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郎君?”楚妙璃又問了聲。 “毅兒?”印氏也一邊不停地吹著自己紅腫的手指,一邊滿眼不解都望著他。 北宮長毅勉強穩(wěn)住自己亂成一團的思緒,眼神復雜無比地看著此刻穩(wěn)穩(wěn)當當呆在楚妙璃手中,還在不停發(fā)出叮叮叮叮當聲響的尋尸鈴,強作鎮(zhèn)定道:“我沒事,就是有些吃驚這……這古里古怪的鈴鐺居然還會出這樣的狀況,娘,您沒事吧?沒受傷吧?” “就是突然燙得有些疼,哎呀!”被兒子提醒的印氏猛然瞪大眼睛,一疊聲地催促楚妙璃,“婉兒!快快!快把你手里的鈴鐺給扔了!這東西、這東西它燙人的緊??!” 并不覺得這銅鈴鐺燙人的楚妙璃怔了一怔,才要開口說點什么,眼角余光就在不經(jīng)意間收到了北宮長毅惶急萬分的暗示。 楚妙璃雖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做,但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將那叮當作響的銅鈴鐺扔回給他道:“郎君,你這鈴鐺到底是從哪里找回來的?。∧憧捶蛉说氖种付急粻C腫了?!?/br> 汗都差點沒嚇出來的北宮長毅給了楚妙璃一個充滿感激的眼神,一邊將銅鈴鐺重新掛回腰間,一邊配合地說:“今天知州讓我們?nèi)パ瞄T開會,回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小攤子上看到有小販在賣這不用搖,也能夠自己發(fā)出響聲的鈴鐺,我覺得十分有趣,所以才特意買了一個來……” 許是心神紊亂的緣故,北宮長毅言辭滔滔地說了一大堆的話。 “郎君也是糊涂,這小攤子上的東西歷來千奇百怪的很,你就是要買,也得弄清楚它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發(fā)熱的呀,你瞧,眼下可不就因為你的粗心,而平白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楚妙璃也佯裝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似的沖著他埋怨,邊埋怨還邊心疼地給印氏吹手,徹底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大清早垮著一大包繡品去錦繡閣交貨的北宮嬋娟回來了。 她見家里人都站在門口,不由得滿臉擔憂地問大家出了什么事。 “嬋娘meimei,你有所不知……”北宮長毅還沒想到到底要在怎樣不引起印氏懷疑的情況下,把他的發(fā)現(xiàn)告訴meimei,楚妙璃已經(jīng)搶先一步向北宮嬋娟‘控訴’起北宮長毅的罪行了。 北宮嬋娟自幼為了保護母親,沒少和哥哥‘陽奉陰違’,今兒個雖是頭回姑嫂合作,但也默契地緊,很快就扯了自己兄長腰間的那個銅鈴鐺,似模似樣地催促著兄長趕緊和她一起去退錢。 “啊呀,哥你怎么能這么胡鬧,走走走!我們趕緊去把這銅鈴鐺給退了來!這也是錢呢!”她一副小財迷的模樣。 印氏怕楚妙璃覺得她女兒太過小家子氣,連忙出言描補道:“我們剛來這漠州的時候,很是過了番苦日子,嬋娘她也是餓怕了,所以才會瞧上去有些斤斤計較——” 楚妙璃雖然直到現(xiàn)在還沒弄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行事向來冷靜穩(wěn)重慣了的她,還是以著一副十分從容的姿態(tài),在北宮長毅充滿贊賞的目光中,很是羞澀地表示,她知道嬋娘meimei也是為了這個家好才會這樣精打細算,她十分理解,也很樂意向?qū)Ψ綄W習持家之道。 她的話聽在印氏耳朵里,自然是說不出的熨帖,而北宮長毅見此情形,也見縫插針的表示要對楚妙璃去外面走走。 “璃娘來到我們家也有一段時間了,也該去外面走走,看看這附近的景色了!” 同樣不知道自己兄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的北宮嬋娟也在旁邊默契十足地連連點頭,直說他們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給楚妙璃買一些必需品來。 印氏卻有些擔憂,“婉兒,你覺得自己的腳撐得住嗎?” 楚妙璃感激地沖印氏笑笑,還沒開口,就被北宮嬋娟打斷了。 “娘!婉兒jiejie她肯定行的!就算她自己不行,哥也會親自把婉兒jiejie背回來的,對不對?!”北宮嬋娟一邊說一邊沖印氏擠眉弄眼。 被女兒暗示的印氏頓時在臉上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對對對,你們這就帶婉兒出去好好走走,毅兒啊,要是婉兒中途走不動的話,你記得把她給背回來啊!