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蘇閬在屋里坐不住,吃過藥后去陪一川待了會兒,過了晌午便被泓學院的小廝駕車送回了蘇府。 除卻胳膊疼些,她這幾天的小日子過得倒還挺滋潤,好吃好喝好睡,蘇嵃這幾日忙起來時常不著家,成斐抽了空還會來看她,幾乎樂而忘返,這日午后閑來無事,搬了張小板凳坐在海棠樹下悠悠曬太陽,舒服的正欲睡去時,腦袋瓜突然被人敲了一個爆栗,登時醒了,皺眉掀開眼皮,卻看見了蘇二那張久違又欠扁的臉。 蘇閬有點兒起床氣,險些沒一腳蹬在他腦袋上,好容易忍住了,揉揉額角道:“你還知道回來。” 蘇二嘿了一聲,“老虎不在家,猴子當大王?!彼麖氖傅牡永锏嗥鹨活w干果扔進嘴里,“挺會享受嘛?!?/br> 蘇閬瞥他一眼:“承讓承讓?!?/br> 蘇城嘴里的果子嚼的嘎嘣嘎嘣響。 她將盤子往自己那邊拉了拉:“我的東西,你吃的倒挺順嘴。” 蘇城挑眉笑道:“你的不就是我的,客氣什么。” 蘇閬眼睛看向別處,聲音低了幾分:“成斐給我的,也成你的了?” 蘇城恍然一愣:“什么?” 蘇閬手指蹭蹭鼻尖,轉開了話題:“我看你風塵仆仆的,好像回來的很急?” 那廂手指敲了敲案角:“戶部都鬧成一團啦,我趕著去瞧熱鬧來著?!?/br> 蘇閬輕笑一聲:“你閑散公子一個,又不在朝中供職,怎么每回消息都那么快?”她說著,往蘇二跟前湊了湊,“又出了什么事兒?” 蘇城煞有介事的壓低了嗓音:“那個姓楊的度支主事知道吧,昨天失蹤了。” 第39章 作梗 蘇閬咬了口果子, 咔嚓一聲脆響。 昨兒丟的?她前天就知道了。 蘇二惋惜的嘆了兩聲:“近來戶部的人點兒也忒背,才進去一個尚書,你看這事鬧的?!?/br> 蘇閬默然的道:“那些老官和公侯伯爺們大多都關系匪淺, 明里暗里干過啥誰知道, 我覺得…他們就是欠收拾?!?/br> 蘇城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看你的表情,怎么好像早就聽說了一樣?” 蘇閬挑了挑眉:“要不是你跑的早, 說不定把他弄沒的,就是蘇二公子你了?!?/br> 那廂愕然的張了張嘴:“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蘇閬扭頭, 透過初結苞的海棠枝看了眼天邊逐漸收攏上來的暮光, 慢吞吞道:“啊呀, 天晚了,一會兒冷下來,我再說下去會著涼的?!?/br> 蘇二眼皮子一耷拉, 莫可奈何的站起身:“來來來我的大小姐,我扶您進去,再給您烹壺熱茶,勞煩大小姐跟我嘮嘮, 成不成?” “乖?!?/br> “……” 云里依稀透出幾顆黯淡的星子,襄南候府上一片沉寂,靜的幾乎能聽見案角刻漏發(fā)出的簌簌聲響, 戚子言才從外頭回來,也察覺到了府里的不對勁,哪里趕往槍頭子上碰,正欲一聲不哈的遁到自己屋里去, 不曾想后肩被突如其來的力道一撞,腳下踉蹌兩步,連帶著這幾日才長起來的二兩膘嗙唧一下,全摔到了地上。 院里經(jīng)過的下人們都下了一大跳,趕忙上前七手八腳的將其扶了起來,他結結實實摔了這一下,登時就炸了毛:“誰??!哪個不長眼的?給我站出來!” 丫鬟小廝們才扶起地上的另一個,偷偷看了兩人一眼,噤著聲往后一退。 卻見申平伯哼哼唧唧的站平了身子,伸手去揉后腰。 戚子言看清眼前人的臉,收斂了些許,拔高聲調(diào)皺眉道:“伯爺?趕著干什么去這樣急吼吼的?” 申平伯擺擺手,轉身繼續(xù)往前走:“對不住了小侯爺,急,是急…”小廝發(fā)覺他腳步有些飄,忙上前扶住,摻著他往前去了。 戚子言不明所以的皺了皺眉頭,看見旁邊剩下手腳不知往哪兒放的丫鬟,臉色更差了:“還不上來扶著!”丫鬟們一個激靈,趕緊左右一邊一個架著胳膊,進了他的院子。 襄南候的書房里將將掌起燈,幽黃的燭光透過窗牖照出來,申平伯站在門外,突然覺得雙肩有點兒發(fā)沉。 