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動(dòng)靜，必定是被方才落下的香珠或是茶杯滑倒的。

    這一帶水氣重，本就青磚濕滑，易生青苔，腳下踩了東西更容易打滑。青石地磚后市冷硬，這孕婦的身子又沉，平白無故地摔下去，絕非小事！

    令容心中慌亂，見高陽長公主也正探頭望下瞧，顧不上旁的，忙飛奔下樓。

    底下已圍了許多人，那少婦被人扶起來，地下留著紅豆大的一點(diǎn)血跡。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迎面就見楊氏匆匆走來，“出了什么事？”

    “有人滑倒了……”她尚未解釋，旁邊就已有丫鬟氣道：“這誰扔的茶杯，害我家少夫人滑倒！我家少夫人懷著胎兒，若是傷著了可怎生是好！”又是著急又是不忿，話尾已帶了哭音。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往高處瞧，就見高陽長公主眉目倨傲，怒氣未消，冷聲道：“是我?！?/br>
    她的旁邊站著臉色蒼白的唐解憂，發(fā)髻半亂。

    這湖心小島上當(dāng)然沒郎中，好在富貴人家?guī)У钠蛬D里，多有會(huì)些岐黃之術(shù)的，便都跟著圍攏過去，看那少婦的傷勢。

    酒樓的掌柜亦派了伙計(jì)幫忙，騰出地方，又找些素日常備的藥材，看能否派上用場。

    令容看著散落滿地的香珠，雖聽那丫鬟說是踩了茶杯摔倒，心里卻仍舊砰砰直跳。

    她沒懷胎生育過，卻知道懷孕的艱難，半點(diǎn)馬虎大意不得，方才那一摔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上既已見了紅，又沒有可靠的郎中在此，胎兒怕是保不住的，只不知那少婦能否熬過去。

    這般焦急擔(dān)憂，聽楊氏問起緣故，便如實(shí)回答：“我過去時(shí)，唐家表妹跪在地上，長公主像是很生氣，質(zhì)問我為何口出狂言，沒等分辯清楚，她就拿鞭子打人，這些珠子和茶杯都是從上面掉落的?！?/br>
    楊氏眉心一跳，看那珠子眼熟，抬起令容手腕，便見上面一道紅痕醒目。

    “瑤瑤，帶她擦些藥?！睏钍辖衼眄n瑤，又拍拍令容肩膀，“別慌，我會(huì)問清楚?！?/br>
    令容忍著手腕疼痛，指了指地上血跡，“這個(gè)不急，先看看那邊如何吧?！?/br>
    “也好?！睏钍蠑y著她和韓瑤，聽著里頭聲聲痛呼，眉頭愈皺愈緊。周圍聚了許多高門貴婦，對著觀景臺(tái)指指點(diǎn)點(diǎn)，高陽長公主也終于緩緩下樓，手里仍握著軟鞭，橫眉怒目地將在場眾人掃了一圈，竟不理會(huì)有人摔傷的事，揚(yáng)長而走。

    她的后面，唐解憂躲在公主府仆從中，趁著無人注意，混入人群。

    楊氏當(dāng)然瞧見了，冷然橫她一眼，暫時(shí)未責(zé)問.

    旁邊眾人見高陽長公主這般反應(yīng)，都只悄悄議論，等她走遠(yuǎn)了，身邊有人恨聲道：“我是看得真真的。她原本走得很穩(wěn)，那茶杯掉得突然，沒提防踩上去才滑倒。這樣大的事，那位問都不問一聲，跟她沒半點(diǎn)干系似的，可真是……”

    “她從小就做派蠻橫，半點(diǎn)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一向如此?！?/br>
    “就盼著別出大岔子。那肚子也不小了，平白摔一跤，險(xiǎn)得很！”

    ……

    一聲聲議論入耳，楊氏瞧見躲在人群里的唐解憂，臉色愈來愈難看。又跟旁邊相熟的人打探，才知道那少婦是吏部員外郎裴家的少夫人，淮南鹽商巨富的女兒，姓馮。

    第43章 偏信

    酒樓內(nèi)忙亂了兩炷香的功夫, 裴少夫人的痛呼聲也越來越弱。

    周遭人群的議論聲隨之低落，漸趨寂靜，島上風(fēng)聲颯颯，樹影搖動(dòng), 里頭的掙扎痛呼已微不可聞，丫鬟仆婦焦急的聲音卻帶了哭腔，最終，就在眾人心神緊繃之際, 傳來丫鬟撕心裂肺的聲音——“少夫人, 你醒醒呀！”

    里頭的驚呼痛喊此起彼伏, 令容臉上唰的一下變得蒼白。

    她緊貼在楊氏身邊, 雙手不自覺地將楊氏手臂越攥越緊，聽見周遭人群的低聲議論。

    “怕是血崩了?！?/br>
    “懷著身子摔得那么重，又沒郎中, 唉！”

    “可惜了，好好的來游玩，卻遭這樣的禍?zhǔn)隆！?/br>
    ……

    紛亂的言語入耳，令容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方才從觀景臺(tái)瞧見的一幕, 是裴少夫人被抬走后地上紅豆般的血跡。前世活了二十年，她經(jīng)歷了祖父的急痛過世，承受了父親死在流放之地的噩耗，眼睜睜看著病容枯槁的母親溘然長逝, 甚至自身也經(jīng)歷過生死。

    然而乘興游玩的孕婦驟然遭到變故, 母子俱亡, 這般消息依舊令人心頭巨震。

    她甚至在后悔，方才倘若走得慢些，讓那惡婦的怒火發(fā)作得遲些，兩條人命未必會(huì)驟然消失。但這一切已成事實(shí)，沒有半點(diǎn)挽回的余地。

    愈是如此想，心中便愈發(fā)難過。

    淚水不期然地掉落，滲入衣袖。

    肩膀被楊氏輕輕攬住，令容靠在楊氏懷里，沉默不語。

    楊氏縱然見慣風(fēng)浪，聲音中都是惋惜嘆息，“可憐的?！?/br>
    裴家仆從的哀哭透窗而出，罪魁禍?zhǔn)赘哧栭L公主卻早已不見蹤影。圍在酒樓前的人群里，有跟裴家相熟的，都過去勸慰，不熟的，便嘆息著走開。

    里頭情狀必定甚慘，楊氏沒敢讓韓瑤和令容過去，只請后面趕來的劉氏照看著晚輩，她進(jìn)了酒樓，去尋裴家夫人。

    半晌后走出門來，見唐解憂站在劉氏身旁沉默不語，怒氣直往上涌。

    方才長公主的人來召令容時(shí)她就覺得不對勁，因不放心，特地帶了韓瑤過來瞧，誰知一到酒樓跟前，便見裴少夫人摔倒在地，長公主在觀景臺(tái)盛氣凌人，唐解憂站在身側(cè)。她怎會(huì)不知這外甥女的惡習(xí)，平素尚能忍耐，而今兩條人命驟然離去，怒氣便再難壓制。

    楊氏眼底陰云密布，狠狠瞪了唐解憂一眼，過來牽著女兒和兒媳的手，聲音冷沉。

    “先回府再說?！?/br>
    ……

    乘船回別苑時(shí)，眾人都緘默不語，甚至回府的路上也沉默。

    楊氏帶著令容和韓瑤同乘馬車，臉色都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