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令容固然心情低落,卻也知道這事兒很快便會傳遍京城,府里定會查問此事,遂打起精神,先將詳細(xì)經(jīng)過,連同各自說的話,全都說給楊氏聽。 楊氏聽罷,沉默頷首,握著令容的手,只叫她別害怕。 回到府中,劉氏婆媳自回住處,楊氏安排仆婦去準(zhǔn)備給裴家吊唁的東西,又讓人陪著令容和韓瑤回去,她連馬車都沒下,讓車夫驅(qū)車前行,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令容心情很沉悶,高陽長公主的無端責(zé)問已無關(guān)緊要,甚至連腕上的傷痕都不像平常那樣疼得厲害。同韓瑤一起回到銀光院,女郎中過來擦了藥,兩人便并肩坐在廊下,一道發(fā)呆,等楊氏回來后再處置白日的事。 ——挑唆長公主生事,累及無辜性命,這種事自然非同小可。 挑起事端的唐解憂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看到裴家少夫人摔倒時,她也同樣嚇得傻了,沒想到幾句讒言竟會引起這樣的禍?zhǔn)?。肩膀上固然受傷疼痛,卻遠(yuǎn)不及楊氏那刀子般剜過來的目光令她心驚。 在相府住久了,她知道楊氏對她不滿,卻也知道楊氏顧忌著太夫人,從未流露過。 今日卻截然不同,那目光鋒銳如刀,裹滿了怒氣,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似的。 唐解憂心里咚咚直跳,在島上時嚇得六神無主,回府的路上才漸漸尋回鎮(zhèn)定。 她回到慶遠(yuǎn)堂,片刻都沒耽擱,徑直去找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小佛堂里念佛珠,見她進來時發(fā)髻微亂,肩膀衣裳稍散,登時一驚。 “好好的去游玩散心,這是怎么了?”太夫人擱下念珠,病中蒼白的臉上滿是詫異。 唐解憂淚流雙目,幾步走上前,撲跪在太夫人跟前,便哽咽起來,“外祖母。” 太夫人捧著她掛滿淚珠的臉,心疼而擔(dān)憂,“出了什么事?臉色這樣難看,快起來,當(dāng)心跪著傷了膝蓋。” “今日去葫蘆島時碰見了高陽長公主,她讓我去泡茶,后來提起表哥娶了表嫂的事情,便召來見見。結(jié)果……”唐解憂仍舊跪著,緊緊抱住太夫人的胳膊,淚水掉得愈來愈疾,臉色也愈發(fā)蒼白,“結(jié)果她不把長公主放在眼里,出言頂撞,長公主盛怒之下拿鞭子打人……” “傷到你了嗎?” “打在了這里。”唐解憂將肩膀遞過去,掀開單薄的衣衫,便見肩頭上一道紫青的淤痕格外醒目。 太夫人最是疼她,見了那傷,眼淚就掉了下來,“傅氏怎么如此可惡!” 唐解憂哭得更兇,“這也無妨,終歸是我先泡茶,才讓長公主想起傅氏,生了那場氣,我受著就是了。可當(dāng)時咱們在觀景臺上,長公主將桌上的茶杯打落,被底下裴家的少夫人踩著跌倒了。外祖母……”她滾進太夫人懷里,身子微微顫抖,“那少夫人懷著身子,跌了一跤,沒多久就血崩死了。怎么辦,解憂好害怕,怎么辦……” 她這言語雖有不實之處,驚恐害怕卻都是真的。 太夫人將她護在懷里,忙忙地幫她擦眼淚,一聲聲兒安慰,“不怕,不怕。都是那傅氏可惡,失禮頂撞才招來此時。外祖母在這兒,別怕?!?/br> 唐解憂只管哭,風(fēng)中落葉似的顫抖不停。 