若是教戚覃知道他鬻賣消息給北狄細作,非得活扒了自己的皮不行。 可怎么說楊度支到底也是襄南候這邊的人,出了事戚覃也得護上一護,現(xiàn)下他在偷遞消息的當口上失蹤的不明不白,王順也跟著沒了,自己若不管,萬一事情敗露,只怕會死得更慘。 申平伯正站在門外游移不定,房中突然傳出戚覃的聲音:“愣著做什么,還不進來。” 不辨喜怒的聲調(diào)沒來由激的他小小打了個戰(zhàn)栗,忙不迭應聲推門進了。 戚覃坐在上首,手中慢慢把玩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玉壺,頭也不抬的道:“坐。” 申平伯悄悄覷了他一眼,燭光在戚覃殊無起伏的臉上投下些許跳躍的影子,神色愈加顯得幽晦不明,他不安的坐了,念了一句:“侯爺?!?/br> 戚覃從眼皮子底下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一頭的汗?!?/br> 申平伯舉袖擦了擦,試探著道:“侯爺,近來戶部的動靜,是不是鬧得大了些?” 戚覃冷哼一聲,眼睛仍落在光潔無暇的玉面上:“鬧也是圣上的意思,你不好好閑吃俸祿,反到我這里來cao什么心?” 申平伯聽見他不咸不淡的語氣,心下更是沒底,急切地往前移了移身子,壓低聲音道:“侯爺,再這樣下去,里頭咱們的人都要被換光了,”他覷著戚覃沉沉的面色,把心一橫,“若僅僅是換,暫且倒沒什么,可萬一那些下馬的在里頭熬不住,把咱們也拉進水,該當如何?” 戚覃搭在玉壺上的手指驀地一收:“他敢?!?/br> “哎呦我的好侯爺,”申平伯往下塌了塌腰,“楊度支平時做事夠謹慎了,圣上是沒什么罪名可以給他安,現(xiàn)在可好,干脆找不著了,依下官看,這還不如直接下獄呢,陳中不許酷刑,按著明面上的規(guī)矩來,咱們也好打通關節(jié),可現(xiàn)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直接斷了我們能插手的機會,若真是圣上派人弄走的,誰知道他們會用什么手段把人的嘴撬開?” 戚覃眉心簇出了幾道深深的細紋,將玉壺擱在了案上,沉聲道:“楊度支失蹤,還不能認定是上邊那位做的,你急什么?” 申平伯“嗐”了一聲,手掌忍不住的拍了拍桌案:“還能是誰?就算不是…也跑不出那什么佐樞和成家小公子去。歸到底,還不是圣上么?!?/br> “侯爺,”他面帶晦色的繼續(xù)道,“今天他能不聲不響的讓楊度支消失,待到明日你我…” 戚覃眼睛倏地一瞇,申平伯立時噤了聲。 戚覃掃他一眼:“幾棵沒長開的小嫩苗子,也值得你害怕成這樣?翅膀硬了些,還真以為能掀起什么大浪了?!彼种戈P節(jié)屈起,有一搭沒一搭的叩著案面,“成家小公子么,本侯總能收拾他?!?/br> 申平伯撫了撫胸口:“那楊度支的事…” 戚覃眉頭微蹩:“明日我去求見太后,順便探一探圣上的口風。” 申平伯舒出一口氣,起身深深行了一禮:“有侯爺在,下官們便也安心了?!?/br> 戚覃抬了抬下巴,讓他起身,眼底卻滑過一道銳利的光:“鄭伯爺,楊度支平日雖給咱們做事不少,卻也不見得是多么了不得的罪過,怎么一失蹤你卻惦記成這樣?三句不離他,別是背著本侯,和他做了什么其他事情罷?” 申平伯脊背刷的一涼,慌忙賠笑道:“豈敢豈敢,下官不過是想他平日聽話又謹慎,一朝逢事,卻也不免為他擔心…” 戚覃輕嗤出聲:“倒看不出鄭伯爺原是這樣重情義的人,”他擺擺手,“天色不早,本侯就不招待伯爺了?!?/br> 申平伯連連應聲,退了出去。 戚覃瞥一眼他的背影,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 泓學院院丞… 時近三更,年輕的院丞吹滅了燈上窈窈的火苗。 