你們本來就情投意合,又在我這個做娘的面前過了明路,不論做什么,都不會有人敢胡亂置喙的!” 如果是以前的北宮長毅聽了印氏這樣的吩咐,定然會滿心抗拒的很,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一心想著要早點與meimei以及楚妙璃通氣的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應承了下來。 就這樣,三人在印氏的眼皮子底下,緩緩走出了北宮家的大門。 因為事關(guān)重大,北宮長毅沒有胡亂找個地方,就把他心里藏著的事告訴二人,而是直接帶著他們走進了巷口不遠的一間小茶樓里,還找掌柜的要了個雅間。 北宮嬋娟還是頭一回見自己兄長態(tài)度如此反常,心里慌亂的不行。 一進入雅間,她就慌不迭地問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為什么要避開母親把她們姑嫂兩個給帶到這里來。 北宮長毅深吸了口氣,臉上表情分外復雜地將一直被北宮嬋娟握在手中,此時已經(jīng)停止了響動的銅鈴鐺放到了雅間的八仙桌正中央。 “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 楚妙璃不動聲色和地北宮嬋娟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這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銅鈴鐺嗎?” “不,這個銅鈴鐺一點都不普通!”北宮長毅苦笑一聲,“這個鈴鐺是知州大人交給我的,特意用來探查濕尸蹤跡的!” “什么?!”早在半月前就已經(jīng)從兄長口中得知漠州城里藏了只濕尸的北宮嬋娟驚呼出聲,隨后,她像是意識到什么一般,猛然瞪大眼睛,沖著自己兄長嘶喊道:“這絕不可能!” 楚妙璃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可是……”北宮長毅回想著剛才那不可置信地一幕,臉上表情痛苦無比地說道:“可是這銅鈴鐺只有遇到干尸和濕尸才會無風自動,也只有接觸到與人幾乎沒什么區(qū)別的濕尸,銅鈴鐺表面的溫度才會迅速攀升到一個足以把濕尸燙傷的程度……嬋娘,哥也不想……不想娘她……但是……但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 ?/br> “不!我不信!娘那么溫柔!那么善良!她平日里看到人殺雞宰鴨都駭?shù)靡溃趺纯赡軙菤⑷瞬徽Q鄣臐袷?,她——”北宮嬋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她臉色同樣灰敗地看著自己兄長,用一種幾乎崩潰地哭腔說:“難道這才是她不能見血的真正原因嗎?她怕那些動物的血會引發(fā)她嗜血的渴望,她怕那些動物的血會讓她在我們面前暴露她的真實身份?!” 北宮長毅滿臉苦笑地點點頭,“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可是……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時候來到我們家的呢?這些年來,我們與她朝夕相處,根本就沒有瞧出半點破綻???!她心善,是個慈母,她從不害人??!她怎么會是、怎么會是濕尸呢!” “嬋娘,我比你更不希望她是,不過,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了!”北宮長毅到底是個心志堅韌無比的男人,在最初的失態(tài)過后,他已然恢復了冷靜,他的眼睛里也帶出了幾分決絕的光。 這樣的他,無疑把北宮嬋娟給嚇壞了。 “哥,你、你要對娘、你要對她做什么?!” “去做一個玄士應該做的事!”北宮長毅強忍住心頭的酸澀,站起身道。 “不!哥!你不能這么做!就算她當真是,她也沒對我們兄妹倆做過什么壞事啊!”北宮嬋娟一把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試圖勸說他改變主意。 “她沒傷害過我們,并不代表她也沒傷害過別人!”北宮長毅抖著手拉開北宮嬋娟,一邊拜托楚妙璃照看好他meimei,叮囑她,在事情解決以前,千萬不要離開這里,一邊抬腳朝外走去,誰知道,他才剛一推開雅間的門,就看到印氏站在門口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異常怪異的微笑。 