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何況從鄭氏的言行之中,總透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 琉璃便道:“我如何敢說,這自然是看皇上的意思罷了?!?/br> 鄭氏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不吱聲了。 朱儆聽了琉璃的回答,松了口氣一樣:“看吧,純兒都這么說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氣太過輕松了,便又道:“那少傅若在,自然也該是這么說?!?/br> 鄭氏聽他把范垣也抬出來,想了想,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敢說什么了,皇上且多保重龍體?!?/br> 鄭氏夫人行了禮,緩緩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 她看著琉璃,突然問道:“夫人可認得我是誰?” 琉璃很意外。 陳沖在旁張了張口,又低下頭去,倒是朱儆說道:“她怎么會認得?她是第一次見到夫人。” 鄭氏盯著琉璃看了會兒,方“哦”了聲,這才去了。 琉璃目送她離開,心底驚疑。 朱儆卻嘆了口氣,喃喃道:“不是拿母后來壓朕,就是拿少傅說事,真是頭疼?!敝匦掳涯遣祭匣⒛昧诉^來,揪揪尾巴,扯扯耳朵,撒氣似的。 琉璃很想問問他怎么跟鄭氏如此熟悉的,又想到鄭氏臨去的那一問。也覺“頭疼”。 想了想,琉璃走到朱儆身旁:“皇上,為什么幾個月沒有去習武了?真的是哪里不舒服?” 朱儆不回答,只是耷拉著頭。過了會兒才悶悶道:“沒有?!?/br> 琉璃還想再問,卻見陳沖在旁向著自己使了個眼色。 見朱儆坐在椅子上把玩那布老虎,有些出神似的,琉璃便轉(zhuǎn)過身,同陳沖往外。 陳沖瞧了瞧里頭沒有動靜,便悄悄地對琉璃道:“夫人,不要再問這件事了?!?/br> 琉璃忙問道:“這是什么緣故?” 陳沖苦笑說道:“皇上的確幾個月沒有去練功習武了,至于原因,奴婢也不知道。只記得……是從年前那一次遇刺之后?!?/br> 微服私訪后,范垣在府中養(yǎng)了月余的傷,而朱儆因給他護著,自然是毫發(fā)無傷。 但是因為猛地目睹了那些殺戮景象,朱儆畢竟只是個孩童,毫無預兆地被迫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身體上雖然沒有傷,心中如何,卻誰也不知道。 那天去演武殿,才進內(nèi),望見幾個正在演練的禁衛(wèi),不知為何突然失控似的大叫大嚷,轉(zhuǎn)身跑了出去,從此再也不肯踏足。 琉璃聽陳沖說完,自然也不明所以,便不再問此事,只道:“那位、方才來的那位、可是先前辭了鳳位的鄭皇后是么?” 陳沖點頭,琉璃道:“她不是在一心念佛么?怎么居然……” 陳沖道:“這位娘娘,是因為擔心皇上一個人在宮內(nèi),沒有長輩照料,所以才這樣行事的。”說到這里,又笑聲道:“您大概還不知道?曾經(jīng)禮部有人上書,請求皇上恢復這位娘娘的身份,讓她做皇太后呢?!?/br> 這件事琉璃倒是隱約有些耳聞,只是沒當回事罷了。 不知不覺到了午后,琉璃要出宮去了。 朱儆望著她,突然叫住。 琉璃止步等候,不知這孩子還有何事,聽朱儆道:“純兒,你、你看過少傅的傷了嗎?” “沒看過?!绷鹆u頭。 朱儆的眼神有些遲疑:“你沒看過?” 琉璃雖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照實說道:“他不讓我看,想必是怕那傷、傷痕難看,怕嚇到我?!?/br> 朱儆卻并沒有笑,只是愣愣地望著她:“我也聽方擎說了,那傷口的確有些可怖的。那天我也親眼看見,那傷,比我的拳頭還大,血、血灑了半邊身子?!?/br> 琉璃的臉色發(fā)白:“什么?” 這件事朱儆對誰也沒有說過,就算之前見到了琉璃,也憋在心里,直到此刻她要走才有些忍不住。 朱儆道:“那天少傅護著我,自己卻中了箭,有個刺客趁機殺過來,少傅就……” 眼前又出現(xiàn)那天范垣一手護著他,一邊反手拔箭的場景,那一溜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飛濺,有幾滴隨風悄然落在朱儆的小臉上,當時他卻毫無察覺,只在事后,才看見自己的領口身上也濺了幾滴血漬。 這些話,范垣當然也從未跟琉璃說過,如今聽朱儆自己提起來,卻像是那支箭直接從自己的心頭拔了起來一樣,皮開rou綻。 琉璃看著朱儆,朱儆也看著她,母子兩個人面面相覷,竟都沒了聲響。 又過了半天,朱儆才說道:“好啦,你、你回去吧,只是別跟他說、朕同你說了這些?!?/br> 琉璃點了點頭,沒有注意朱儆恍惚的臉色,只是轉(zhuǎn)過身默默地出門去了。 琉璃出了大殿,隨著小太監(jiān)往外而行,心中只惦記著朱儆說的那遇刺之事。 正走間,前方小太監(jiān)止步道:“鄭侍郎。” 那人道:“是干什么去?” 小太監(jiān)笑道:“送夫人出宮呢。” 琉璃自顧自想著心事,此刻慢慢抬頭,對上鄭宰思明亮的眼神,他仍是笑嘻嘻的,似一如往常。 鄭宰思越過小太監(jiān)走了過來:“這么可惜,我才進宮,你就要走了?” 琉璃定了定神,之前從養(yǎng)謙口中聽說過,那次行刺里多虧了鄭宰思帶人及時趕到,且他自個兒為了保護皇帝也受了傷。 琉璃便輕聲道:“鄭大人好?!?/br> 鄭宰思打量著她的臉,道:“你的臉色不大好,是怎么了?” 琉璃道:“沒什么?!