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對方目不斜視:“副尉去了,自會知道?!?/br> 岑帆眉頭倏地一擰:“副尉傷成這樣,哪來的力氣再去中軍帳?什么事不能等都尉歇兩天再說?” 兩人這才低頭看了看蘇閬,又相視一眼,才道:“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將軍催得緊,副尉還是去一趟吧,否則就算我們回去了,也肯定會再來第二次的?!?/br> 蘇閬沒有答話,又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干燥的唇,才對岑帆道:“扶我起來?!?/br> “副尉…”他們分明來者不善,過去做什么? 蘇閬沒說別的,只又重復了一遍,自顧自帶上了那副腕箍,系好。 岑帆煩躁地嘆出一口氣,架住她的胳膊,將她扶離了墊子。 蘇閬將睡得松了的長發(fā)一絲不漏的用發(fā)冠攏到腦后,朝兩人道:“走吧。” 北口大塊地界都被燒的不輕,除卻被焚毀的帳子,許多地方的萋萋夏草亦遭了殃,露出了焦黑而光禿禿的地皮,新帳雖已經(jīng)搭起來,沒被掩蓋的地方還是顯得十分慘烈,蘇閬一路穿過營道,仍然能聞到彌漫在空中的那股焦灰氣味,實在教她rou疼。 不過比起兵士傷亡,北口失守,王軍暴露在北狄的監(jiān)視之內(nèi),這樣的結果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 蘇閬自認問心無愧,努力定住還有些虛浮的步子,在岑帆的攙扶下進了大帳。 司馬尹按膝坐在案后,見她走近,下巴便抬了起來,眼睛里也閃出了幾分幽晦而犀利的光:“蘇副尉來的好悠閑?!?/br> 蘇閬脫開岑帆扶著她的手,抱拳行了個禮,聲音淡淡的:“不敢,實在是因有傷在身,才耽擱了些時辰。” 司馬尹冷哼一聲,道:“罷了,本將召你來,是有要事問你?!?/br> 蘇閬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 “昨夜狄兵偷襲一事,本將覺得甚是蹊蹺,畢竟在才補兵的當口,是否太巧合了些?” 總算還沒有蠢到家去。 蘇閬提一提精神,道:“將軍也察覺出來了,此事確然怪異,除卻夜襲之事,先前屬下布置崗哨時,因人手不夠,有的地方守兵不多,充調之后才又安排了新兵過去,昨夜狄兵來時,倒不偏不倚,正往守備薄弱的地方扎,幸而之前屬下著人暗中布置了機關,才當即便察覺了他們,若非巧合中的巧合,便是有人,往敵方偷遞了消息。” 司馬尹不想她直接便提了出來,倒有些意外,身子往前微微一傾:“新調去的王軍才至北口一天,不會有這個本事,那副尉以為,之前鎮(zhèn)守北口的士兵中,誰有做這件事的可能?” 蘇閬眉鋒驟然凜冽了幾分:“將軍何意?蘇家軍的將士,絕無半個私通叛變之人?!?/br> 司馬尹盯著她泛白的臉,似是極力想從中尋出什么,奈何無果,只好將聲音放的又重了些:“本將也希望如此,只是有人曾目睹副尉夜間接下外來飛鴿傳信,副尉對此有何解釋?” 蘇閬乍然抬眼,話里都染了利刃似的寒意:“將軍疑我通敵?” 司馬尹驀地抬高聲音:“本將自然不會做無據(jù)蔑人的事,奈何現(xiàn)下人證物證俱在,副尉若不能解釋清楚,本將只好先把副尉扣下了?!?/br> 蘇閬幾乎要冷笑出來:“那還要勞煩將軍,將人證物證拉出來教屬下見識見識,否則紅口白牙,只怕不能服眾吧。” 司馬尹掃她一眼,后背往椅上一靠,揚聲命令:“進來!” 帳子應聲被撩開,蘇閬轉頭,看見一個士兵倒提著一只灰鴿走上前,另一只手里還像是攥著什么細小的東西,透過指縫,泛著一點翠綠。 那兵士上前,將手打開來,果然是只封了紫泥的竹筒。 第59章 司馬尹看向蘇閬, 口吻里已經(jīng)帶了逼迫的意味:“這些東西,副尉可覺得眼熟?” 蘇閬的手指猛地收緊,岑帆也愣了, 抬頭去瞧她。 司馬尹捕捉到她的神色變化, 以為她是心虛了,怒意驟起:“果然么?軍師醒來與本將提及此事, 我還存疑,現(xiàn)下看來, 倒是坐實了!” 又是徐漮, 他醒的可真快。 司馬尹見她不答話, 更加認定徐漮所言,聲音又冷了幾分:“先生前日在城外扣下這只信鴿,為了避嫌, 還未將信開封,蘇副尉可愿過來,同本將一起做個見證,看看這信里到底寫了什么?” 前日?