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它是鬼,身體虛無的碰不到任何實處,但是人們卻依然從它虔誠無比的動作中,感覺到了它對于楚妙璃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之情。 磕完頭以后,它臉上表情很是認(rèn)真地看著楚妙璃道:“仙姑,我沒殺他,以前我一直都對他充滿著怨恨心理,所以不論他在我面前表現(xiàn)的如何凄慘,我都無動于衷……覺得這不過是他活該作孽罷了……不過今日,今日我再看到他的時候,我卻徹底沒有原先那種執(zhí)意要將他除之而后快的情緒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與其就這么結(jié)果了他,還是讓他繼續(xù)生不如死的癱在床上活著,更合乎我的心意……而且,我也相信……等到今日的事情徹底傳出去以后,他的日子,只會比以前更加的痛苦……”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楚妙璃對于它的決定并不意味。 夏老大感激地又沖著楚妙璃笑笑,隨后,才動作有些艱難地扭頭朝著于老太的那一雙兒女望去。 他們正神情異常復(fù)雜的望著他,就仿佛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一般,無聲的流著眼淚。 看著這樣的他們,夏老大的心,不受控制的溫軟成了一片。 它定定地望了他們很長很長時間——以前因為對他們深惡痛絕的緣故,它從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仔仔細(xì)細(xì)認(rèn)認(rèn)真真從頭到腳的觀察過他們——才眷念難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用極其干澀極其不自然的聲音對他們說了句:“以后的日子,你們要好好的!”就頭也不回的朝著于老太所在的地方飄去了。 于老太仿佛早就預(yù)料到了著一點一般,眼神格外平靜的看著它朝著自己飄飛了過來。 “善娘,你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成親時,在洞房花燭夜里,曾經(jīng)許下過什么誓言嗎?”它臉上表情帶著幾分凄愴的望著于老太笑,那是一個極為扭曲的,可以讓在場所有人足足做上半年噩夢的笑。 “記得,我當(dāng)然記得……”于老太幾乎沒怎么猶豫的開口說道。 然后兩人不約而同的朝著彼此一點點靠近,嘴里也念出了一首在場眾人都耳熟能詳?shù)奈覂z詞。 這首詞是前朝一位書畫大家的妻子寫的,由于詞句十分質(zhì)樸,又朗朗上口的緣故,在民間多有傳播。 “你儂我儂,忒煞多情……”夏老大一口咬在了于老太的魂體上。 “情多處,熱似火……”于老太眉都不皺一下的回應(yīng),“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倆個一齊打破……” “用水調(diào)和……”夏老大又重重一口咬在于老太的魂體上,“再捏一個你,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br> 就這樣,一口一口的,在大家的瞠目結(jié)舌中,夏老大將于老太吞噬的只剩下一個頭顱。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望了良久,夏老大慘笑一聲,“雖然知道已經(jīng)沒有來世了,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有的話……我一定一定不會再娶你為妻,也一定一定不會再與你相逢了……因為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它一面說,一面在于老太帶笑的注視中,抱著于老太的頭顱,毫無預(yù)兆的自爆了。 在它臨自爆的最后一瞬,于老太深深地望了自己的一雙兒女一眼,嘴唇翕動的想要說點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沒說的與夏老大一同消散于這偌大的天地之間。 鬼魂并非真正的人類,它們的自爆,不會對俗世中人帶來任何的影響,因此,不論是法臺上的楚老頭、羅知縣等人,亦或者法臺下的楚老太婆媳和其他圍觀者,都仿佛做了一場大夢般,很長時間都癡立在原地,久久都沒辦法回過神來。 唯一從頭到尾都抱持著絕對清醒的楚妙璃偷偷戳了自己爺爺一把,然后沖著他擠了擠眼睛。 楚老頭被她戳得表情一呆,但很快意會過來的重重咳嗽一聲,讓在場所有人都能夠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于館主啊于館主,今兒這事也算是徹底落下帷幕了,就是不知道對我們之間的賭注,你現(xiàn)在有個什么章程???” 