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jié)
…… 到得巫州,朝廷派來犒賞的官員也已抵達。 江陰節(jié)度使曹震親自到城外迎接,宣讀犒賞的圣旨后,安頓得勝而歸的將士。當晚曹震在府邸設宴,請韓蟄和傅益入席,待宴席散后,送回住處。 次日韓蟄便待令容兄妹前往潭州。 已是九月底了,潭洲城里綠蔭尚濃,昨日一場秋雨,將街市洗得格外明凈。 因在洪州耽誤了幾日,三人沒能趕上宋建春的生辰,便特地在途中備了厚禮。被宋建春親自迎到廳里,便奉上禮物,說些恭祝的話。就連素來冷清沉厲的韓蟄都拱手帶些笑意,攜令容的手走入廳里,以舅舅相稱。 宋建春頗為意外。 他膝下冷清孤單,唯宋重光獨子而已。因兄妹自幼感情深厚,這些年宋建春待傅益和令容視如己出,而今兄妹倆齊來拜賀,傅益又是年輕有為的小將,在這戰(zhàn)事里功勞甚高,兩下里見面,笑得合不攏嘴。 唯有韓蟄的神情出乎所料。 前年夫妻倆來潭州時,看那神情舉止,還不算親密,韓蟄固然對他恭敬,卻也是客氣而已。且韓蟄慣于冷厲威儀,在外甚少予人和顏悅色。而今夫妻同行,眉目神情已跟從前截然不同,韓蟄竟會牽著令容的手,著實是罕見之事。 宋建春多瞧了夫妻兩眼,叫令容坐著喝茶,關懷近況。見她言語間并無從前的謹慎收斂,眉目間的笑意也似發(fā)自肺腑,論及韓家的事,還會跟韓蟄換個眼神,可見處得不錯,甚感寬慰。 從前對令容嫁入韓家的遺憾也隨之消弭,對著韓蟄,也愈發(fā)滿意。 過后宋建春陪著韓蟄喝茶,令容兄妹去拜見舅母阮氏和表嫂曹氏。 阮氏自有了兒媳,在內(nèi)宅的地位就有些尷尬,總覺得娶個需捧著的媳婦進門,沒個體貼知心的人。難得令容來一趟,倒是少有的熱情,當晚便留在后宅住下。 令容想了想,應了。 ——從京城南下的途中,對韓蟄的思念與日俱增,是以那晚濃情蜜意,雖疲憊勞累,也覺歡喜。過后連著被韓蟄折騰,身子就有點受不住了。且今晚宋重光從書院回來后,宋建春必會設個小宴,四個男人喝酒,怕能將韓蟄灌得半醉。 這種身子快被揉碎的時候,她可萬萬不敢招惹喝醉的韓蟄,自討苦吃。 比起在床榻上吃苦受累,跟阮氏多說兩個時辰的話,也沒那么難熬。 前世的恩怨在唐敦死時便深埋了起來,阮氏的作為固然可恨,但看清她拜高踩低、趨利避害的狹隘為人,那些婆媳間的齟齬就說得通了。且此生她有慈愛寬厚的楊氏,宋重光又另娶妻子,兩人不再是婆媳,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也便可埋著,最多往心底里留個芥蒂而已。 令容甚是坦然,喝著清茶吃些糕點,說些金州和京城的近況。 待阮氏問及韓府的事,便搪塞含糊過去。 阮氏倒沒刻意追問,說起近況,語氣里掩藏不住地遺憾。 曹氏出身將門,背后有曹震撐腰,在婆母跟前畢竟硬氣,且論見識涵養(yǎng)也比阮氏高些。天底下婆母如楊氏的少,似韓家太夫人魏氏的卻多。曹震對宋建春仕途助益極大,阮氏曉得輕重,縱不至于平白生事,素日也照拂兒媳,但兒媳比婆母硬氣,秉著將門的硬氣性子,也不肯輕易屈就順沖,她心里哪能痛快? 