翌日天還沒亮,蘇閬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她恍惚睜開眼,門外蕎蕎的影子一晃一晃:“小姐小姐,阿桃在你屋里嗎?” 一個二個的,回來就知道吵她好眠。 蘇閬在被窩里哼唧了兩聲,不情不愿的爬起來給她開了門:“今天又是誰中狀元了么?” 她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小姐了。 “什么狀元,”蕎蕎掂著腳,兩只手在空中無所適從地抓撓了幾下,皺著小臉朝阿桃趴著的圓凳就沖了過去,“老爺書房里鬧耗子了!” 蘇閬撓撓睡得打結兒的頭發(fā),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哪家的耗子那么大的膽子,敢潛到蘇將軍房里去,勇氣可嘉嘛。” 蕎蕎攔腰將盤在凳上打呼呼的毛團抱起來,攜著往外去了,嘴里還嘟囔了兩句:“平時都吃啥了這么肥,還能不能抓的動啊。” 阿桃黏黏糊糊的一聲貓叫順著風吹進了門里。 蘇閬惺忪著眼睛抬手錘了錘額角,指定是蘇二在老爺子書房里偷看兵書的時候還把點心帶進去了。 她無奈的嘆口氣,匆匆把自己拾掇好,也趕了過去。 老將軍沒在家,房中雞毛撣子在空中來來回回飛的正歡快。 蘇城暗搓搓站在一邊,手覆在桌上,似乎還骨碌碌滾著什么東西。 蘇閬定睛一瞧,赫然是兩個圓不溜秋的羌桃。 腳下似乎碰到了什么物什,她低頭,桌角上靠著個麻布兜,不明所以的躬身扯了扯,好么,杏仁胡桃碰的嘩啦嘩啦響,全被老鼠啃的不成了樣子,敢情這家伙平日里偷攢著吃的好東西還不少。 蘇閬走上前,朝著蘇二的肩拍了一巴掌:“嘿,你別是被幾只老鼠嚇傻了吧,發(fā)什么愣呢?” 蘇二默然回頭,絲毫沒被房中捉老鼠的熱烈氛圍打擾,從桌上撈起一本書,才抬手,書頁里的紙沫子便嘩啦啦掉了下來,霎時間碎塵彌漫。 “嚯,”蘇閬被嗆得咳嗽兩聲,抬袖掩住鼻子嫌棄道,“這什么啊,都被耗子啃爛了?”她掀了掀眼皮,目光掃到書面上筆畫銀鉤的幾個墨字,呆了一呆,“尚…《尚君九策》?” 她睜大眼睛,抬手戳了戳,又掉下好幾片紙渣子:“老天爺,啃成這樣啦?”她看向蘇二,“這可是咱爹珍藏的孤本啊?!?/br> 蘇城捂著心口側過身,頭發(fā)上還沾著一根剛掉下來的雞毛:“你說是等他老人家回來削死我好受些,還是我現(xiàn)在就引刀自裁?” 蘇閬扳著手指頭真誠道:“不如讓我動手,保證叫你少受點兒罪?!?/br> 蘇二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蘇閬推了他一把:“行了別耍嘴皮子了,快翻翻還咬壞什么東西沒,”她邊說邊蹲下身拉開書架子下頭的木抽屜,“我的大少爺,你在書房里屯這么些吃的作甚,生怕老鼠找不來嗎?” 蘇二默了一會兒,弱聲道:“有的書忒難啃,胡桃仁…補腦?!?/br> 蘇閬:“……” 現(xiàn)在可好,胡桃兵書全叫耗子啃光了,還省得你自己費心思了是吧。 她將底下的書一摞摞的移出來,拾起一卷比剛才那個還慘烈的竹簡,給予蘇二以同情一瞥:“這窩老鼠也忒會挑好東西糟蹋了,這個《衡機》好像也是珍本吧?”她干笑兩聲,“二少,你完了?!?/br> 蘇二聽見“衡機”二字,條件反射似的彈起身,腦袋卻正好撞在架子頂突出來的一只盒子上,嗷一聲吃痛叫了出來:“啊呀!” 可憐的盒子顫巍巍晃了晃,咣當?shù)袅讼聛?,上頭的鎖好像年久失修的模樣,直接摔斷了,盒子里的東西徑直撞飛了出來,甚落寞的在地板上滾了兩圈。 背對著他的蘇閬扭頭看過去,目光掃過砸飛出來的物什,眉梢訝然的揚了揚。 第40章 研墨 忙活成一團的眾人皆瞧了過來, 在躺在地上的鐵疙瘩周圍湊了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