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韓蟄則還有公差在身,去了州府衙署。 晌午時去外頭酒樓用飯,隔著街面,對側(cè)的酒樓窗戶洞開,傅益坐在窗邊夾菜吃,令容卻像是已吃飽了,在雅間里晃著手兒轉(zhuǎn)悠,對里頭每件器物都看得格外仔細(xì),連角落也不放過,不時伸手碰一碰墻壁桌椅,仿佛多寶貝似的。 年近十六歲的小婦人像是牡丹漸放,風(fēng)韻愈濃,青絲堆疊成髻,除了挽發(fā)的金釵,幾乎沒旁的裝飾。那身利落的衣裳卻將起伏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無需金玉綾羅裝飾,單那盈盈姿態(tài)、婉媚氣度,便足以讓人矚目。 韓蟄盯了片刻,腦海里恍惚有個念頭,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仿佛也是這樣的街市,食店里生意熱鬧紅火,一樓盡是食客,二樓似乎是賬房的樣子,風(fēng)華正茂的美人穿著利落,卻有渾然天成的嫵媚韻味,臉龐姣好,氣度高華,美目顧盼間神采奕奕,嬌艷動人。 韓蟄恍神,見令容仿佛往這邊瞧過來,才迅速收回目光,舉杯喝茶。 大概是離別后惦記得太久,驟然重逢,床榻上如膠似漆,外頭卻公務(wù)纏身,才致遐想。 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將潭州的事安排妥了,臨行前夜跟宋建春深談到將近三更才回屋。 因有令容親至,宋建春的態(tài)度比從前的恭敬更添誠摯,事情還算順利。 翌日啟程,韓蟄帶四名隨從和傅益,令容帶飛鸞飛鳳,各自騎馬,往京城而馳。 因令容這兩夜連連告饒說身子難受,韓蟄稍收斂了些,腿間沒那么難受,騎馬倒也無礙。宋建春特意尋了匹性子溫順、蹄力矯健的紅馬給她,馬鞍上墊得柔軟舒適,加之韓蟄走得不算太快,連著兩日曉行夜宿,倒也不算勞累。 …… 這日行過了襄州地界,離金州已不算太遠(yuǎn)。 初冬天氣驟然轉(zhuǎn)寒,行經(jīng)峽谷,風(fēng)涼颼颼的。 令容身上裹著披風(fēng),取了帽兜戴著,被峽谷里猛烈的風(fēng)吹在身上,仍覺有點冷。 走在前面的韓蟄忽然緩了馬速,仿佛察覺谷中異常,猛然繃直脊背。墨色披風(fēng)被卷得翻飛,他的手按在劍柄,看向側(cè)旁的隨從,眉目沉冷,“跟蹤的暗哨都除掉了?” 隨從拱手,“都除掉了,已查明來處,確信是蔡源濟(jì)所為。” 韓蟄皺眉。 在入襄州前,他就曾察覺有人跟蹤,雖未聲張讓令容驚慌,卻吩咐隨從調(diào)撥人手,將尾隨的暗哨盡數(shù)除去。這節(jié)骨眼上,敢在襄州地界刺殺他的,必跟蔡源中那毒蛇似的弟弟脫不開干系。 因帶了令容在身旁,韓蟄為策萬全,命人將暗哨盡數(shù)拔除,還特意吩咐人留意前路,若有人埋伏盯梢,即刻向他稟報。 錦衣司親信剪除暗哨的本事他信得過,蔡源濟(jì)那些人也在出襄州時銷聲匿跡。 但此刻,憑著多年出生入死、踏血而行的直覺,韓蟄仍嗅出這谷中異乎尋常的氣息。京城的局勢波及山南,這一路危機(jī)四伏,韓蟄早有預(yù)料,這四名隨從也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設(shè)伏刺殺、千里追擊,這等情形司空見慣,如今既已入谷中,唯有往前沖殺而已。 