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于平日和戚覃申平伯互通有無的人而言,這場宴饗變得宛若修羅,出又出不得,困在里頭,心底像是有細(xì)油在煎,時辰慢慢過去,日頭偏西之時,江涵帶著人回來了。 眾人無不斂神屏息,敲在金磚上的清晰腳步聲停下之時,江涵坐回座上,聲音好像有些疲憊,卻沉的嚇人:“當(dāng)年李伯鐘近侍先皇,便是他狩獵前夕,將那藥下到丹離草料中,供出的主使之人,還是你,襄南候?!?/br> 話音剛落,太后座上突然發(fā)出一聲巨響,她竟猛地起身,將桌案掀倒在地,雙目赤紅:“是你殺了先皇!竟然真的是你!” 江涵握緊了手,長長舒了口氣,吩咐侍人道:“扶太后下去好生照料?!?/br> 太后推倒桌案,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離,本想越過面前狼藉到戚覃面前,卻已經(jīng)走不動,被宮人們攙著扶離了正殿。 殿中恍然歸于安靜,江涵沉聲命令:“將涉事之人全部帶下去,押入詔獄,徹查此事,申平伯同襄南候沆瀣一氣,籠絡(luò)宮人,定還有余下黨羽,一律清查?!?/br> 封策領(lǐng)命,正要帶人下去時,門外卻響起一陣sao動,嚴(yán)守在兩側(cè)的佐樞守衛(wèi)紛紛讓開,殿中闖進(jìn)兩個人影,不待眾人看清,那人的聲音已經(jīng)吼了過來:“放了我爹!不然我殺了她,看你們?nèi)绾问請觯 ?/br> 江涵抬眼,卻見戚子言一身戎裝,挾持著柔伽進(jìn)了殿內(nèi),利刃寒光閃閃,就比在她脖子上,驟然驚怒,驀地起身厲聲道:“戚子言,你敢動她!” 戚子言眼底神色顫抖,卻死死捉著柔伽,看向戚覃,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幸虧聽了爹的,把她哄了來,有爹在,一定會沒事的是不是?”他絮絮說著,聽見御座方向傳來的聲響,忙倒退兩步,利刃險些便割進(jìn)了柔伽脖頸,“你不要過來,否則我現(xiàn)在就殺了她!” 柔伽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嚇的臉色慘白,叫道:“你做什么?你們陳國和多羅的恩怨,關(guān)本公主什么事,干嘛把我扯進(jìn)來?放開我!”掙扎間,刃尖在頸上刺出一點(diǎn)血絲,她吃痛,更是沒了主意,本能地緊閉上雙眼哭喊:“皇帝哥哥救我!” 江涵聽見戚子言的威脅,腳步硬生生頓在原地:“你想怎樣?” 戚子言努力定住顫抖的眼神,狠聲道:“放了我爹,備銀鈔萬兩,送我父子出關(guān),我便放了她!要不然……”他拉著柔伽往后倒退兩步,“我現(xiàn)在就割斷她的喉嚨!” 江涵身形一動,立時道:“去內(nèi)務(wù)府,拿給他?!?/br> 封策遽然回首:“皇上?!?/br> 江涵驀地抬高聲音:“去!” 見封策走了,戚子言這才微微放松,江涵又道:“朕已經(jīng)派人去取銀鈔了,你把刀放下。” 戚子言一臉戒備地盯著他:“你別當(dāng)傻子哄我!拿到銀鈔出關(guān)之前,我絕不放人!” “朕做你的人質(zhì),放了她。” 江涵下階,一字一句道。 殿中岑寂片刻,眾人皆驚促變色:“皇上不可!” 嚇的幾欲魂飛的柔伽聽見這一句,也睜開了眼,怔怔瞧著他,江涵恍若未聞,將遮在眼前的旒冕摘下,回手?jǐn)R在案上,砰地一聲響,道:“朕身上沒有可以傷人的東西,朕來換她,如何?” 戚子言看了眼柔伽,又看了眼江涵,覺得劫持了他更為穩(wěn)妥,才道:“所有人都往后退!你一個人過來換!” 江涵慢慢走了過去,戚子言喘了兩口氣,沖戚覃道:“爹你放心,咱們的兵已在木蘭宮外,只要你我出去,沒人能動我們!”說話間江涵已道面前,柔伽瞧著他的臉,方才因驚嚇蓄出來的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落在臉頰上,喃喃道:“皇帝哥哥……” 戚子言手中的刀離開她的脖頸,要推開她,把江涵拉過來的一剎那,蘇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殿外,破開人群,大步進(jìn)來,手中舉著戚家的腰牌,往戚覃面前一拋,厲色揚(yáng)聲道:“戚家藏兵俱已繳械伏法,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戚子言聞聲,手遽然一抖,刀完全離開了柔伽的脖頸,未及反應(yīng)過來,余光卻看見身前鵝黃色的身影迅速一晃,電光火石間,柔伽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和膽量,竟拔下發(fā)間簪子,重重朝著戚子言的喉嚨便扎了過去,刃尖沒rou,噗的一聲輕響,透出后頸。 