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這觀景臺修得整潔,周遭半人高的護欄也都雕刻花紋,古拙精巧?;镉嫲崃耸壬剿咸雌溜L搬出來圍在角落, 又設(shè)蒲團矮案, 跪坐在上面, 一側(cè)是屏風上的名家山水, 上嵌沉香雕刻的靈芝仙鶴,香氣幽微,另一側(cè)則是現(xiàn)成的湖山美景, 碧波蕩漾,涼風清爽。 倒頗有幾分清幽雅致的趣味。 唐解憂生于書香之家,雖心術(shù)不正,天資卻不愚鈍, 讀書習字都勝過韓瑤,學東西也算靈透。在相府住了八年,她常跟著出入高門貴戶,對裝點門面的雅致做派格外留意, 加之韓鏡喜好泡茶, 這套技藝學得頗齊全。 茶爐燒著泉水, 因水還未沸,她便先擺弄茶葉。 正思量該如何開口,偏頭見閣樓外楊氏等人正緩步往遠處的林風亭走,便暫且按住。 果然,高陽長公主瞧著那一團人影開口了,“你一直住在韓府?” “回稟殿下,是的?!碧平鈶n態(tài)度恭敬順從。 “韓蟄娶親了?” “是去年臘月的事,娶了靖寧伯府傅家的二姑娘?!?/br> 高陽長公主“嗯”了一聲,又沒了下文。 茶爐上的水已開始冒熱氣,唐解憂不愿錯失良機,只好主動提起,“說起這位傅氏,也是個厲害人物呢。我表哥性情冷硬,刀尖上滾過來的人,到了她跟前,滿身冷硬竟全都化成了繞指柔?!?/br> “哦?”高陽長公主微微皺眉。 她自幼便是滿京城捧著的明珠,皇帝嫡出的公主,長得又明艷美貌,驕奢傲氣,行事向來霸道急躁,不喜拐彎抹角,見唐解憂慢吞吞的半遮半藏,便道:“怎么個繞指柔?說清楚?!?/br> 唐解憂微微一笑,遂挑了幾件事,添油加醋地說出來。 先說韓蟄平素如何冷硬沉厲,再說娶了傅氏后如何疼寵愛護,步步退讓,竟將渾身的脾氣盡數(shù)收起,將她捧得無法無天。又說傅氏瞧著乖巧和氣,實則尖酸刻薄,因聽說韓蟄曾跟旁人定過親事,還貶低那兩位無辜喪命的姑娘,說是她們福薄,不配嫁給韓蟄。還說天底下的女子,除了她,沒人配得上韓蟄。 半篇話說完,高陽的臉色已頗難看。 當初她以金枝玉葉的身份想招韓蟄為駙馬,苦等了兩年,卻被斷然拒絕,至今仍是心頭扎的一根刺。那日初見令容,無端盤問,便是為這數(shù)年來的意難平。及至韓蟄趕來,帶走那傅氏,心中不滿愈增。 今日唐解憂所言,雖無從對證,卻也有些事對得上—— 譬如那日她跟范香同行時,范香就說韓家的人太過倨傲,竟嘲笑那兩位未能進門的姑娘是沒福氣才被克死,想來就是出自那傅氏之口。 靖寧伯府無權(quán)無勢,那傅氏算什么身份,也敢如此倨傲,說天底下唯她配得上韓蟄? 當初召駙馬的事傅氏必然知道,說出這種話,將她這長公主置于何地! 妒意與怒火交雜,想起那日韓蟄半眼都沒看她,帶著傅氏就走的情形,高陽長公主更是跬怒,猛然豎眉拍案,“來人!” 片刻就有仆從趕來,跪在屏風外。 “去將韓相府上的傅氏召來!” 唐解憂詫異,忙跪在地上,“殿下這是做什么?”見高陽長公主臉上陡然生怒,跟盛夏突然降臨的雷雨似的,心中一跳,忙道:“是民女口無遮攔,罪該萬死。殿下今日為賞景而來,豈能為這點事傷了興致?” 高陽長公主卻沒耐性,看都不看她,斥道:“還不叫來!” 仆從應命而去,唐解憂臉色驟變,就地跪著,沒敢再起身。 ——她并不知行宮中的事,原本是想進幾句讒言,給高陽長公主心里埋個嫉恨的火種,將來碰見傅氏后發(fā)作為難,橫豎與她無關(guān)。誰知高陽竟如此急躁,不過幾句話而已,竟當即要叫傅氏過來? 唐解憂隱隱覺得事情不妙。 …… 令容匆匆奉命而來,就見高陽長公主面帶怒容站在欄邊,唐解憂跪伏在地。 茶爐上水已沸了,滋滋冒著熱氣,卻沒人去碰。 她不知是為何事,小步走到唐解憂身后,亦屈膝行禮道:“殿下見召,不知是為何事?” “傅氏?”高陽長公主瞧著她,滿臉怒氣,“誰借你的膽子,敢說這樣的狂言!” 令容愕然,“長公主這話從何說起?” “天底下除了你,沒人配得上韓蟄?”高陽長公主驕縱橫行慣了,從不知忍耐二字,心中含怒,便不隱瞞,只瞧著令容冷笑,“好大的口氣!” 令容猜得這必跟唐解憂有關(guān),心中雖惱怒,卻只能躬身恭敬道:“長公主明鑒,民婦自知身份寒微,從未說過這樣狂妄的話?!?/br> 她沒說過,那唐解憂的話又從何說起?兩人之中,必有一人說謊! 且其中一人,還是韓蟄捧在掌心疼寵的妻子。 氣怒嫉妒一起涌來,高陽長公主沒耐心分辨,急躁的脾氣發(fā)作,抽出腰間軟鞭,隨手便甩過去,怒道:“還敢狡辯!” ——她急躁時行事素來如此,從前惱怒時還曾打過永昌帝不受寵的嬪妃,仗著長公主的身份沒受重責,而今怒火攻心,宮外之人更不會放在眼里。 那軟鞭突然飛來,令容下意識往后閃躲,唐解憂也忙往側(cè)旁躲。鞭子掃落唐解憂頭上金釵,落在她肩頭,鞭梢甩落,掃過令容躲閃不及的手腕,掃斷腕間紅香珠手串,繼而落在茶桌上。 香珠四散,桌上茶杯咕嚕嚕滾下,從欄桿縫隙中掉落。 兩人同時呼痛出聲,觀景臺下也傳來一聲驚呼——“少夫人小心!” 接著底下傳來砰的一聲重響,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伴隨著驚慌的呼喊。 “少夫人留神!” “少夫人你怎樣了?” “快叫郎中!” …… 底下呼喊聲亂做一團,令容又驚又氣,顧不上看腕間傷痕,轉(zhuǎn)過身扶欄望下去,就見觀景臺下的空地上圍了七八個仆婦丫鬟,中間躺著二十來歲的少婦。從上面瞧,那少婦的腹部微微隆起,此刻身子蜷縮,雙手護在腹部,神色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