太夫人等她哭夠了,忙叫人來給她肩上擦藥,心里滿是氣怒,趁著唐解憂在內(nèi)間上藥的功夫,當(dāng)即讓仆婦去叫令容。 …… 令容趕到慶遠(yuǎn)堂時,太夫人就坐在低矮的短榻上,臉色難看。 而今時氣仍舊很熱,眾人穿上半袖薄衫躲著消暑都來不及,太夫人自正月里染了風(fēng)寒后,身子便不太康健,病情時好時壞,到如今暑熱天氣,身上仍穿著里外三層,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最外頭還是厚實細(xì)密的料子。 因她坐得太低,且滿面怒氣,令容為免被挑刺,便跪在蒲團上行禮。 “太夫人見召,不知是為何事?”她垂著頭,聲音平靜。 “今日葫蘆島上長公主盛怒,你也在場?” “是。” “長公主為何生氣,你可知情?” “孫媳婦過去時,長公主就已有怒容,不知為何生氣?!?/br> “呵!”太夫人冷笑,那微垂的嘴角弧度更深,拍案斥道:“長公主游湖賞景,原本興致正好,才會叫了解憂去泡茶。原本是讓人高興的事,平白無故的怎會生氣!還不是你不知禮數(shù),出言頂撞,才會惹怒了她。你總歸也是伯府出身,難道不知尊卑有別,長公主若是見責(zé),就該賠禮認(rèn)罪,豈能出言頂撞!你在家時,難道你母親沒教過這些禮數(shù)!” 這一通指責(zé)不分青紅皂白,令容原本就因唐解憂挑唆生事氣惱,見裴家母子俱損,又是震驚又是惋惜,如今聽見太夫人這般斥責(zé),還牽扯母親宋氏,心中也惱了。 她直起身,對上太夫人的眼睛,“母親不止教我尊卑有別,還教我長幼有序?!?/br> “放肆!”太夫人自然知道這是暗罵唐解憂的教養(yǎng)。 令容不為所動,心中坦蕩,說話也底氣十足,“當(dāng)時長公主召見,我趕過去時,也有旁人看見。到了觀景臺,長公主便怒氣沖沖地責(zé)問我為何出言狂妄,我只辯解了一句,長公主就動手打人,茶杯滾落,讓裴家少夫人無辜喪命。前后就那么點時間,在場的人都是見證,盡可查問。若沒有前情鋪墊,我如何能一句話就氣得長公主動手打人?孫媳婦向來愚笨,自問沒有那樣巧舌如簧的本事?!?/br> 太夫人早已偏信唐解憂,見她這般頂撞,氣得身子微顫。 “誰教你這樣隨意頂撞!長輩教導(dǎo)你,你就該反思錯處,往后引以為戒,乖順行事。哪有人像你,長輩還沒說幾句,你卻頂撞這樣一堆!” “孫媳婦只是稟明情由,并非頂撞?!?/br> 令容連著碰上這些麻煩,又氣又惱,聲音生硬。 太夫人自覺丟了顏面,將茶杯重重拍在案上,“這還不是頂撞!我如今還病著,你就敢這樣說話,夾槍帶棒的,難怪會惹長公主生氣,誤了人的性命。這就是你的賢良淑德,這就是傅家的教養(yǎng)?我韓府是詩書禮儀之家,容不得你這種目無尊長的人!” 她做了半輩子相爺夫人,膝下兒孫成器,又有誥命在身,在府里霸道慣了,最不喜的就是晚輩不將她放在眼里,惱怒之下雙目倒豎,盛氣凌人。 令容滿腔怒氣,聽見她這般指責(zé),反倒冷笑出來。 “我確實無才無德,不配做這少夫人。太夫人既然見責(zé),我愿自請下堂。” 聲音不高不低,雖委屈惱怒,說得卻頗沉靜,字字分明。 太夫人萬萬沒料到令容會說出這種話來,滿腔氣怒責(zé)備噎在喉嚨里,愣住了。 令容跪得筆直,向來嬌麗含笑的臉上也籠了薄薄冰霜。 屋外,韓蟄腳步匆匆地趕來,聽見這話,掀簾的手霎時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