戚子言不可置信地垂眼,看向她的手,血沫不斷從口中溢出,握著的短刀掉到地上,身子旋即被江涵一把推開,轟然倒地。 柔伽啊的驚叫一聲,扔了手中染血的簪子,被江涵一把攬進(jìn)懷中,捂住了眼:“沒事,沒事了,朕在這里?!?/br> 第114章 大結(jié)局 戚覃謀害太宗之密事發(fā), 除此外,更牽出了他構(gòu)陷朝臣,擅弄職權(quán), 暗養(yǎng)私兵之事, 其黨羽中飽私囊一干罪狀,同先前成斐和佐樞暗中調(diào)查出的罪證一齊揭露, 上嚴(yán)令徹查,又扯出其下申平伯等人勾結(jié)狄人, 收納亡命之事, 牽涉者不啻百戶, 抄得私財竟占國庫十之三四,額數(shù)之大令人驚駭,江涵盛怒, 下定決心將其斬草除根,因成相因多病體弱,先前成斐才從衍州回來時便呈過乞骸骨告老歸家的折子,江涵亦準(zhǔn)允, 便將此事交予了成斐去辦,全權(quán)任之。 令眾臣沒有想到的是,平日里脾性如此溫和的成斐, 也有這般鐵腕的時候,其雷厲風(fēng)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過兩個月,戚黨盡除, 整飭朝綱,同月,江涵納其奏,除卻親王,不再設(shè)世襲貴爵,余下職權(quán)重新安位補(bǔ)缺,朝野上下漸有耳目一新之相,用蘇閬的話講,大陳舊權(quán)新貴一鍋亂燉的時候,已經(jīng)成過去了。 她嫁過來時,院里海棠花開正濃,如今到盛夏五月,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結(jié)出了小青果子。 蘇閬以手之頤望向窗外,眸色漸漸渺然。 相府的院子干凈而空落,沒有對窗的海棠樹,也聽不見清風(fēng)拂過枝葉的沙沙聲。 挺想著的了,不如明日回去瞧瞧吧。 冥思間,房門突然被推開,成斐背著手走進(jìn)來,見她坐在窗邊出神,眉梢微揚(yáng),悄聲踱步過去,俯身到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鬢角碎發(fā)飄晃兩下,蘇閬恍然回神,見到是他,彎了彎眉眼,起身道:“下朝多長時間了,怎么又回來的這樣晚?給你留的飯菜都涼了,我去讓丫鬟熱一熱?!?/br> 她說著,便要起身往外去,卻被成斐后退兩步擋在里頭:“不忙,為夫有樣?xùn)|西送你。” 蘇閬惑然看他一眼,不由笑道:“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闭f著探身往他背后瞧,奈何成斐擋的嚴(yán)實,輕易還瞧不著,往他肩窩里點(diǎn)了一手指頭,“到底是什么?你再不說,我可走了。” 成斐溫然一笑:“我今日去夫人閨院了。你不猜一猜,我會把何物帶來?” 蘇閬訝然地眨了眨眼。 就在方才,她還真想自個兒院里的東西來著。 不過成斐也不可能把那樣大一顆海棠樹連根移過來啊。 二十多年的老樹了,他要是敢冒冒失失地動,她非得捶他不行。 成斐見她只冥思不語,心下微動,索性將藏在背后的物什拿了出來,往她跟前一遞:“好了,不吊著你了?!?/br> 蘇閬只看到眼前有柔軟的綠意一晃,眸子便被定在了那上頭,輕呼道:“還真是…” 半臂長的枝條伏庸在瓷罐的新泥上頭,枝頭還帶著幾個指甲大的青果,瑩潤可愛,成斐略一低頭,含笑道:“認(rèn)出來了?你院子里的,我裁了一枝下來,不過不會枯,”他抬手,指了指半陷在新泥里的枝節(jié),“這里已經(jīng)養(yǎng)出根須,待再長些,就可以移到咱們院里去,還是那株海棠。” 蘇閬恍然笑了,如獲至寶的接到手中,驚喜道:“我方才正惦記著回去看看,你竟裁了新株來?” 她本還遺憾錯過了落種的好時候,只能等明年再種,成斐就直接給她弄來了生根的樹枝,連等它發(fā)芽的功夫都省了。 成斐見她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不覺笑了:“喜歡么?” 蘇閬連連點(diǎn)頭:“這時節(jié)不好扦插,你是怎么養(yǎng)出根來的?” 成斐從后面攬住蘇閬的腰,下巴輕抵著她的肩道:“這個簡單,懸空壓條,尋一處年多的老枝,環(huán)剝寸皮,刻個十字,用瓦罐包住,內(nèi)里添上生了蘚的新泥,便能養(yǎng)出來,就是需勤照料,是以這幾日下朝才回的晚了些?!?