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她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看見這個,可這對她蘇閬而言,幾乎是…不可避免到已經(jīng)成了一個習(xí)慣。 可她相信,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終有一天,會讓它慢慢消弭掉。 咣當(dāng)一聲,手中長劍落在地上,砸進(jìn)雪里,蘇閬抬手,攫住了他的衣襟。 . . . 呼衍朗的死并沒有在軍中引起多大的波動,遠(yuǎn)處清理戰(zhàn)場的兵士循聲趕來時,成斐只說死了一個狄軍中落單的兵士,吩咐葬了。 除夕在半年的苦戰(zhàn)后,就這么到了。 開河和附近的民眾熱情十分,自家準(zhǔn)備的嬌耳酒水爭相送至營外,蘇嵃婉拒了郡丞宴請將領(lǐng)之邀,和營中兵士一同熬年守歲,到處一派喜氣洋洋之像,蘇閬也回了軍營,中軍帳內(nèi)人聲鼎沸,直若一場盛大的夜宴。 將領(lǐng)齊聚,少不得一番推杯換盞,上首的蘇嵃和成斐更是被埋在了人堆里,坐在后頭遙遙望去,除了攢動人影,只能聽到熱烈的慶賀敬酒聲,蘇閬吃了碗熱氣騰騰的嬌耳,啜了一小口溫酒,便放下了杯盞。 正熱鬧間,一個將領(lǐng)揚(yáng)聲笑道:“當(dāng)日開河臨危,若非蘇副尉領(lǐng)兵死守,只怕也沒有我等今日,必要敬副尉一杯?!北娙思娂姼胶?,舉杯往后看去,卻惑然停住。 蘇閬?zhàn)簧峡湛杖缫玻艘呀?jīng)離開了。 蘇城眉稍微挑,悄聲朝一旁才脫身出來的成斐道:“她向來最怕應(yīng)酬,果然提前跑了?!?/br> 成斐回之一笑,沒有言語。 二更的更聲已經(jīng)過了許久,外頭燈火喧囂,房中一派和暖安靜,蘇閬?zhàn)谔颗柽?,話本攤開放在膝上,一手閑閑的翻,一手拿著木棍烤山芋。 甜絲絲的香氣盈滿居室,蘇閬拿過來,正準(zhǔn)備上手剝開,房門突然被敲響,她抬眼,一個頎長的人影站在外頭。 蘇閬忙上前,拉開門扇:“阿斐?不是在守歲么,你怎的來了這里?” 成斐進(jìn)屋,攬著她往里面走:“你不是也偷偷溜回來了?軍中有蘇將軍和二哥呢,我只守著你便是。” 蘇閬抬手去撫后頸,嘿然道:“宴上太吵了,叫人腦殼兒疼。” 成斐不置可否,自然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烤山芋,剝予她吃。 方才話本正看得興起,現(xiàn)在還有人伺候,蘇閬就著成斐的手一口一口的吃,眼睛一面落在本子上,很是消受。 成斐見她看的有趣,也湊上去看了幾頁,讀到其中待嫁女兒出閨成禮之時,忽而含笑,挨著她耳邊道:“既得了空閑看話本,可曾翻翻黃歷?” 蘇閬的耳朵根兒被成斐輕輕的吐息撩的酥酥一麻,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話中之意,推了他一把:“誰閑著沒事去翻那個?!?/br> 成斐眼中笑意更深:“我啊,”他對上蘇閬轉(zhuǎn)過來的錯愕的眼,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溫聲道,“二月十六宜嫁娶祈福,是個萬事皆宜,花好月圓的吉日?!?/br> 蘇閬呆了呆,這人還真的去看了… 她停頓良久,才憋出一句:“這還沒回京,你就自己定了日子,可給你能耐的?!?/br> 成斐朗聲笑了,伸手將她攬的更緊,短暫的沉默間,院外悠長清晰的敲更聲突然響起,與此同時,巷中各戶爆竹被燃放的聲音接踵而至,蘇閬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驚得肩膀一顫,回頭往門外去瞧,卻被成斐制住,兩手覆上她的雙耳,捧起臉來,在遠(yuǎn)近起伏的急促喜鳴聲中,吻了下去。 第86章 京中除夕宮宴結(jié)束不久, 戚覃回到了府中,張承允等在書房里,見他進(jìn)來, 忙起身行禮:“侯爺?!?/br> 戚覃走到他身邊:“都準(zhǔn)備好了?” 張承允欠身, 從懷中取出那卷《東歸集稿》:“是?!?