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 次日,韓蟄便動身出京,前往河陽,同行的除了錦衣司副手,另有兵部尚書湯瞻、左武衛(wèi)大將軍陳鰲及帳下兩員中郎將。 去歲臘月底回來后,因忙著過年,彭剛的事被暫時擱置,只押在錦衣司的獄中,由樊衡慢慢撬他的嘴。開朝后他因受襲負傷,暫未去衙署,擅殺使臣的案子便交由樊衡去辦,朝堂嘩然之余,韓鏡也故意漏了點風聲出去,說裴泰識大體、有才干,可堪繼任河陽節(jié)度使之位。 風聲放出,據(jù)楊裕暗里遞來的消息,裴烈父子果然安分了許多,正打壓彭剛舊將。 只是圣旨沒到,終究心存疑慮。 韓蟄原打算二月就動身去河陽,被行刺的事一鬧,生生耽誤到了如今。 ——不過那刺客也算幫了他一件大忙,除了泄露河陽的一些底細外,還讓永昌帝見識了河陽幕府刺客的猖狂,越過中書門下,直接給了他一道密旨。不是讓裴泰接任節(jié)度使的旨意,而是以暗中謀逆之罪名逮捕裴泰父子的密令。 一行人臨近河陽,韓蟄官雖不高,兵部尚書和大將軍卻都是重臣,裴烈重病難以起身,裴泰便親自安排接風的事。 先前朝中風聲傳來,說皇帝贊賞他的才能忠心,裴泰便竊喜,而今兵部尚書和左武衛(wèi)大將軍親臨,韓蟄又事先露了口風,說是旨傳佳音,皇上特地派兵部尚書和大將軍同行,順道巡查軍務,斟酌副使人選,裴泰哪能不喜? 因彭剛已被問罪,裴泰怕他舊將鬧事,待韓蟄等人抵達河陽時,還特地將那些人支開。 節(jié)度使府上,裴泰率眾官親自迎出,將來客請到節(jié)度使的衙署。 韓蟄跟在湯瞻和陳鰲之后,一進府衙,便覺兩側埋伏了弓箭刀斧手。 看來這般古怪的陣仗,終究是讓裴烈起了疑心,布下后手。 韓蟄唇角微動,眸光冷厲。 裴泰還頗殷勤地請眾人入廳喝茶,韓蟄卻跨前一步,伸臂攔住湯瞻,“尚書大人,廳內逼仄,不如在此宣旨?” 旁邊陳鰲也是刀槍陣里滾出來的,焉能瞧不出蹊蹺,也出聲附和。 湯瞻見他倆卻步,也不敢前行了,遂高聲道:“河陽節(jié)度使裴烈聽旨。” 裴烈重病,自然沒法接旨,裴泰掀袍端然跪地,稟明情由。 節(jié)度使重病,副使彭剛又被羈押在京候斬,官位尚且懸空。裴泰雖是裴烈的兒子,承襲了裴烈的舊將情分,暫代裴烈主理賬下事務,儼然一副代節(jié)度使的架勢,但畢竟未經(jīng)朝廷任命,論朝廷給的官職,其實還不及楊裕這個行軍司馬。 于是眾人跪成一片,楊裕在前,裴泰稍稍靠后,往后則是帶甲的部將。 裴泰對楊裕這毫不謙讓的姿態(tài)頗為不滿,礙著朝廷的人在,暫時忍耐。 湯瞻高聲宣旨,冠冕堂皇的官樣話,聽得裴泰有些犯暈。上頭對他只字未提,卻提了幾樣彭剛的罪行,難道是要宣讀對彭剛的處置?正疑惑不定,聽到最末一句時,驟然驚住了—— 裴烈、彭剛、裴泰謀逆,罪行昭彰,證據(jù)確鑿,按律褫奪官位,押回京城候審? 裴泰驚愕抬頭的瞬間,旁的部將也都滿臉震驚地瞧過來。 樊衡身如影動,與陳鰲賬下的兩員中郎將一道,迅速出手將裴泰提起,押在中間。 裴泰大驚,高聲道:“這是何意?” “謀逆的罪行彭剛都已招認,證據(jù)確鑿,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裴小將軍,想抗旨嗎!” 出聲的是陳鰲,沙場上真刀真槍滾過來的人,對這點陣仗駕輕就熟。他天生膀大腰圓,神力過人,又習得弓馬武藝,如今年過四十,英勇不減當年。這一聲如同洪鐘,厲聲呵斥下,令在場部將都心頭一凜。 裴泰卻顧不得那么多了,既然對方來者不善,當即高聲道:“弓箭!” 府衙兩側的屋脊背后,埋伏依舊的弓箭手齊刷刷露出頭來,將箭頭對準來使。 陳鰲面不改色,哈哈笑道:“這是要抗旨啊?韓大人,上回你來,他們也是這樣待你?” “比起這陣仗,上回算是禮遇?!表n蟄慢條斯理,冷厲眼神掃過跪地未起的諸位將領,“彭剛已羈押在京,裴泰這條命鐵定保不住,各位無動于衷,難道是在等裴烈老將軍忽然好轉,重振軍心?” 裴泰聽出話音不對,面色微微一變。 他被擒在對方手中,敢亮出弓箭手,就是仗著裴烈尚且在世,這些部將還肯聽他調度,想拼死搏一搏,先撿回這條命,哪怕立時斬使謀逆,也能有幾分把握。 可聽韓蟄的意思…… 他冷笑兩聲,正想說父親身體已漸漸康健,就聽外頭軍士急聲來報。 見到衙署外劍拔弩張的場面,那軍士有些膽怯,就見陳鰲驟然轉身,道:“何事!” 這一聲不怒自威,軍士忙跪地顫聲,“老將軍……老將軍他歿了!” “什么!”裴泰臉色大變,身后部將也驚而起身。 樊衡手肘一沉,用力將裴泰壓得跪在地上。 雙膝重重觸到青石地面,裴泰分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鉆心的疼痛傳來,卻不及這消息令他震痛——縱橫一生,威震四方的父親,他竟然歿了?在如此緊要的生死關頭,他竟然歿了?今早他去問安時,父親還能喝些清粥,強撐著跟他說話的??! 噩耗驚聞,至親離世,渾身的力量仿佛一瞬間被抽走。 裴泰雙眼通紅,大叫一聲,兩行淚便滾了下來,被樊衡和中郎將合力壓著,跪伏在地。 后面部將各自悲痛,見裴泰重傷被擒,斗志便去了大半。 陳鰲不為所動,厲聲道:“還不接旨!” 不知是誰先跪回地上,而后旁人漸漸哀痛跪地,最后只留兩三人不肯死心,手按刀柄目眥欲裂,不愿彎下膝蓋,只看著最前面的楊裕。 三月暖風吹過,署前枝柯?lián)u動,陽光刺目,楊裕面容悲痛,緩緩跪在地上。 “臣……接旨?!?/br> 低頭捧過明黃圣旨,仍有一滴淚從楊裕眼中流出,沒入青石縫中。 十年埋伏,裴烈固然老辣多疑,于他,仍有不淺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