第128章 世間人(7) 印氏出現(xiàn)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乍然看到她的時候,北宮長毅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要不然,他們剛剛談論的對象,怎么會以這樣一種突兀之極的方式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同樣看到印氏的楚妙璃和北宮嬋娟也條件反射般地從自己所坐的位置上跳將起來。 北宮嬋娟一聲“娘,您怎么來了”更是在看到印氏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聽到這聲娘的印氏臉上不由浮現(xiàn)了出了幾分欣慰和感傷之色。 “沒想到我還能從你嘴里聽到一聲娘?!彼?,不,應該是它言笑晏晏地看了眼那因為它的出現(xiàn),而再次發(fā)出清脆聲響的銅鈴鐺,語氣里帶著幾分好奇地朝著北宮長毅詢問道:“這種鈴鐺應該是新近開發(fā)出來的吧?” 若非如此,它也不會對這種鈴鐺一無所知,甚至還傻乎乎地主動探手去碰觸扯拽,以至于暴露了自己隱瞞好些年的身份。 “是的,就是近半年才開發(fā)出來的一種專門針對走尸的鈴鐺?!北睂m長毅臉上表情頗為復雜的看著印氏,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就說嘛……”印氏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指了指雅間,“這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再進去好好聊聊?” “當然,”她語聲一頓,“倘若你們不怕我傷害你們的話!” “如果您要傷害我們,這些年來有的是機會,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回想著印氏這些年來對他們兄妹倆那無微不至的照顧,北宮嬋娟紅著眼眶,在北宮長毅有些不滿的瞪視中,親自從雅間里走出來,挽起印氏的胳膊,又重新走了回去。 進入雅間后,印氏一邊坐下,一邊滿臉欣慰地望著北宮嬋娟道:“嬋娘,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是個非常重情的性子,不過這重情也要分場合,相比起你這不管不顧靠近我的行為,你哥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因為我是濕尸,發(fā)起瘋來,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自從見到印氏后,眼淚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北宮嬋娟在聽了印氏的這番話后,頓時再也遏制不住自己近乎崩潰的情緒,痛哭失聲。 “不!您不是!您怎么會是濕尸呢!您明明就是我和哥的娘??!你明明就是我們的娘??!”北宮嬋娟用力撲入了印氏的懷中,“娘!您是騙我們的對不對?!您只是生氣我們胡亂懷疑您,所以才故意順著我們的語氣說您自己是——” 北宮嬋娟的聲音因為印氏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戛然而止。 滿臉苦澀的印氏把那還在不斷作響的銅鈴鐺垂懸在了北宮嬋娟的面前。 “傻孩子,如果可以的話……” 叮叮叮叮當…… “娘比你更希望……娘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叮叮叮叮當…… “可是娘很抱歉……娘真的很抱歉……” 印氏充滿酸楚的話語和行徑徹底打破了北宮嬋娟心里的那最后一點僥幸。 她就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徹底抽去了身上的所有精氣神一般,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印氏的懷里,那歇斯底里般的嚎哭也一點點地轉(zhuǎn)變成了啜泣…… 難以置信的啜泣。 “怎么可能呢……這怎么可能呢……” 相較于meimei北宮嬋娟的失控,北宮長毅心里雖然也極不好受,但是他依然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用沙啞異常地聲音對著臉上表情同樣晦澀無比的印氏道:“您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兄妹倆一個解釋?” “我跟著你們過來,就是想要給你們一個解釋的。” 