上次給成斐送信已有好幾天, 信鴿現(xiàn)下應當才到京中。 蘇閬擰眉,看了一眼兵士手中兀自掙扎的灰鴿,心下明白過來, 笑了一聲:“有何不愿?” 司馬尹盯著她,從兵士手中接過那只竹筒,將其擰開,取出其中紙條, 掃了幾眼,登時大怒,連手帶紙一掌拍在案上,嘭的一聲巨響:“你自己看!王軍所次崗哨位置人數(shù),寫的當真清楚明白!” 蘇閬還未上前,身后岑帆先忍不住出聲:“不可能!副尉昨夜才擊退狄兵,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司馬尹將竹筒往地下狠狠一擲,從懷中掏出一本折子拋在案上:“本將不是沒有眼睛,這紙上的字,和蘇副尉之前的軍奏,分明就是出自一人之手,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蘇閬大步走到案邊,眼睛從兩張寫滿字的紙上掃過,不支的體力和疼痛仍叫她有些暈眩:“確是我的筆跡?!?/br> 司馬尹怒然,當即揚手要換來人,卻被她指著才破開的信箋冷聲打斷:“但這一張,絕非為我所寫?!?/br> 司馬尹冷笑一聲:“東西已經(jīng)擺在這里,副尉還要睜眼說瞎話不成?” 蘇閬脊背挺的筆直,揚手朝灰鴿一指:“天下鴿子一個樣,將軍又如何認定它便是我的?字跡,也并非不能模仿?!?/br> 司馬尹冷然盯著她:“副尉方才也說紅口白牙,焉知現(xiàn)下不是你的托辭?本將只信自己的眼睛,若副尉不能自證,本將只能得罪了。” 蘇閬面色不改,將那張紙往他跟前一遞:“為人首者,只信自己的眼睛當真夠么?還是勞煩將軍,動動自己的鼻子罷?!?/br> 其實她更想說,動動自己的鼻子和腦子吧。 司馬尹眉頭一皺:“胡說什么?!” 蘇閬淡聲道:“我用的墨塊里頭皆摻柔了丁香和白檀,這封軍奏出自我手,嗅來便有二者氣味,而這一張上面,只有墨香?!?/br> 成斐腸胃不大好,是以墨塊里也摻了些溫胃養(yǎng)神的藥材,調出來仔細品,倒是種從未遇到過的奇特香氣,她覺得好聞,便要來了幾方,平時寫兩個字,淡淡的香味縈繞在鼻尖,就像他在自己跟前似的,此次分開便也帶了過來,只是沒想到會有今天。 司馬尹聞言,到底依次拿起來,放在鼻子底下,仔細辨別了一番,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疑色猶然未消:“焉知不是你為掩人耳目,故意用了普通的墨?” 蘇閬冷冷沉聲:“軍中僅從六品以上的軍官和軍師允許配備筆墨,現(xiàn)下北口只有我自己,將軍若不信,大可到我的帳中去查,搜出半點無香之墨,我便認罪!” 司馬尹抬眼,看見她篤定的神色,心中狐疑倒不覺去了三分,卻竟又有些不甘心,有種快意未舒之感,一時頓在那里,半晌沒有言語。 蘇閬看出他暗地所想,心下不禁寒涼,他一心不想調和,自己和蘇家軍再委屈求全,又有什么用! 她閉了閉眼,往后退了幾步,打斷他的神思:“將軍若要搜撿,還是現(xiàn)在便去的好,免得有人能走路了,再橫生出什么枝節(jié)來?!?/br> 司馬尹聽出她意中所指,眸色漸沉,從案后繞出,換來幾個兵士:“隨本將前往北口?!?/br> 蘇閬站在帳中,雙肩微微一晃,被岑帆一把扶?。骸案蔽具€好吧?” 她擺手:“我沒事,跟上去。” 幾人一齊到了高地下的營房,蘇閬和司馬尹站在旁邊,三四個兵士在兩人眼皮子底下將帳子里頭翻了個遍,只找出四方墨來,且無一例外,皆涵著此種香氣。 蘇閬掃一眼司馬尹青白不定的面色,冷冷別開臉:“這算是自證清白了么,將軍?!?/br> 司馬尹皺眉,只道了一句“副尉且養(yǎng)傷罷”便要往外走,卻被蘇閬叫住:“將軍且慢?!?/br> 他微一偏頭:“又怎么了?” 蘇閬將墨塊捧在手心,揚起臉來:“屬下此次平白受疑,將軍是否,也該給我一個交代?” 司馬尹的臉越發(fā)黑的不能看了。 蘇閬但做不覺,只道:“屬下只想知道,除了您和已經(jīng)離開的蘇將軍,還有誰平日里能看到屬下遞交到中軍帳的軍奏,還依照了我的筆跡來污蔑屬下,其人居心叵測,顯而易見?!?/br> 司馬尹身形一頓,拳頭也緊緊攥了起來,足有半晌,才掉頭離去。 蘇閬見他走了,心下嫌惡之感更甚,當即回過頭,連背影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岑帆跟上前一步:“副尉,話已經(jīng)說的這樣清楚,他總該能明白過來,處置徐漮了吧?” 