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她覺得腰間空空的,扭頭去瞧,沒能翻過身去,背后只剩了一席疊好的披風(fēng)。 成斐已經(jīng)走了。 蘇閬雖不意外,心里還是有些空落落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房門突然被輕輕叩響,傳進(jìn)來問候的一聲:“姑娘醒了么?” 蘇閬轉(zhuǎn)頭,依稀看見門外頭立著兩個纖細(xì)的人影,揚聲道:“進(jìn)來吧?!?/br> 侍女推門而入,但見得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清清秀秀的,低眉順目,看著很安分老實,上前服侍她穿衣洗漱,蘇閬雖有些不習(xí)慣,奈何自己確實不好動,便由著她們伺候,邊道:“成斐什么時候走的?” 兩人原本安靜的忙活,聽她這樣問,成斐和她昨夜又是同處一室,不覺抿著嘴兒笑了,其中一個邊給她系上衣帶,邊道:“大人五更便出門了,特地囑咐奴婢不要打擾姑娘,奴婢們便一直在門外候著?!?/br> 蘇閬應(yīng)了一聲,瞥見二人唇邊笑意,眼角一抽,輕輕咳了一聲。 她們莫不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對,自己傷成這個樣子,能做什么啊。 兩人抬起頭,看見蘇閬臉上的尷尬之色,慌忙擺手道:“姑娘不要誤會,奴婢們只是覺得姑娘和成大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br> 蘇閬這才嘿然一笑:“有飯嗎?我餓了。” . . . 成斐回到軍中便打開了輿圖,待他順著十幾個不起眼的小關(guān)卡將北境戰(zhàn)火蔓延的地界劃開,方臨撩帳進(jìn)來:“公子,湳城那邊有消息了?!?/br> 成斐放下筆:“怎么說?” 方臨道:“狄軍那邊下了大力氣,估計便是為了拖住蘇將軍,先前挑起的亂子不過是調(diào)虎離山,現(xiàn)下遣兵四萬圍困湳城,湳城雖褊小,卻易攻難守,坐鎮(zhèn)的卻只有八千蘇家軍,才拖了這樣久。” 成斐目光落在用筆圈點的密密麻麻的輿圖上,邊道:“這些軍隊直指的不是蘇將,而是以湳城作脅,若他帶兵突圍離開,剩下的狄軍沒了阻礙,便會破入城中,屠殺城中百姓,否則以蘇將的能力,不過四萬敵軍,焉能困得住他?” 方臨聞言,抬起頭來:“公子可要派兵過去支援?” “四萬,”成斐沉吟,“把四萬人打到?jīng)]有屠城的余力得撥調(diào)多少兵士才夠?現(xiàn)下開河兩軍對峙,王軍的兵力不能再削?!?/br> “那…” 成斐手指在輿圖的某處輕輕一敲,定聲道:“狄兵統(tǒng)共就那么多,短時間內(nèi)也沒有大行征兵的可能,換而言之,此消彼長,開河是陳狄主戰(zhàn)之地,若狄兵告急,圍在湳城的軍力勢必要調(diào)過來,便可解蘇將之困。” 方臨明白過來,心下豁然:“蘇副尉前些時日才燒了他們的后備,現(xiàn)下軍心定然不穩(wěn),正是批亢搗虛的好時機,是否要下戰(zhàn)書?” 狄兵軍心不穩(wěn),王軍士氣就高了么?司馬尹帶了幾個月的兵,軟成那個鬼樣子,交起戰(zhàn)來不免拖拖拉拉,反添傷亡疲軟。 “不,給他們留休整的時間,呼衍朗急于求成,要讓他以為沒了后顧之憂,打起來才利索?!?/br> 成斐雙目微瞇,提筆蘸了朱砂在臨近開河的東南處劃了兩個圈,喚過方臨:“你去這里的瓠子谷瞧瞧,回來描一幅圖給我,”他又提醒,“別忘了隨身帶著飛爪和羅盤?!?/br> 方臨抱拳應(yīng)過,行將退下時,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公子,方才屬下來時聽岑兄說,司馬尹一直叫罵不休,想要見公子,還…” 成斐原本不過輕笑一聲,聽他話中漸漸帶了猶豫的意味,抬起眼來:“什么?” “還對蘇姑娘口出惡言,”他皺眉,“不堪入耳?!?/br> 成斐眉鋒微冷:“知道了,你去吧。” 方臨領(lǐng)命退了出去,成斐將案上輿圖卷起,將筆墨規(guī)整好,也撩帳而出。 時氣漸寒,日頭也白慘慘的,成斐沿著營道拐了幾道彎,到最里頭西南一角的帳子處才停了下來,岑帆領(lǐng)著巡兵過去,見到他來,擺手朝身后兵士示意,讓他們自去,上前拜道:“大人?!?/br> 成斐頷首:“司馬尹扣在這里?” “是,”岑帆皺眉道,“這家伙嘴里實在不干凈,屬下便給他堵上了?!?/br> 怪不得沒聽見什么聲音。 成斐撩帳而入,這營帳窄小,地界又背陰,里頭光線很少,暗淡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角落里的草席上縮著一團(tuán)黑影。 