這些話雖沒明說,待令容告辭時,還是拉著令容的手,忍不住低聲道:“當初該早點定下那事的,你留在舅舅身邊,多好?!?/br> 這話聽著可笑,令容想起前世阮氏厭棄的嘴臉,眼里笑意淺淡。 “我跟表嫂雖只見了今日這一回,卻覺她性子爽利直率,很好相處。舅母有她陪在身邊幫襯,凡事也能輕松些,這可是福氣。”她佯裝聽不出阮氏倒的苦水,反安慰道:“我在府里偶爾也會行事差錯,婆母寬厚教導,十分慈愛?!?/br> 言下之意,曹氏若有錯處,婆母該寬容教導,而非跟外人訴苦。 阮氏滿腹委屈說不出來,只能笑著道:“也對?!?/br> 待送走令容回屋,又對燈長吁短嘆起來。 …… 翌日正逢休沐,宋建春推了諸般應酬,在府里擺了桌宴席。 席間僅有三人——宋建春、韓蟄和山南節(jié)度使蔡源中的長子蔡穆。這宴席擺得隱秘,旁人概不知情,韓蟄感宋建春好意,席間多敬了幾杯酒,稍有醉意。 探過蔡穆的態(tài)度,透露了招攬的意思后,韓蟄同宋建春換個眼神,留宋建春跟有過交情的蔡穆慢談,打消其顧慮,韓蟄自出了水榭,往后園里吹風散酒。 宋家這后園修得精致,一道青瓦白墻隔開內(nèi)外,雖能攔住外男的腳步,卻擋不住視線。 韓蟄走近矮墻,本欲眺望遠處山腰的白塔,目光卻被里頭的花叢勾住。 秋陽高照,長空如洗,隔著一樹開得正盛的桂花,不遠處有叢牡丹,花雖凋落,葉仍濃密。牡丹旁是個晚開的菊圃,層疊葳蕤,艷麗繁盛,如紫龍臥雪,朱砂紅霜。而花圃交疊處,則是一方平整的青石。 令容側臥在青石上,繡帕半遮臉頰,從挺秀胸脯到纖細腰肢、修長小腿,身姿曼妙。 旁邊落英繽紛,哪怕隔著不近的距離,她的眉眼容貌仍格外清晰。鬢發(fā)如云,青絲鋪亂,杏眼朱唇,黛眉秀腮,像是宮廷妙手繪成的美人圖,鮮活靈動,麗色天成。 有個突兀而模糊的念頭驟然浮起,韓蟄目光微緊。 這樣的場景似有些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曾見她睡臥花下,如牡丹盛放,嬌艷嫵媚,楚楚動人。心里像是被利刃刺中,狠狠抽搐了下,鉆心般疼痛,他皺了皺眉,盯著令容,腳步再難挪動。 第138章 刺殺 一墻之隔的園內(nèi), 令容并未察覺遠處的注視。 晌午時跟阮氏用完飯, 因外頭有客造訪, 阮氏和曹氏去了花廳,她閑著無事,便往后園走走。園中的景致自然是熟悉的,走至那從牡丹旁, 她卻忍不住駐足。 上回來潭州時, 她還曾坐在這青石上猶豫要不要跟韓蟄和離,對韓蟄滿懷忌憚。 誰知此時,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態(tài)。 就著青石呆坐出神,因昨夜歇得晚, 倦意襲來,舊事縈繞,索性瞇了片刻。再醒來時,身周仍靜悄悄的,飛鸞飛鳳站在遠處,仍是方才輕松般站立的模樣,那日影卻已挪向西側。 令容沒再耽擱,起身回住處。 是夜探過韓蟄的口風,那位打算后日啟程回京。 令容也不知往后還能來潭州幾回, 雖芥蒂舊事, 卻也惦記這座城池的風物美食。次日用過早飯后, 跟宋建春說了聲, 便換了套輕便的衣裳, 由傅益陪著去街上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