整個人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的命仙館于館主在聽了楚老頭的話以后,臉上的表情止不住的就是一垮。 還沒等他就此作出什么反應(yīng),于老太的一雙兒女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跪倒在羅知縣面前,用一雙充滿著仇恨的眼睛死死盯著命仙館于館主,要狀告他用重金誘騙自己的老母親弄虛作假,意圖將楚大師一家趕出新華縣! 一門心思的琢磨著把這事兒給偷偷糊弄過去的命仙館館主和羅知縣臉都綠了。 命仙館于館主倒也光棍,知道自己今兒個是徹底栽了的他干脆利落的就撲通一聲跪倒在楚老頭的面前向楚老頭磕頭賠罪,并且懇求楚老頭能夠?qū)捜菟麕滋鞎r間,讓他拾掇好家當(dāng)搬出新華縣,同時還只差沒指天誓日的表示:往后只要有楚家人在場的地方,他一定會退避三舍,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楚老頭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如果命仙館的于館主梗著個脖子,繼續(xù)和他對著干,那么他還真有可能仰仗著自己寶貝疙瘩的能耐,將對方斬盡殺絕! 不過,眼下對方以這樣一副恭順至極的模樣跪在他的面前求饒,甚至還擺出一副認(rèn)打認(rèn)罰的樣子……心腸本來就算不得多么冷硬的楚老頭不由自主的就變得有些猶豫了。 他猶豫了,可不代表楚妙璃也會猶豫! 為了不讓家人而流離失所,主動與系統(tǒng)簽訂見習(xí)契約并且踏入另外一個未知世界一連和鬼打了數(shù)十年交道的楚妙璃怎么可能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就放過眼前這個罪魁禍?zhǔn)祝?/br> 很清楚要怎樣激發(fā)楚老頭怒火的楚妙璃一改剛才與夏老大以及于老太打交道時的高高在上,滿臉委屈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哼唧哼唧地說:“爺爺,乖囡的肚子好餓呀,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夠回家吃東西啊?我想吃娘親手做的小餛鈍!”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頓時就讓楚老頭的整顆心都變得冷硬無比起來! 如果今天他家的小乖囡沒有主動站出來幫他們的忙呢? 那么,他是不是現(xiàn)在還被這命仙館館主架在火堆上烤? 那么,他是不是當(dāng)真就要如這命仙館館主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帶著一家老小離開這從小生養(yǎng)他們的家鄉(xiāng),去外面顛沛流離? 想到白發(fā)蒼蒼的老妻,想到嗷嗷待哺的小孫女,楚老頭臉上原本已經(jīng)有所柔化的線條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一直都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著楚老頭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的命仙館于館主見此情形,忍不住暗暗叫苦,不過他也不敢因此而對橫插一腳的楚妙璃生出幾分怨望的情緒出來——畢竟,他今日之所以會折戟沉沙,完全都是拜眼前這位沖著自己祖父撒嬌討要小混沌的小女娃所賜。 被自家的心肝兒再次堅定了原本信念的楚老頭再沒有絲毫留手的將命仙館館主奪走了大半,若不是顧念著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古話,只怕這命仙館館主身上僅有的一件錦袍都會被楚老頭拽下來,好好洗干凈了,留給慈幼院的孩子們改冬衣。 命仙館于館主雖然被楚老頭這獅子大開口的行徑刺激的靈魂都在打顫,不過他到底撿回了一條命,等到去了別的地方也能夠重新來過。 在處理完命仙館館主的事情以后,羅知縣也滿臉訕訕然的湊上來,想要和楚老頭說點什么。 楚老頭不待他開口,就直接說:“知縣大人,您別這樣,小老兒知道您也是家有苦衷,才會這樣……” 滿肚子長篇大論都被楚老頭一句堪稱善解人意的軟話給堵了回去的羅知縣忍不住長嘆了口氣,只能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楚老頭家祖孫三代在眾星捧月的情況下,一點點的徹底離開了他的視線。 