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第60章 指尖抓握的感覺透過衣料傳來, 成斐當即將手往后一撤,脫離了她的鉗制:“戚小姐想讓在下如何幫你,且說便是。” 戚葭要是有更好的法子, 于江涵而言, 未必不是好事。 畢竟她若入宮——入主中宮,除卻遂了戚覃的意, 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戚葭的手僵在半空,半晌, 眼下兩腮慢慢染上了緋色, 從睫毛底下看著他道:“侍郎…事到如今, 我也不想再隱瞞侍郎,”她身子往前一傾,“侍郎想也知道戚葭之所以不愿入宮, 是因我對侍郎的心意,且你我兩家門當戶對,若能結親,于侍郎仕途亦有莫大助益。” 其實在心高氣傲的戚葭心里, 說門當戶對已經算是自貶了身份,她是公侯之首襄南候的嫡女,京中首屈一指的門戶, 若非自己如今身陷窘境,她決計不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來。 想要求娶自己的貴公子數(shù)不勝數(shù),幾近踏破門檻,成斐便是個妙人, 也萬當欣喜慶幸,豈有回絕之理? 她一口氣說完,看著成斐,又添上幾句:“姑母那么疼我,屆時只消與她說明你我早已有意,她會答允的,這是兩全其美的法子了,侍郎…” “戚小姐,”成斐打斷她的話,身形往后一撤,“抱歉,恕在下無能為力?!?/br> 戚葭臉色一變,直接脫口而出:“什么?為何?戚家女兒和相府公子天造地設,這是旁人都知道的事情!” “與旁人有何干系,”成斐沉聲,“在下已有心宜之人,且等她回來,我們便要成親了?!?/br> 戚葭眼睛里脈脈的神色恍然消弭,描的精致的娥眉也蹙了起來,須臾,才用一種不可置信的口吻道:“等她回來,蘇閬?” “是?!?/br> 戚葭聲音不自覺的拔高了:“她,真是她?” 那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瘋女人,她哪點比得上自己? 成斐不言,轉身往相府走去,戚葭被落在那里,有些怔怔的,一陣涼風卷來,帶著雨絲撲到臉上,她忽然抬起眼,不顧滑落在地的油紙傘,小跑著追了上去,就在她的手緊緊攬在成斐腰上的前一刻,府里冷不丁飄出拉著調子的一句話:“小郎君——回來咯?” 話音未落,府門里便竄出來一個灰不溜秋的影子,都來不及看清,便飄也似的隔在了她和成斐之間,戚葭走的急,險些趴在他身上,針刺般的收回手,踉蹌兩步,才將將站穩(wěn)身子,臉上旋即浮起了一層嫌惡之色。 眼前的人套著舊長袍,衣衫不整,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胡子上還掛著酒漬,和成斐站在一處,真是極其鮮明的對比。 況且這個人,怎么也有四十多歲了吧?莫不是他叔父輩的? 成斐回頭,看見他張開雙臂擋在自己背后,廣袖張開來,再配上那個胡亂支棱的頭發(fā),活像一只灰撲撲的老蒼鷺,不由失笑:“先生不是腿腳受傷了么,跑這樣快?!?/br> 那人啊呀一聲,趕緊蹲下,又抱著腿哎喲起來,胡子眉毛都皺到了一塊:“疼疼疼!老夫給你擋這一遭兒,腳踝子都要斷了!” 戚葭被這個瘋瘋癲癲的人嚇住,抬臉去看成斐,見他只不動聲色的將其扶起身,半眼都沒給自己,心下原本就壓抑著的情緒不由翻滾起來,臉上青白交替,連地上的傘都沒撿,終于轉身掩面跑開了。 