蘇閬將墨方收好,聲音寡淡:“難說。不過既然他心里根本不想給蘇家軍留余地,以后咱們管好自己的就是了?!?/br> 先前她只以為司馬尹一團和氣,現(xiàn)下卻看清了,此人泥古迂腐且度量狹小,欲和無果,她就只當先前那一頓鞭子買了個教訓。 至于徐漮,他在司馬尹心里,只怕仍然還是救了親爹和自己的恩人呢。 蘇嵃已經(jīng)前往湳城許久,不言而喻,能看到軍奏且仿的一手好字的,便只有平日跟在自己身邊出謀劃策的軍師了。 司馬尹盡量撐著沒有起伏的面皮離開北口,才至王軍營中,心底壓抑著的驚吒憤怒、難堪且猶疑的情緒便全部翻騰了上來,就要進得中軍帳,又頓住,轉身往徐漮的營房大步而去,手一把抓住帳子時,腳下卻停住了。 萬一果如蘇閬所言,自己該是什么反應?昨夜才給自己擋的那一刀,僅僅是想再次博得他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毫無防備的讓這樣的人跟在身邊這么長時間,事情捅出去,他的臉還往哪擱? 何況,何況父親的命還是他拉回來的。 他重重閉眼,須臾,將手猛地撤開,沉聲命令:“進來軍務繁多,徐漮傷重,在完全痊愈之前,不許他邁出營房一步,免得費心勞神?!?/br> 而后掉頭回了大帳。 蘇閬聽到這個消息時,只冷冷笑了笑。 徐漮這幾日不能下地沾風,便是沒人看著也難出去,原本他也想安生待幾天,可軍中到底人多口雜,那天跟著司馬尹去搜撿蘇閬營房的士兵還是把當日所生之事傳了出來,一來二去,便漏進了徐漮的耳朵。 他這才知道自己陷害不成,反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無異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由惶惶,欲出營房時,卻被守兵攔住,半步也沒能邁出去,更加不可終日起來,傷倒好的更慢了。 這方面蘇閬卻是很想得開,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傷勢的都是傻子,這幾日司馬尹沒再來找事,她當然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身上好的很快。 除卻夜里做夢見到成斐,醒來的時候偶爾小小惆悵一會兒。 彼時京中天有小雨,空氣里濕濕潤潤的,驅散了夏日悶熱的燥意,成斐惦念著先前應了江涵的事,想著這幾天應該把府里那尊大佛伺候的差不多了,這日處理完公務便回了府中。 雨絲飄的不甚細密,落到青石板上只留下一點暗色的水影,轉瞬便消了,他也沒起打傘的心思,掂著扇子往回走,快至相府大門時,身后突然響起切切的一聲喚:“成公子!” 聽聲音,是個姑娘。 不是阿棠。 成斐停住步子,有些惑然的轉過身,遠遠瞧見一個貴小姐打扮的女子獨自手持花傘站在后頭,像是才追上來,原本梳的精致的發(fā)髻都有些散亂。 戚葭。 成斐微一欠身:“戚小姐?!?/br> 戚葭頓了頓,像是有什么話將說未說,須臾,拾裙走到他面前,蓮步都沒顧上。 成斐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戚小姐,何事?” 戚葭又向前一邁,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層水,揚起臉可憐而期艾的瞧著他,以往的矜淡散去,頗楚楚的模樣:“成…成斐,我可以這么叫你么?” 成斐順目:“勞煩姑娘還是依著禮法,喚在下一聲公子或侍郎罷?!?/br> 戚葭不意他直接就這么回絕了自己,不由有些窘迫,臉色微微一變,卻也顧不了這么多了,委屈道:“我此次來,是想請侍郎幫個忙?!?/br> 成斐心下明白了幾分,江涵的話亦在腦海中閃了過去。 “有襄南候在,表妹何時能自己做主了。” 戚葭見他凝然,心中不覺又生出了幾分期許,聲音放的柔弱:“前日我入宮去見太后姑母,姑母說想…” 戚葭忽而說不下去,抬起頭來,眼中水霧更甚,空出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侍郎,幫幫我,我不想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