焙唵位亓巳齻€字,邁步要走。 鄭宰思見她半低著頭要去了,本能地想攔住她,但這青天白日,彼此又是如此身份,那手臂竟重若千鈞。 眼睜睜地看著琉璃從身畔經(jīng)過,鄭宰思叫道:“喂!” 這一次,琉璃并沒有止步。 鄭宰思呆呆地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臉上的笑意也一寸寸的減少。 卻正在這時候,有一道身影從身后跑了出來,竟是跟隨陳沖身邊的一個小太監(jiān),一眼看見他在,忙道:“鄭大人在這里就好了,快進去瞧瞧?!?/br> 鄭宰思重又笑道:“干嗎失驚打怪的?” “是皇上……”那小太監(jiān)叫了聲,又壓低了聲音。 那邊琉璃本心無旁騖地要出宮去,只聽到“皇上”兩個字,才戛然止步。 *** 朱儆并不在景泰殿,此時此刻,小皇帝人在演武殿中。 琉璃跟鄭宰思趕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殿門口聚集著許多太監(jiān)跟禁衛(wèi)等,甚至陳沖也在。 殿門開著,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內(nèi)。 見兩人來到,陳沖忙上前。鄭宰思搶先問:“皇上怎么了?” 陳沖見琉璃也回來了,忙回答道:“方才夫人去后,皇上突然來了這兒,大家都很高興,以為皇上終于要習武了,誰知高大人才要教,不知怎么皇上竟驚怒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并把大家都趕了出來?!?/br> 先前陳沖想進去,誰知朱儆厲聲尖叫,怒不可遏似的,嚇得陳沖連滾帶爬退了出來。 此刻高統(tǒng)領也走了過來,十分忐忑,看看琉璃,最后拉住鄭宰思:“鄭大人,不知是不是我冒犯了皇上,如果是,可真是死罪了?!?/br> 鄭宰思道:“你做什么了?” 高統(tǒng)領道:“倒也沒什么,只是因為皇上這幾個月都不肯練功,今日突然改了主意,我知道他最愛兵器,先前也特意叫人打造了一把小劍,想獻給皇上讓他歡喜,誰知道才拿出來給他看,皇上突然就……” 鄭宰思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好意,又不是要行刺。不用過于擔心?!?/br> 高統(tǒng)領松了口氣,又苦笑道:“可知道我就是怕皇上以為我意圖不軌呢,早知道就不獻這個殷勤了?!?/br> 鄭宰思聽罷,道:“我去看看?!闭f著走到殿門口。 他特意放輕了腳步,進殿之后,環(huán)顧四周,竟發(fā)現(xiàn)朱儆縮在角落里,雙手抱頭,瑟瑟發(fā)抖。 鄭宰思愣了愣,喉頭一動,把聲音放得溫和:“皇上,是微臣來了。” 朱儆并無反應,鄭宰思腳步輕微,慢慢地走到了小皇帝身前,又喚道:“皇上?” 朱儆抬頭,只看了他一眼,便叫道:“走開!”又叫:“護駕!” 剎那間門口響起了禁衛(wèi)們的兵器抖動之聲。 鄭宰思心頭凜然,這才明白高統(tǒng)領先前的憂慮。但也正是方才這一眼,讓鄭宰思發(fā)現(xiàn)小皇帝的臉上竟掛著淚痕,且滿面驚恐。 向來足智多謀且又機變?nèi)缢丝叹挂矝]了主意,只忙道:“皇上別急,這里沒有刺客?!?/br> 他本能地說了這句,卻更是不好,朱儆大聲叫道:“少傅,少傅!”竟從地上跳起來,拔腿要跑。 鄭宰思見他身形趔趄,大為憂慮,忙要攔住朱儆。 誰知朱儆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趁著鄭宰思吃驚的功夫,又往外跑去,殿門處眾人看的分明,哪里敢攔阻,紛紛讓開。 就在朱儆將沖出去的時候,有個人猛地跑了進來,她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將小皇帝抱在懷中。 朱儆給人抱住,本能地亂掙起來,直到那人在耳畔低低說道:“儆兒,儆兒別怕!” 這卻是個至為溫柔的女子聲音。 朱儆愣怔間,緩緩地抬起眼皮,卻看見面前鋪在地上大紅色的黼毯。 那耀眼的紅刺傷了朱儆的雙眼,剎那間眼前所見仿佛又是那個遇刺的街頭,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首跟鮮血。 “護駕,護駕!少傅……”小皇帝帶著哭腔叫了起來。 但不管他如何掙扎,那人卻始終將他抱的緊緊的。 模模糊糊,朱儆只聽到她又說道:“儆兒別怕,一切都過去了,少傅會保護皇上,鄭侍郎也會保護皇上,連我……也是,儆兒,你仔細看看這是哪里?”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又有一股讓朱儆覺著熟悉而渴望的氣息,令人心安的氣息。 原本驚跳的心慢慢地鎮(zhèn)定下來,小皇帝重新斂神,目光所及,望見門口垂手躬立的陳沖,高統(tǒng)領,以及眾禁軍。 沒有刺客,沒有殺戮跟鮮血。這是在禁宮。 “沒事了,儆兒,沒事了?!北е约旱哪莻€人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朱儆沒有看她的臉,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將她抱緊,鼻子酸楚:“母后?!?/br> *** 這天,琉璃并沒有出宮。 得知消息后,范垣特來宮中探望。此刻朱儆已經(jīng)喝了安神的湯藥,琉璃自己陪著范垣出外說話,告訴了他今兒在演武殿內(nèi)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