/br> 戚覃接過,翻了開來, 泛黃的書頁空白處從頭至尾都注上了清峻的小字,同成斐平日的字跡一般無二, 其間拜讀推重之語, 雖骨子里同成斐相比不免略有浮表稚嫩, 行文之風(fēng)上倒還十分相像,畢竟要做到與他完全相同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想必張承允也已經(jīng)盡了全力。 戚覃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沒發(fā)現(xiàn)什么紕漏,頷首道:“好,你可回了?!?/br> 張承允略有猶疑,看了他一眼, 忙又垂下眼去,戚覃將手中集稿卷起,邊往案后走邊道:“放心, 待事成,本侯必不會虧待了你?!?/br> 張承允臉色微微一白,忙躬身道:“多謝侯爺,晚生告退?!?/br> 他保持著俯首的姿勢, 慢慢退了出去,待關(guān)上門,才直起身來,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侯府中院子里的石燈籠點(diǎn)的明亮,在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張承允走在路上,右臂接近腕處的內(nèi)側(cè)皮膚又開始細(xì)密的刺癢了起來。 他撩開袖子,目光微微一凝。 原先胳膊上的兩個紅點(diǎn)隨著時間過去,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蔓延了開來,周圍又起了幾點(diǎn)斑斑的印子,平日里倒也沒什么感覺,偏偏有時候就要針刺一樣撩撥幾下,像是在提醒自己的存在一般,這讓他覺得十分不安。 他總隱隱感覺,這和成斐脫不開關(guān)系。 他也曾暗地里對著醫(yī)書尋癥下藥,奈何都不起什么作用,敷藥之后有時會淡些,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冒出來。 戚覃多疑狠厲,自己能聯(lián)系到成斐身上,他更會,這印記無法消失,若讓他知道,不是沒有滅口的可能。 畢竟這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可細(xì)想來,自己和院中學(xué)生一同飲食起居,身上也不曾有過什么破傷的地方,且成斐對自己信任到連書房鑰匙都能交予的地步,隔著數(shù)百里之距,能對自己做什么呢? 許只是自己太緊張而疑心過多了,不過冬日里少見的蟄蟲作祟而已。 張承允暗暗想著,穩(wěn)住心神,趁夜色出了侯府。 . . . 翌日一早,次扎在開河的王軍南下歸朝,與狄軍苦戰(zhàn)半載,兵士們早已歸心似箭,路上又太平通暢,行軍疾速,只花了十三日的時間,便從北境回到了上京。 王軍大勝歸朝,滿朝歡慶,江涵亦是大喜,皇輦至城外親迎將歸,百姓亦夾道相迎,一時間萬人空巷,未至佳節(jié),已是熱鬧非凡,然因元宵前不宜有大的封賞,只得等節(jié)后再行慶功封舉,犒賞三軍。 蘇閬對幾天后的慶功宴沒什么興趣,且還有些不大開懷。 別的軍官打了勝仗,休沐告歸回家只等著過節(jié),成斐戰(zhàn)后卻少不得官復(fù)原職,做回禮部侍郎去,元宵宴飲,乃至節(jié)后慶功的一堆麻煩事,緊接著就得落到他頭上。 蘇閬抬頭,穿過鼎沸人聲,看一眼騎馬走在行軍隊伍最前頭的成斐,臉色十分不爽的黑了黑。 簡直忙的就像一… 萬一到十五晚上都忙不完怎么辦? 蘇閬原本還有戰(zhàn)勝歸來的興奮,待想通這一層,卻開始有些煩躁了。 與她驅(qū)馬并行的蘇城察覺出她的不對,往跟前湊了湊:“喂,怎的了?” 蘇閬望天,悠悠舒了口氣,眼睛轉(zhuǎn)向他:“你挺開心的嘛?!?/br> 蘇城笑道:“那當(dāng)然,我已經(jīng)等不及,恨不得飛回府里去了?!?/br> 蘇閬瞥見他眉梢眼角掩都掩不住的得意神色,耷拉著眼皮轉(zhuǎn)回了臉。 待歸朝入宮一番事情處理完,蘇嵃率王軍前往京中兵營安置,蘇閬與蘇城出得宮門時,已經(jīng)暮色漸攏。 蘇閬翻身上馬,轉(zhuǎn)身望了眼里頭,沉著臉鼓了鼓腮。 成斐果然被小皇帝留在宮里議事了。 蘇城驅(qū)馬走近,拍拍她的肩表示同情,而后笑道:“我可走了,蕎蕎肯定已經(jīng)得了消息,備好晚飯在府中等著呢。” …嘚瑟死你! 