被成斐架在臂彎里的人悄摸睜開一只眼,看見她離開的背影,平日往下耷拉的八字眉挑了挑:“小郎君,上次我看你身邊的姑娘,可不是這個模樣啊,怎么,不出幾個月,換人啦?” 他一臉你眼光能不能行的表情,成斐默然:“先生別取笑晚生了。” 那人嘿然一笑,站直了身子:“我說小郎君也不像個三心二意的么,我蒼陽什么時候看錯過人?!?/br> 成斐道:“您還是靠著我罷,免得再摔倒,晚生可就做了兩次惡人了。” 蒼陽正色:“哪能啊,若不是看著小郎君太順眼,老夫也不至于特特躺到你馬車下邊去不是?!?/br> 成斐微微笑了:“那為何頭一次見我時先生不說,可是京中酒貴,先生葫蘆空了,才屈身到車輪邊上?!?/br> 蒼陽摸摸鼻梁:“那什么,老夫那時不是擔心惹惱了你身邊的小娘子,真給我一拳么,老夫知道碰瓷兒可恥,但老夫碰瓷兒是有苦衷的,老夫也是為了日行一善,順便和成家了結前緣,從此真正了無牽掛,做個自在老半仙?!?/br> 成斐若有所思的點頭:“唔,先生先前給晚生卜了一記兇卦,并未收銀兩,也算行善了。” 蒼陽停下步子,肅然的道:“小郎君,你可以不信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質疑我的行業(yè)底線和勞動成果,那三個大錢從不說假話?!?/br> 成斐轉臉,眼瞼投下一點陰影,嘴唇卻仍往上抿著:“謝過先生?!?/br> 蒼陽略滄桑的搖了搖頭,哎,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啊。 成斐邊扶著他進了府門,邊道:“說起來,先生的底線是什么?” 蒼陽不解思索:“合眼緣什么皆好說,你看卜卦都可以分文不取,其他的更不用提了,不合么,看心情?!?/br> 成斐饒有興趣的揚了揚眉梢:“那晚生算是有幸和先生眼緣的那一個了?” 蒼陽嘿然點頭,末了又添上一句:“還有你家老爺子和你家的酒?!?/br> 成斐頷首:“那先生幫晚生一個忙罷,屆時要多少酒水先生只管說一句便是?!?/br> 蒼陽了然拊掌笑道:“那敢情好,先前便說了來成家就是日行一善了結前緣嘛,我?guī)土四氵@個忙,便算是還了成家的情,不過這個忙怎么幫,可得由老夫自己說了算?!?/br> 成斐神色微凝,片刻道:“好?!?/br> 蒼陽自得的一挑眉,扶著成斐的胳膊進府去了。 若追到前秦,成家和蒼陽師門一宗,還有些淵源。 再往前溯七八輩,前秦還算興盛的時候,成家人在朝中出了兩相三卿,亦是高官望族,直到又過五代,秦勢見衰,貴族專擅弄權,國君起初還勤儉,然上位十年后,也見了耽于酒色之狀,成上卿苦諫無果,卻險遭構陷,反觀秦之局勢,寒心之下脫了官袍,乞骸骨舉家還鄉(xiāng),閉門不理朝中事,卻在半路救了一個病重的游方之士,這個方士不是別人,正是鶴山的師父勘宸,二人倒一拍即合,結為知音,兩方之緣由此而起。 彼時天下已然不大安穩(wěn),成上卿早已脫離秦中官場,亦以其為朽泥,非改朝換代不可救,勘宸卻還想再試著扶這九州一扶,入朝而任太卜,兩人下了最后一盤棋,離別前勘宸許諾待事成回來還恩,然直到二人皆化成一抔黃土也沒再見。 其徒鶴山在秦覆滅前便早早歸隱,雙方也沒了續(xù)緣之機。 這個恩便擱置了下來,直到今天。 蒼陽晃著酒壺喟然輕嘆:“可憐師祖是能勘破天機之人,到頭來卻還沒有俗世上卿看的開?!?