他知道,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他與楚家的關(guān)系,恐怕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啊……畢竟在今天之前,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在他們新華縣居然還有著這樣一尊甘于平淡的大能?! 在羅知縣的悔不當(dāng)初中,楚老頭帶著兒子,抱著小孫女,以及肩扛著家里那只瘸腿黑貓與老伴兒以及兒媳婦匯合了。 在臨下法臺的時候,于老太的一雙兒女過來和楚老頭一家道歉。 楚老頭等人念及那已然自爆而散的夏老大,臉上表情很是唏噓的選擇了原諒他們,不過也沒忘記提醒他們以后不要再做這種助紂為虐的事情。 眼睛紅腫的他們自然滿口答應(yīng)不迭。 在告別了于老太一雙兒女又寒暄走了無數(shù)過來與他們打招呼的街坊鄰里以及同縣鄉(xiāng)親們,楚老頭一家五口乘坐著一架四輪租賃馬車,踏上了歸途。 期間,一直為于老太最后一個眼神無法釋懷的燕氏,用只有家人才能夠聽得到的聲音說:“爹、娘、相公,如果我沒琢磨錯的話,夏家大郎和二娘子恐怕未必都是……” 楚老太和楚大聞聽此言,條件反射地就要出聲附和,被楚老頭一個動作給制止住了。 “噓!”楚老頭一邊輕輕拍撫著已經(jīng)蜷偎在他懷中和瘸腿黑貓額抵著額,陷入酣睡的小孫女,一邊豎起一根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滿臉意味深長地望著家里人一字一頓地道:“別說了,你們不要忘了,歸根究底,她都是一個母親!” 一個希望自己孩子能夠平安健康,幸福一生的母親。 第34章 今生(13) 因為昨天實在是太過疲累的緣故,楚妙璃一回到家,匆匆用了燕氏抓緊時間給她煮的小餛飩,就抱著喵崽兒再次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等到她再次從酣眠中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太陽已經(jīng)爬的老高了。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睡過懶覺的楚妙璃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個有些尷尬的表情,只是還沒等她就此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她的目光就被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她的小床,圍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胰私o吸引住了。 她滿臉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們,“爺爺、奶奶、爹、娘,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她的聲音帶著幼童早起時所特有的軟糯,聽得楚老頭他們也不由自主的彎了眼睛。 “我們還能做什么?當(dāng)然是守在這里等你這個小壞囡解釋啊!”燕氏一面說,一面親昵地捏了捏女兒rou嘟嘟的小臉?!澳阒恢?,你昨天可把我們給嚇了個夠嗆!” “哎哎哎,”向來寵寶貝孫女寵得厲害的楚老太一看兒媳婦這架勢,心疼得臉都綠了,“我說你這手腳怎么這么沒輕沒重的,要是捏疼了我的小乖囡怎么辦?” 燕氏與楚老太的婆媳關(guān)系本來就非常的好,面對楚老太這堪稱沒事找事一樣的指責(zé),她非但沒有生氣,還故意做出一副很是哀怨的表情,沖著楚老太撒嬌道:“以前乖囡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您說我是您的心頭rou,一座金山都不換,如今才過去多長時間,您眼里,就沒我這個人的存在了!” 楚老太被燕氏的控訴說得頗有幾分心虛,她干咳一聲,“你說你都多大個人了,怎么……怎么還和個孩子計較……” 燕氏不做聲,繼續(xù)用一種充滿委屈的眼神看著楚老太。 楚老頭和楚大還有抱著喵崽兒的楚妙璃在旁邊一臉興致勃勃的看好戲。 “好啦好啦,娘知道錯了,娘以后保證一碗水端平還不成嗎?”被燕氏那半真半假的哀怨眼神看得一個頭有兩個大的楚老太只得抬手告饒。 她和燕氏的關(guān)系之所以會如此好,除了因為她不像別的婆婆那樣,總是對著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是實打?qū)嵉陌蜒嗍袭?dāng)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 如果被外人看到她們的相處情形,只怕第一眼,就會先入為主的把她們當(dāng)做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女一樣看待。 