蘇閬一抖韁繩,喝了聲“駕!”,策馬朝他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兩匹快馬相繼穿過長路,一串急促如鼓點(diǎn)的馬蹄聲踏破暮色,眼見離將軍府的大門越來越近,蘇二連馬都來不及下,直接策馬踏階,穿門而入。 門丁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有明晰馬蹄聲至,皆引頸去瞧,看到長路盡頭絕塵而來的兄妹二人,興奮地朝里大呼一聲:“公子和小姐回來了——” 話音未落,身畔一陣涼風(fēng)拂過,不待他看清,蘇二已經(jīng)略了過去,蘇閬停至門前,將韁繩塞到他手里,拋下一句:“父親晚上就回?!币哺M(jìn)了府。 蘇城片刻不停的進(jìn)了院中,直到看見那棵海棠,才翻身下馬,朝里頭喊了一句:“蕎蕎?!?/br> 沒人應(yīng)聲。 他松開韁繩,往里走了兩步,又喊了一遍,昏色沉沉的院中寂靜片刻,久違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公子?” 軟軟的,帶了點(diǎn)兒鼻音似的,不對,好像還有些…生氣? 蘇城猛地轉(zhuǎn)過身,果然看見蕎蕎站在自己身后,垂著手,眼圈泛紅。 他一笑,伸開雙臂,等著她撲進(jìn)來的姿勢:“你不乖乖呆在院中等我,又跑哪兒去鬧了,現(xiàn)在才回來?” 蕎蕎悠悠道:“奴婢中午接到王軍勝歸入京的消息,就一直在府門后面等,公子騎著馬就沖進(jìn)去啦,沒看見我,我又追上來的?!?/br> 蘇城恍然一愣,摸摸鼻梁訕笑道:“是么?”他看見蕎蕎從睫毛底下瞅著自己,沒有動彈的意思,索性上前兩步,張臂將她攬在懷里,拍了拍她的背,“好啦,我的錯,好不好?” 蕎蕎嗤一聲笑了,眼角卻撲的滾下淚來,忙低頭抬手去揩:“平安回來就什么都好了,飯菜已經(jīng)備上,到廳里去吧?!?/br> 蘇城攬著她的一只手收回來,指腹去抹她臉上的淚痕:“傻丫頭,哭什么?!?/br> 短暫的沉默間,院門處突然傳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聲:“咳?!?/br> 蘇閬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那里,靠在門邊,笑吟吟望著兩人。 蕎蕎眼睛蹭的亮了,忙從蘇城臂彎里脫身出來,朝蘇閬跑過去,一把將她抱住:“小姐!” 她力氣太大,蘇閬沒防備,險些被她撲的一個趔趄,將將穩(wěn)住,朝被孤零零撂在后頭的蘇二得意的挑了挑眉。 蘇城沒好氣的別開臉。 蘇閬臉上笑著,實(shí)則心里暗忖,二小子急著跑到自己院里來沒看見蕎蕎,蕎蕎轉(zhuǎn)身追上去的時候也沒看見自己啊。 她心里還酸呢。 蕎蕎抱夠了,慢慢松開手,道:“小姐都瘦了,這幾日好好補(bǔ)補(bǔ)?!?/br> 不待蘇閬應(yīng)聲,蘇城已然上前:“你還說,我等著你把自己喂成個rou團(tuán)兒,怎么回來只剩了把骨頭?平日貪吃的勁兒哪去了?” 蕎蕎聞言,睜大了眼睛,手一指自己:“貪吃?公子說我貪吃?我為著給你們祈福,都半年沒吃rou啦!”她揚(yáng)著尖尖的下巴,認(rèn)真強(qiáng)調(diào),“半年!” 蘇閬一愣,恍然笑了,他們在戰(zhàn)場上成日殺人舔血,蕎蕎在府里茹素齋戒? 真是傻的可愛啊。 “好了,”蘇閬牽著她往門外走,“今天讓你吃個夠,走吧。” 蕎蕎一笑,眼睛彎彎的,快步跟上了她。 因蘇嵃還沒回來,也不好大擺飯食,東廚里的人便只挑著上了幾道菜先讓兄妹倆墊墊空了多半日的肚子,但仍看的出準(zhǔn)備的十分上心,單葷菜就占了兩三樣,末了蕎蕎端上來一盅棗杞乳鴿湯,小小一張圓桌也差不多占滿了。 蘇閬看著蕎蕎里外來回的忙活,給二人擺好碗筷,盛上米飯,末了站在了旁邊,道:“再添一副?!?/br> 蕎蕎惑然“啊”了一聲,蘇城朝門外仆婦使了個眼色,那廂伶俐的去了,很快又拿了一副碗筷回來,蘇城接過,往蕎蕎手邊一遞:“來?!?/br> 蕎蕎反應(yīng)過來,慌忙擺手:“這怎么好,公子小姐且用便是,等你們吃完了奴婢再吃?!?/br> 她和兄妹兩人雖然關(guān)系好到這種地步,但同席吃飯還真不曾有過。 蘇閬的下巴朝對面的空座上一點(diǎn):“那有那么多事,坐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