印氏滿眼慈愛的看著北宮長毅,顯然,它對北宮兄妹的感情,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有半分的減少。 “你們還記得流放途中,你們曾經(jīng)在漠河遭遇過的那場圍殺嗎?” “當然記得,”北宮長毅強自鎮(zhèn)定地望著印氏,努力讓自己在這個披著自己母親外殼的濕尸面前不要太過軟弱?!澳谴挝液蛬饶锏哪赣H為了保護我們受了重傷……” 北宮長毅聲線微微發(fā)抖,“當時很多人都說母親她……她藥石罔效了……可是……可是沒過多久,她又離奇的痊愈了……那時候的我們,只是單純的為她的康復感到喜悅……現(xiàn)在想來……只怕……只怕那時候的您……已經(jīng)……” “不錯,我就是在那個時候上了她的身?!庇∈蠞M臉坦然地看著北宮長毅道。 北宮嬋娟在聽了他們的對話后,忍不住又發(fā)出了一聲如鯁在喉般的嗚咽。 “我雖是走尸的一種,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與干尸的區(qū)別還是很大的,我們能思考,也恩怨分明?!?/br> 印氏低垂著眼簾,眼神有些飄忽地注視著它面前不住發(fā)出報警聲響的銅鈴鐺,“如果你母親的軀殼是我自己搶來的,那么,我當然不會在扮什么勞什子慈母的跟著你們來這漠州受苦,但是……但是我這具軀殼,卻并非來自于我的掠奪,而是你們的母親……親自贈予我的!” “什……您說什么?!”北宮長毅和北宮嬋娟有些發(fā)傻。 “是的,當時她已經(jīng)命在旦夕,我見她長得漂亮,皮膚又白皙,因而早早就鎖定了她的身體做我的寄身之所……在確定她斷氣后,我?guī)缀跏瞧炔患按劂@入了她的身體里……原本,我以為會和她的鬼魂來上一場惡斗……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自己死去后,把rou身讓出來給我們的。” “然而,我卻失算了?!毖约按颂幍臅r候,印氏語聲微微一頓,“我在進入你們母親的身體里后,并沒有遇上我曾以為的激烈反抗,相反,你們的母親很平靜的就把這具軀殼的主控權(quán)讓給了我,并且還和我做了個交易……一個……假裝她還活著陪伴在你們身邊的交易。” 印氏的話讓北宮嬋娟的淚水更是猶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洶涌而出,不止是她,就連一直力持鎮(zhèn)定的北宮長毅也在此刻情不自禁地澀紅了眼眶。 “你們的母親告訴我,雖然她沒什么用,是你們兄妹倆的累贅,但是,也正因為有她這個母親,你們才有一個家!才不是六親無靠的孤兒!她要我照顧好你們,讓我看著你們成家立業(yè),讓我看著你們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輩子……” 印氏長吐了口氣,“剛才我已經(jīng)和你們說過,我們濕尸雖然殘忍嗜血,但卻最講究恩怨分明,你們的母親給予了我新生,還把所有的記憶都交給了我,那么,我當然也要完成對她的承諾,好好照顧你們,好好看著你們成家立業(yè)……” “所以這些年來,你才一直不停地朝我逼婚,一直不停地盼望著我能夠早日成親生子!”北宮長毅用一種充滿恍然地語氣喃喃道。 印氏嘆著氣,在北宮長毅兄妹倆頗為復雜的神情中,輕輕點了點頭。 北宮嬋娟捂住嘴,用壓抑地哭腔問印氏:“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們嗎?難道這些年來的相依為命,還不能給讓你打從心底的把我們當你的兒女看待嗎?” 萬沒想到居然會從北宮嬋娟嘴里聽到這樣一番話的印氏猛然瞪大了眼睛。 它近乎無措地來回打量他們,“嬋娘,你……你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知道我是濕尸了,怎、怎么還……” “就算您是濕尸又如何?!您又沒傷害過我們!這些年來,如果不是您一直在扶持著這個家,我們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樣子了呢!” 眼眶里的淚水一直就沒停過的北宮嬋娟用力抱著印氏的胳膊哭喊。 “當年哥哥也因為那起圍殺受了重傷,功法再不能寸進!如果不是您時刻守護在他身邊,給他鼓勁,他又怎么可能振作起來,成為這漠州玄士中的第一人?當年我放不下侯府小姐的架子,一直縮在旮旯里鉆牛角尖,也是您一點點地把我從自怨自艾的境地里給哄勸了出來……娘,既然我們的親娘已經(jīng)把我們托付給了您,那么,我們就會把您當自己的親娘看待!” “即便我如你哥所說的那樣,很可能傷害過別人也一樣嗎?”印氏帶著幾分不確定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