/br> 他暗忖,師祖師父沒一個靠譜的,這個恩便只能自己來還了。 前些日子他算著時候到了,提著酒葫蘆便進了京,卻不防喝的多了些,迷迷糊糊不知拐到了哪里,手中占卜的三枚寶貝銅錢不慎滾了出去,一路轱轆到了一對兒小兩口腳下頭。 蒼陽覺得此為緣分,又覺得此對兒頗和眼緣,再一瞧,隱覺不祥,占一卦,果然兆兇。 他好心提醒了兩句,揣著酒壺繼續(xù)老神在在往前走,拐過兩道彎時遽然回神——方才自己經過的地方,那小兩口兒出來的地方,莫不是? 待一陣風也似追趕回去,“成府”兩個大字映在眼里,兩個年輕人早已沒了影兒。 嗐!喝酒誤事,錯失良機! 等蒼陽結合師祖事跡和京中傳說,得出成家素有尊老愛幼扶傷救患之傳統(tǒng)美德的結論,并想出對策后,成斐已經出使南齊去了,他自覺酒壺底兒都快結了蜘蛛網,早已坐不住,待成斐一回來,便毫不猶豫、馬不停蹄地躺在了他車轱轆下頭。 成斐認了出來,想他肯定別有用意,笑笑便將其拉回了府。 蒼陽饜足的放下酒葫蘆,砸吧著嘴道:“小郎君,你們家祖上原本是前朝的官,現(xiàn)下又出仕江家,你對自家高祖離君還鄉(xiāng)的作為怎么看?” 成斐輕笑:“自家祖訓,忠于明君,事于明朝。若拜昏君,非但愚忠,同助紂為虐又有什么區(qū)別?” “江小皇帝,便是你口中的明君?” 成斐點頭:“是?!?/br> 蒼陽盤腿坐在椅子上,笑道:“這個忙老夫幫了,不過怎么幫,可得我說了算,” 成斐和聲道:“并不需要多費力,只消說兩句話,唬住太后,阻了戚家小姐入宮便是了?!?/br> 朝中之事,何必把戚葭摻和進來,況且她也不過一個身不由己的侯門小姐,犯不著和她過不去。 蒼陽笑而不語。 兩人說話間,窗外細雨已經停了,原本灰蒙蒙的天際慢慢破出了天青色的光。 陳狄戰(zhàn)起,蘇府三個主子都走了個干凈,府中下人也不多,平日忙忙灑掃之事便沒別的了,倒是蕎蕎特特給自己多加了一項活計,每日都要到佛堂拜香祈禱他們戰(zhàn)成勝歸,這次回到蘇閬院中時,已然暮色初顯。 院中幾個丫鬟才提著水桶往外走,見她進來,皆相視一笑,準備各忙各的去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突兀有力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不過一會兒,一只華貴的轎輦便被抬進了院子,身邊跟著的侍女撩開簾帳,幾人看見里頭探出的那張臉,不約而同的愣了愣,府中老爺公子小姐都不在,戚葭來做什么? 戚葭扶著侍女的手下了轎,面色矜淡,捏著帕子的一只手撫著胸口,侍女見院中的人都無甚反應,登時柳眉一豎:“大膽,見到表小姐,為何不行禮?” 第61章 蕎蕎對這個戚大小姐一直沒什么好感, 況且看看她身邊的跟著的那些人,不是人高馬大就是盛氣凌人,明擺著來著不善, 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況且…來就來吧, 那兩個大漢手里還拿著斧子鋤頭作什么? 身旁丫鬟見她這副模樣,心知不妥, 邊屈身行禮,邊悄悄扯了扯她的袖角, 蕎蕎這才要彎膝, 卻被身前輕笑的一聲喝住:“小丫頭既然不愿行禮, 那便不要行了,我看著你不情不愿的下跪,也是不舒服的緊?!?