對于整整做了二十八年孤兒的楚妙璃來說,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家里那濃郁的化不開的溫馨氛圍了。 尤其是,當(dāng)她想到自己也是這個家里的一份子時,整顆心就仿佛被暖化了一般,真的是說不出的高興與幸福。 在插科打諢的鬧騰了好一陣后,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轉(zhuǎn)回了楚妙璃的臉上。 “孩子,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楚老頭表情嚴(yán)肅而認(rèn)真的望著自家的寶貝疙瘩,“否則,我們很難安穩(wěn)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br> 畢竟,這并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知道,他們雖然已經(jīng)歸家好幾個時辰了,但是楚老頭的心,卻仍然高高懸掛在半空之中,根本就沒辦法安然落下。 雖然楚老頭一直極力克制,并沒有把他心里的擔(dān)憂和焦灼當(dāng)著自己寶貝孫女的面表達(dá)出來,但真實心理年齡已經(jīng)將將比他大了近兩輪的楚妙璃又怎么會感覺不出來?! 特別是在她注意到家里其他人也是一副難掩擔(dān)憂的表情時,楚妙璃的心里止不住的就是一陣酸澀。 如果她上輩子受了那么多的凄風(fēng)苦雨、酸甜苦辣,又年紀(jì)輕輕芳華早逝,為的就是與這樣一群深深疼愛著她的家人們相遇,那么,她求之不得,甘之如飴! 心中感慨萬千的楚妙璃才要把自己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解釋和家人們說個清楚明白,他們家的大門口就傳來了帶著幾分驚惶和忐忑的重重敲門聲。 楚老頭幾人的眉頭條件反射地就是一皺。 “眼看著就要吃午飯了,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我們家?”楚大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在父親楚老頭的指示下,站起身去開門。 沒過多久,他就領(lǐng)著兩個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熟面孔進(jìn)來了。 那兩個熟面孔不是別人,正是于老太的那一雙兒女。 他們臉上的表情格外的蒼白和憔悴,乍然看上去,和半個鬼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于老太的一雙兒女是過來找楚家人求救的。 因為那已經(jīng)可以肯定與于老太有一腿的王家老三,也就是于老太口中的王伯伯,買通了新華縣的大牢里的獄卒,說是想見他們一面。 “我和大哥本來想回絕的,可是……可是我們實在是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個清楚明白……畢竟……畢竟……昨日他們離開的實在是……實在是太匆忙了……”夏家二娘子一面說,一面摸出手帕來揩眼淚,顯然還沒有從昨天的那一場噩夢中走出來。 夏家大郎也在旁邊附和著meimei的口吻,將他們此行的來意說了出來。 原來,他們竟是想要請求楚老頭一家也和他們一起去見一見那王老三。 “我們知道,在這偌大一個新化縣城,也就您幾位,不會用有色眼光看我們了!” 夏家大郎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充滿著自嘲的意味,哪里還有半分從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楚家人本來就對夏老大十分的同情,如今在聽了兩人的請托后,自然義不容辭的點頭應(yīng)承了下來。 畢竟,他們也很好奇,那已經(jīng)被羅知縣關(guān)入了大牢里的王老三,到底哪來的厚臉皮,在他與于老太的jian情大白于天下后,還敢厚顏無恥的提出要再見于老太的一雙兒女一面。 羅知縣自從昨天的事情發(fā)生以后,就一直在腦子里琢磨著到底要怎樣才能夠再和楚老頭他們打好關(guān)系…… 因此,當(dāng)他從衙役口中得知楚妙璃他們過來以后,連忙從后衙出來迎接。 楚老頭對羅知縣的感官即便早已大不如前,但多年在江湖浪濤里打滾的他在羅知縣畢恭畢敬迎出來的時候,還是條件反射地在嘴角露出了一個充滿公式化意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