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jié)
令容大驚,忙扶著他手臂,“夫君受傷了?” “無妨。”韓蟄眉目冷凝,聲音低沉,招手叫隨從近前。眼神遞過去時,隨從已然會意,片刻不歇,取了那刺客身上的箭便疾馳遠去。 令容與傅益將他扶進驛站,已有隨從要了客房,在前引路,待韓蟄進屋后守在門外。 不過十幾步路的功夫,韓蟄的臉色已難看了許多,躺在榻上時,眉頭緊擰。 令容已有許久不曾經歷這等兇險,見他這模樣,嚇得快哭了,“夫君要緊嗎?我去找水。” “不用?!表n蟄拉住她,“他們會安排?!?/br> 這顯然是指外頭跟他出生入死的隨從了。 令容的手難以遏制地顫抖,見韓蟄身上并無大片的血漬,眼神卻有些渙散,怕他跟那年元夕中毒般昏睡過去,低聲道:“是……有毒嗎?” “嗯。放心——”韓蟄竟還能安慰她,“天底下的毒.藥,沒錦衣司不能解的?!?/br> 說罷,似是動了動唇角,卻笑得頗為僵硬。 外頭隨從已取了清水軟布過來,幫他清毒。 走在刀尖的人受傷中毒都是常有的事,錦衣司有遍布天下的眼線,也有遍布天下的高明郎中,專供療傷解毒。韓蟄執(zhí)掌錦衣司后,除卻查案公務,也在這上頭費了許多功夫,將各色毒.藥羅列全了,各處備些解藥。 這驛站附近有錦衣司的暗樁,那郎中也來得極快,按隨從帶去的毒箭備了幾樣藥,取了韓蟄傷口的血試過,緊繃的神情便松緩下來。 “無妨,這毒能解?!?/br> 平淡簡短的一句話,卻讓令容兄妹心頭高懸的重石倏然落地。 郎中清罷毒,將藥研碎了灑在傷口,包扎過后,恭敬退出。 令容臉上血色總算恢復了些,怕韓蟄再出岔子,坐在榻邊守著。 毒.藥的侵蝕令身體酸麻,韓蟄在郎中包扎時就已睡了過去,此刻臉色雖不似最初蒼白,睡得卻很沉。稍覺麻木的身體躺在榻上,腦袋里有些昏沉,意識如墜迷霧深淵,夢境荒誕深沉,他無意識地握緊令容的手,指尖偶爾顫動。 第139章 夢里 韓蟄做了個夢。 夢里韓墨被刺殺而亡, 他繼任相位, 負重前行。為追查韓墨的死, 他在握緊相權后奔波各處,數度前往嶺南。心早已在殺伐中淬煉得冷厲剛硬,仇恨如烈焰炙燒,整整兩年時間, 睡覺時都在枕邊放著那把舔血的劍。 直到父仇得報, 陰沉密布的濃云中才裂出一絲霞光。 仿佛是在潭州,他為查案而駐留,在用飯時,看到對面閣樓里的女人。 堆疊的如鴉云鬢下, 容貌姣美嬌艷,身段凹凸有致,如盛放的牡丹,笑起來明媚艷麗,顧盼動人。明明是經營食店的商戶,她身上卻有種殊異的氣質,不像出自商籍,倒像出身詩書公卿之家,有渾然天成的端貴高華, 卻又不拘泥于書卷氣和端莊刻板。如清泉涓涓, 如春風綽約, 神情明麗灑脫, 又有嫵媚韻致。 若在別處遇見, 他必會以為她是哪個公府侯門中金屋藏嬌的美貌婦人。 后來數番瞧見,韓蟄曾入她店里用飯,將近三百余種菜色令他幾乎瞠目結舌,有名貴佳肴,亦有山間清味,因食材之不同,有些能當即做出,有些卻須預先說定,過兩三日再來品嘗。 韓蟄縱冷厲沉郁,于菜肴卻多兩分耐心,在潭州駐留的十來日幾乎全在她食店用飯。 菜肴做得很好吃,火候味道雖非絕佳,卻也是上乘。 那女人甚少在人前露面,卻數次被他瞧見前往廚房。 迥異于別處食店廚房的凌亂,她的廚房占了數間屋子,收拾得整潔齊全。 尋常貴婦人避之不及的廚房煙火之地,她卻十分著迷,瞧著廚子做菜時,還會出言指點幾句。綾羅錦緞站在廚間,總是格外惹人注目,她站在那里,卻絲毫不覺得礙眼。待佳肴做成,她捧盤而出,坐在院里盛放的紫藤下,從容品嘗。 四月里陽光明媚耀目,在她身上投了細碎影子。 成串的紫藤花供在白瓷瓶里,倒垂而下,她抬手理了理鬢邊碎發(fā),嘗過美食,極美的杏眼里溢滿笑意,像是春水漣漪,能蕩到人心里去。 十余年暗夜殺伐前行,冷硬剛厲的心似在那一瞬怦然而動。 韓蟄查問之下,才知道她是潭州刺史宋建春的兒媳,出身金州伯府高門,因jian佞羅織罪名而家破人亡,投奔潭州。夫妻雖青梅竹馬,卻感情不睦,她承著宋建春的照拂開了食店,小有名氣。 后來兩回途徑,韓蟄特意去她店中用飯,卻沒能再碰見。 直至馮璋作亂,他奉命南下平叛,在潭州駐留時,套出宋建春的的話,得知她已決意和離。酒后微醺,散步吹風,行至矮墻邊眺望遠處山巒,卻被花下睡著的美人吸引,不自覺地翻墻而入,看她盛美嬌艷的容顏,像是世間最美的牡丹。 討平馮璋,問鼎皇位,祖父提及立后的事,將京城內外的高門貴女搜羅遍,他惦念的卻是潭州那雍容高華的女人。 韓鏡剛愎強勢,祖孫倆曾數度爭執(zhí),為朝堂、為后宮,在外聯手,在內齟齬。 他一意孤行,派人往潭州,卻未料兩日之后,迎來她被刺身亡的消息。 未能予她半點照拂,卻連累她命喪黃泉,韓蟄查明真相后,痛如錐心。 盛怒之下,韓蟄當著韓鏡的面緝回唐敦,射殺那對野心勃勃的堂兄妹。卻未料帝位未穩(wěn),北邊范通引外敵而入,以河東十余座城池為餌,縱容鐵騎踏破邊關,助他揮兵南下,趁亂奪取帝位。 邊關危殆,內亂又生,朝廷能用的將才不多,韓蟄御駕親征,卻在河東地界遭遇強敵埋伏,雖脫困而出,卻被連珠射來的利箭逼向面門…… 夢境戛然而止。 郎中換藥時搬動身體,韓蟄從疲憊深沉的夢里驚醒。 …… 屋里天光昏暗,郎中換藥時,令容就坐在旁邊,杏眼里滿懷關切。 韓蟄有一瞬的恍惚,胸腔里砰砰跳著,毒.藥侵蝕下麻木的身體早已恢復如初,腦子里卻混亂得很。掌心里令容的手已被他握得冒汗?jié)衲?,韓蟄目光有些渙散,夢還沒醒似的,重新闔眼。 耳畔只有悉悉索索的動靜,令容聲音壓得極低,“他醒了又睡過去,要叫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