/br> 蕎蕎屈到一半兒的膝彎不由得停下, 抬眼去瞧她,戚葭唇邊笑意不斂:“本小姐也并非喜歡強迫的人,”她淡淡睨了蕎蕎一眼,“來人, 待我替蘇meimei好好教教這丫頭規(guī)矩,把她教伏了,再帶她向我行禮吧?!?/br> 眾丫鬟一聽, 心下皆突地一跳,忙要上前擋住,戚葭身旁的侍女卻已然快步上前,朝蕎蕎的臉便是一巴掌。 蕎蕎沒防備, 只聞啪的一聲脆響,半個臉頰都腫了起來,那侍女手上還留著半寸長的指甲,毫不留情從她皮膚上刮過,登時便起了好幾道血痕,口中也有一股甜腥,慢慢蔓延了開來。 蕎蕎被她打的一個踉蹌,又驚又氣,憤憤轉臉看向戚葭,卻被周圍擁扶上來的丫鬟擋住了大半張臉,其中一個反應快的立時屈膝道:“表小姐息怒,小姐平日里對蕎蕎寵的緊,幾當meimei相待,一時錯了規(guī)矩也是有的,待小姐回來奴婢們會囑咐她好好教導,實在不好讓表小姐親自勞心了?!彼f著,推了推身后蕎蕎,聲音又輕又快,“蕎蕎,還不快賠禮!” 戚葭輕笑一聲,搬出蘇閬? 呵,上了戰(zhàn)場,回不回得來都是兩說,再者,就算回來了,她還就怕她不成。 自己現(xiàn)在有氣,就是要發(fā)。 蕎蕎雖心下忿憤,卻也知自己方才的反應著實露骨,且現(xiàn)下府中無主,她們根本沾不了光,被眼前的人這么一擋,也緩下了心緒,閉了閉眼,微一使力,將護在自己兩邊的丫鬟撥開,俯身行禮道歉:“奴婢方才多有冒犯,還望表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奴婢這一回?!?/br> 戚葭閑閑撥了撥發(fā)間垂下的米珠流蘇,淡淡道:“罷了,你起來吧?!?/br> 蕎蕎道謝,站了起來。 戚葭既然徑直到了這個院子里,蕎蕎又是蘇閬的貼身侍女,接待的事自然要落在她身上,她見戚葭就這么扶著侍女的手站在院中,只好又問道:“表小姐是在院中坐還是進屋?奴婢去備茶。” 戚葭擺擺手:“不必了,我來借樣東西便走?!?/br> 蕎蕎疑惑抬臉:“敢問是什么?” 戚葭垂眸,隔著手帕摁了摁胸口,手遙遙一指院中初結青果的海棠:“近來我腸胃凝滯,氣血甚虛,大夫說,需用海棠的根莖入藥,是以我特來求一些?!?/br> 她不顧眾丫鬟變色的臉,笑的溫和:“我與蘇meimei姐妹一心,想來她必定也不會舍不得的?!?/br> 蕎蕎才緩和下來的面色又沉了下去,平日總是彎彎含笑的雙眉也凌厲起來:“海棠根?這一棵?” 戚葭疑惑的唔了一聲:“還有別的嗎?” 她說著,揚了揚手,身后兩個拿著鐵鋤斧頭的人就要上前。 蕎蕎一凜,登時上前張開雙臂擋住了二人的步子:“慢!”她轉頭,“表小姐,海棠根莖并不是什么稀罕物,為何不去藥店買現(xiàn)成的,偏要特特來我們院中挖這一棵?” 這株海棠是先夫人進門時親手種下的,二十幾年來一直被照料的很好,對于自小失了母親的蘇家兄妹,尤其是蘇閬而言意義非同小可,她雖嘴上不說,可旁人心里皆知道她一直有這么個悵然的念想,這棵海棠陪她長大,陪她練劍,品茶飲酒笑鬧談心都在她身邊,早已嵌進了她命里,現(xiàn)下趁她不在,戚葭竟說要刨了它的根! 戚葭看著蕎蕎,眉心微蹙,稍有不悅,不過很快便笑意盈滿了眼:“小丫鬟管的倒寬,我生了病,只知遵照醫(yī)囑,哪里要和你多說話。” 她將眼波往海棠上一蕩,兩個壯漢會意,將蕎蕎一把推開,提著家伙就朝樹下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