾人心中猜測,不知首輔大人是怎么了,若說有緊急的軍情或者公文消息,很該當面公之于眾才是。 如果不是那些,那又是什么會讓向來冷靜自持的范大人失神? 而內閣之中也因此而沉默下來,范垣放眼四看,道:“都說完了?” 眾人應聲:“還請元輔示下?!?/br> 范垣淡淡道:“各位所說都有道理,連我也拿捏不準,我想即刻稟奏皇上,且看皇上的示下?!?/br> 大家聽了,反應各異,卻沒有人吱聲。 過了片刻,徐廉才笑道:“這是自然了,既然如此,范大人且去請示陛下,畢竟軍情如火,耽擱不得?!?/br> 范垣臉色一凜,果然立刻起身,同眾人行了禮后,便出門而去。 范垣離開,身后幾位閣老都摸不著頭腦,吏部的張尚書道:“這是怎么了,皇上畢竟年紀還小,其他的事也罷了,這種軍國大事,內閣還沒商議出個子丑寅卯來,就要去請示皇上?皇上難道就能提出什么絕世好計?” 旁邊兵部的林侍郎道:“首輔大人行事向來神秘莫測,只怕他心中已經有了對策,也未可知。” 張尚書皺眉:“今日是內閣會議,就算是有了對策,也應該說出來大家聽聽,再做打算,總不成我們都是擺設?再說,去稟奏皇上,也該由次輔徐閣老一塊兒才是,怎么就獨斷專行至此?” 徐廉笑道:“罷了,都不必爭了,難道你們都是第一天跟著首輔的?他雖獨斷些,卻不是胡亂行事的人,放心就是了?!?/br> 徐廉說了兩句,便邁步出門,叫了一名侍從來。 徐廉問道:“今日,宮里可有什么事?” 那侍從想了想,回答道:“并沒什么要緊的事,只不過聽說皇上又宣召了溫家的那位姑娘入宮?!?/br> “哦?” “還聽說,那溫姑娘仿佛病倒了,先前還緊急傳召了太醫(yī)院的方大人前去呢?!?/br> 徐廉眉峰微動,仍是溫和說道:“原來如此,有勞你告知了?!?/br> 那侍衛(wèi)躬身后退,徐廉轉頭望著景泰殿的方向,默默地凝視了半晌,突然笑了。 *** 范垣之所以急著要去見小皇帝,自然不是為了內閣商議之事,或者說……不僅是為了南邊之事。 來到皇帝寢宮,還未進門,就見有個人從內出來。 原本總是帶笑的臉上,這會兒罕見的沒有絲毫的笑意。 這人正是鄭宰思。 兩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范垣止步,鄭宰思也怔了怔,然后向著范垣舉手行了個禮。 目光相對,范垣發(fā)現(xiàn)鄭宰思的眼神有些冷。 只不知為什么,范垣覺著此刻在自己面前臉色略微冷峻的鄭侍郎,才像是真正的他。 鄭宰思沒有開口,范垣也不打算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