硬朗的眉目在疾風(fēng)里愈發(fā)陰沉,他稍作沉吟,便叫令容催馬到身旁,拉著她手臂一帶,便讓她與他同乘。 旋即看向傅益,“有埋伏,提防些?!?/br> “好?!备狄骐m不及他敏銳,卻也從韓蟄的舉止覺出不同,已然仗劍在手。 催馬繼續(xù)前行,眾人的神情已與初時截然不同。 山谷僻狹,兩側(cè)怪石嶙峋,初冬草木漸凋,連斷崖上深黑的顏色都清晰分明。風(fēng)呼嘯而過,聲音在谷中激蕩,比別處更烈更響,哪怕再好的耳力,也難從中分辨出旁的動靜。但無物障目,周遭的動靜仍可瞧清——嶙峋山石后枯草長得茂盛,那起伏搖擺的動靜卻與別處迥異。 韓蟄舉劍在手,左臂護(hù)著令容,錚然一聲,將射往近處的箭支擊飛。 仿佛只是一瞬,密集的箭支從高處射落,如雨絲罩下。 令容下意識閉眼,緊緊貼在韓蟄懷里,錚然之聲不絕于耳,甚至有勁風(fēng)從鼻端飛過,帶著冰涼的寒意。她行路在外,身上穿著韓蟄備的軟甲,隔著里頭中衣,雖頗難受,卻能保命——譬如此時。 胯.下的馬疾馳如電,仿佛只是三四次急促呼吸的空隙,那兇險的箭雨便被拋在身后。 刺客哪怕人手再多,也不可能布滿整個峽谷。 人的腳力終難與駿馬匹敵,韓蟄并不戀戰(zhàn),躲過兇險,帶人迅速奔逃。 他的馬是曾陪著上陣殺敵的神駿,四蹄如電,兇險中疾馳如風(fēng),將旁人甩開兩丈。 臨近谷口時,后頭徹底沒了動靜,令容才要松口氣,忽覺韓蟄手臂驟然收緊,目光微抬,鋒銳的鐵箭已到跟前。 韓蟄揮劍錚然將其擊飛,卻有兩支鐵箭緊隨而至,算準(zhǔn)了韓蟄奔馳的速度,一箭直取令容,另一箭射向韓蟄要害。 駿馬疾馳,暗箭兇險,想將兩支都躲開,絕非易事。 電光火石之間,韓蟄揮劍護(hù)住令容,同時腳踩馬鐙,攬著她側(cè)身倒向旁邊。 呼嘯的鐵箭未傷要害,卻從他肋下擦過,刺破衣裳血rou。 韓蟄口中低哨,身后的錦衣司隨從如鷹撲向藏在亂石后的刺客。 傅益和飛鸞飛鳳緊隨而至,護(hù)在韓蟄身后。 韓蟄策馬疾馳,臉色卻是鐵青—— 十五歲起從軍殺伐,兇險過后在易松懈處設(shè)伏的場面他早就領(lǐng)教過,是以方才雖脫了險境,卻時刻留意周遭動靜,在馳到谷口時,迅速察覺平靜之下的埋伏。叫他意外的是那人的箭法,不止準(zhǔn)而強(qiáng)勁,更能在瞬息間斷定他馳馬的方向和速度,讓后面兩箭直奔要害,精準(zhǔn)又兇狠。 這般箭術(shù)和應(yīng)變,韓蟄自問不及,哪怕放眼整個山南,也未必能有幾人。 且那人會朝令容出手,想必知道他對令容的看重。 會是誰? 韓蟄暫無頭緒,馳出谷口在開闊處稍稍駐馬,察覺肋下有些酥麻之感,臉色愈發(fā)難看。 四名隨從緊隨而至,已將刺客拿下,敲暈了搭在馬背。 韓蟄掃了一眼,也沒敢耽擱,仍舊催馬疾馳,直奔四里外的官驛。 在驛站外駐馬時,令容膽戰(zhàn)心驚,因覺得韓蟄不太對勁,見傅益率先趕到,便就著他的手下馬落地,抬頭一瞧,韓蟄冷硬的臉微顯蒼白,手扶馬頸翻身下來,雙腳觸及地面,向來強(qiáng)健威儀的身姿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