外頭的光亮順著被撩開的帳簾透進(jìn)來,照的黑影瞇了瞇眼,抬起臉來,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來人是成斐,臉色立時又猙獰起來,嗓子里也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奈何嘴巴里結(jié)結(jié)實實塞著一團(tuán)布,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臉上的橫rou也被積壓在一塊,頗有些滑稽可笑。 成斐走到近前,一股陳舊的混著塵土的血汗腥氣便飄了過來。 先前一頓長鞭棍杖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現(xiàn)下又被當(dāng)成犯人扣在這犄角旮旯里,哪有人會給他治傷,裹上件舊袍子捆了就扔在了這里,司馬尹活了三四十年,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何曾受過這樣的折磨,看到成斐來,真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奈何身上無一處不酸麻疼痛,狼狽無比,又沒有力氣,能支配的也只有一張被堵著嘴的老臉了。 他狠狠瞪著他,像是眼神能殺人一樣,身體卻挨著草席往后縮了縮。 成斐看著他一直挨到帳角里,再無后退余地,半蹲下.身,把他嘴里塞著的那團(tuán)布揪出來,扔到了一邊。 司馬尹旋即呼吸了一大口氣,卻又被帳中污濁的空氣刺激的嘔了一下,對上成斐冷淡的眼,僵了片刻,忽而破口狠罵:“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猻,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也不看看老子是誰,一時得勢就上了天了!”他狠狠喘了兩口粗氣,粗嘎嗓音中威脅之意愈加明顯,“你真以為有人敢殺老子?蘇嵃都不敢動老子的位子,一對兒毛都沒長全的小羔子,也來對著老子賣俏行jian,公報私仇?奉勸你趕緊把老子放了,否則定要弄死你個不知好歹的!” 成斐一直冷淡的俯視著他,仿佛在看一場小丑跳腳的無聊而拙劣的戲,直到司馬尹罵出賣俏行jian這四個字,眉鋒才見凜冽,一把捏住他的下頜,他雖不是習(xí)武之人,卻善騎射,箭簇可透鋼甲,一時發(fā)力,又狠又準(zhǔn),捏的司馬尹頜骨都嗑啪嗑啪響了兩下,那廝吃痛,嗷地叫喚了一聲,看見成斐眼底閃過的直若冷刃的光,竟被嚇住,沖到嘴邊的狠話也咕咚咽了回去。 成斐冷笑一聲:“閣下未免太瞧的起自己,竟以為前幾日受的刑是我公報私仇?你犯下的那些事,何須我動用公報私仇的手段,現(xiàn)下留著你的命,才是我自己的主意?!?/br> 司馬尹被他不帶一絲起伏的語調(diào)說的惑然,又一悚:“什么意思?” 第76章 成斐的聲音讓他脊背發(fā)寒:“你不知?凡欺軍慢軍誤軍者, 無論軍職高低,立斬?zé)o赦。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根本不必請示上命, 只要我想, 現(xiàn)在就可以砍了你正.法?!?/br> 司馬尹臉上這才浮出幾分失去倚靠的慌亂之色,猛地抬起眼, 嘴唇哆嗦了一下:“你要怎樣?” 成斐松開捏著他下巴的手,站了起來:“知會閣下一聲, 你司馬尹, 必定活不過來年開春?!?/br> 至于這期間何時死, 怎么死,自己慢慢猜去吧。 他說完,看也不看司馬尹漸漸失去張狂之色和生氣的臉, 拂袖而出。 岑帆見他離開,也跟了上去,仍有些不解:“大人,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 成斐抬起眼, 聲音中忽而帶了些許渺然:“阿棠率你們等著北狄十?dāng)?shù)萬大軍兵臨城下時,不煎熬么?” 他無法親身體會當(dāng)日情狀,但可以想見那些孤注一擲背后隱藏著的無助折磨。 他從未自詡過君子, 更何況此事牽扯到阿棠,他就要睚眥必報,司馬尹既動了他的人,就該做好承擔(dān)這個后果的準(zhǔn)備。 留著他的命, 等死。 攻心為上,現(xiàn)下也是如此。 成斐側(cè)身對岑帆道:“這些日子暫時不會開戰(zhàn),蘇家軍里的人是最會帶兵的,否則那五千王軍也不會隨你們一直守到最后,從今日起你便擔(dān)了都教頭的職,再選些得力的兵士,去教習(xí)軍中士卒吧?!?/br> 岑帆雙目一亮,立時抱拳拜倒:“屬下多謝大人提攜,必不負(fù)所托?!?/br> 成斐讓他起身,邊道:“我脫不開身,你若得了空,還請代我去看望一下你們副尉。” 岑帆忙不迭地應(yīng)了。 成斐朝他點頭,道了句:“多謝?!鞭D(zhuǎn)身往中軍帳的方向去了。 . . . 北境少雨,冬日物燥,又因著那日風(fēng)急,火勢漲天,后軍幾乎被燒了個精光,若非趕的及時,只怕連中軍營帳也會被殃及,呼衍朗當(dāng)日大怒,急火攻心之下,竟當(dāng)時便嘔出來一口血,直到命令砍了幾個后軍的守兵,才漸漸平靜下來。 可一連幾天過去,空氣中的焦灰氣味仍久久不散,凄涼無狀,情緒又開始不住的翻騰,雖知是因自己當(dāng)日過于忘形,留守的兵士太少才疏了防備,否則不至于此,那股子迫不及待要將陳軍踏平的心火卻是不可抑制的越來越旺盛了。 他蹲下身,從余燼中挑出幾顆燒成黑炭的糧粒,狠狠攥在了手心。 自己可否一舉在氏族中翻身,全靠這一戰(zhàn)。 還有,蘭珠。 她還等著他給蘭氏洗刷冤屈,也只有讓她擺脫了罪臣之女的身份,自己才能名正言順的娶她。 決不能…決不能輸。 這次因為后軍失誤,都尉已經(jīng)發(fā)怒,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少將之位眼見不保,必須趕緊掙一次功績轉(zhuǎn)圜他對自己的印象,時間不多了。 右手舒展開來,幾粒燒焦的糧食已經(jīng)全被他攥成了炭黑的碎末,蔓延在掌紋里,像是鑲嵌進(jìn)了rou里一般。 冥想間,身后突然響起一個兵士的聲音:“少將,開河來書?!?/br> 呼衍朗脊背一凜,沉著臉起身,沒有拍掉手中余灰,直接接了過來。 信封上還帶著被箭簇穿透的印記,是直接隔空射過來的,也就是說,不是探子送來的消息。 不知為何,只是捏著信箋,他便隱隱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手指不覺一緊,深深呼吸了一口,才將其打開,清峻有力的墨字映入眼簾時,心下還是突的一沉。 斐承上命,今將王軍次川,旌麾北指,得以與君會獵于疆,甚幸。 成斐竟來了這里! 不止于此,陳軍的主力也被調(diào)回了開河。 呼衍朗身形微微一晃,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就那么生生錯過去了。 刺啦一聲,信紙被他摳破了,兵士聞聲抬起眼,又趕忙低下頭,呼衍朗將那封信窩成一團(tuán),攥在手心大步離去,冷冷拋下一句:“傳我的令,點兵?!?/br> . . . 昨晚刮了一夜的風(fēng),今早醒來時院子里那棵樹的周圍落滿折枝滿地,寒意蕭瑟,好像一晃過去,便完全入冬了。 大夫每日都會按時來,兩個侍女也照顧的無微不至,蘇閬精神頭恢復(fù)的很快,自己下床走路已經(jīng)沒問題了。 還沒到用早膳的時候,蘇閬自行起了身,倚在門框上出神。 王軍才調(diào)回開河,成斐肯定很忙。 既然他不能來,待幾日她再養(yǎng)養(yǎng),是不是就可以去軍中找他? 還是算了,擎給他添亂。 冥想間,肩上忽的一暖,侍女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姑娘怎么站在風(fēng)口上,趕緊進(jìn)屋吧,別受了寒。” 蘇閬緊了緊她給自己攏上的披風(fēng),回身道謝,看著她略微有些深邃的清麗眼窩,不覺勾起了一點神思:“你是本地人?” 見那侍女應(yīng)是,笑道:“說起來,我家中有個meimei,老家也在北境呢?!?/br> 那廂也笑了,頰邊有個小小的酒窩:“定然是個和蘇姑娘極親近的人了?!?/br> 蘇閬點頭:“是個很可愛的丫頭?!背鰜磉@么長時間,也不知道蕎蕎怎么樣了。 以她的性子,沒人拘著,府里又用度不缺,可別撒歡玩脫了就好。 蘇閬想著,雙眉微彎,折身進(jìn)了房間。 還未坐下,身后忽而響起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院子里顯得極為清晰,蘇閬恍然回頭,還未看清走過來的人,岑帆的聲音已傳至耳中:“副尉?!?/br> 蘇閬才提起來的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岑帆走上前抱拳行禮,手里提溜著的那兩尾肥魚一晃一晃,已經(jīng)結(jié)了冰,見蘇閬的眼睛落在那上頭,笑道:“成大人特地吩咐的,給副尉補補身子?!闭f著將其遞給一旁侍女,“趁著新鮮熬了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