/br> 蘇閬心頭驟暖,看了海棠枝半晌,忽然轉(zhuǎn)過身,掂腳親了他一下:“夫君真好。” 成斐只覺得嘴唇被涼涼軟軟的一碰,心先化了半截,從她手里拿過那只瓷罐放在案上,正過她的肩膀,尋著她的唇瓣便吻了過去,蘇閬笑著躲開:“你還沒吃飯呢…”成斐摟住她的腰,邊吻邊含含糊糊地道:“不忙,再讓我抱一會兒。” 夏去秋來,那株海棠長的甚好,蘇閬照料的細(xì)致,到金秋九月時,已經(jīng)發(fā)出了許多新枝,蘇閬把它從小瓦罐移到了大些的花盆里,每日拿著簽子和花澆松土灑水,這日正忙著,忽聽見院里響起一陣清晰有力的腳步聲,往這個房間的方向來了,正欲起身出門相迎,便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少夫人在里頭么?” 蘇閬恍然一笑,拉開門道:“二哥?你怎么來了?” 蘇城見她出來,上了臺階:“我怎么不能來?今日阿斐在朝中有些事情,許會回的晚些,讓我先過來告你一聲。” 蘇閬唔了一聲:“什么事?” 蘇城手中折扇嗒地往手中一敲,邊往屋里走邊道:“今天是他拜相的日子,皇上親綬官印魚符,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還在宮里呢。” 蘇閬微愣:“拜相?” 蘇城挑眉道:“自成叔卸任歸家以來,這個位子便一直空著,能擔(dān)上它的不是成斐還能是誰?”誰都知道,以成斐之才,位極人臣是早晚的事,可成斐才年屆弱冠,這樣年輕,便執(zhí)掌了相??? 只是情理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蘇城抬手在蘇閬眼前晃了晃:“喂,發(fā)什么呆?高興傻了?” 蘇閬回神,道:“不是,那什么,等阿斐回來,你讓我回家住幾天?!?/br> 蘇城笑道:“這是什么道理,夫君才逢喜事,你卻往娘家跑?” 蘇閬默然抬起下巴,往房門的方向一點(diǎn):“看到那道門檻了么,新?lián)Q的?!?/br> 這兩個月成斐忙于政事,每每晚上才能回來,白日里登門造訪的人接連不斷,少不了全到了蘇閬這里,她本就厭煩捯飭人情世故,前些日子都要把這輩子沒說過的客套話說遍了,還好之后便消停了下來,雖不知何故,也是慶幸又心累,今天成斐拜相,豈不得又來一遭?老天爺,她還是跑吧。 “夫人放心,不會再有外人來了?!背伸车穆曇敉蝗粡拈T外響起,“這一個多月,也無人來擾不是?我都處理好了,沒有下遭。”他邊說邊進(jìn)門,“你就安心在家里養(yǎng)花吧?!?/br> 蘇城見他進(jìn)來,起身意外道:“怎么回來的這樣快?” 成斐點(diǎn)頭笑了笑:“想趕快回來見阿棠?!?/br> 他此刻身上新著云鶴闌衫的相服,文雅雍貴,只是袖口束起,露出半截手腕,鬢發(fā)有被風(fēng)吹過的模樣,微微有些松了,應(yīng)是騎馬歸來,平添了幾分利落英氣,清明如朗月。 蘇閬看著他這副模樣,有些發(fā)呆。 蘇城嘖了一聲,起身便往外走:“好好好,不打擾小相爺會妻,我先走了,”行至門邊,突然響起一事,又回過頭來,“對了,過幾天便到今年秋狝圍獵的時候了,阿棠也去吧?別總在府里呆著,都要悶壞了。” 蘇閬聽見他的話,看著成斐的眼睛才收了回來,道:“當(dāng)然,閑了這些時日,我都想念縱馬騎射的感覺了?!?/br> 蘇城點(diǎn)頭,見兩人要出來,忙擺手道:“你們不用送,我走了。”言罷轉(zhuǎn)身大步下了臺階,走出了院子。 走兩步路都要牽著手,誰還再看他倆你儂我儂,膩都要膩死人,回家找蕎蕎去。 蘇閬目送蘇二離開,才收回眼,沖成斐一笑:“小相爺,這個叫法還挺好聽的。” 成斐將她拉進(jìn)房中,帶上門擁住了她:“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他說著,親了一下她的額,“我讓人新做了一身騎裝,明日應(yīng)當(dāng)就能送來,你正好穿?!?/br> . . . 秋狝圍獵的那日,天高氣爽,蘇閬和成斐一同去了京郊獵場,遠(yuǎn)遠(yuǎn)地便聽見山腳下的明黃儀仗處有人喚道:“阿棠,阿斐,這里——” 蘇閬遙遙望去,不由笑了:“皇兄和二哥來的還挺早?!?/br> 成斐道:“我們過去吧。” 云際破出晨光,儀仗周圍除卻寥寥幾個宮侍在側(cè),并沒有旁人,兩人坐下來飲了幾盞茶,江涵道:“去年同北狄開戰(zhàn),秋狝便擱置了,今天朕可要和阿斐切磋切磋,”他朝蘇閬一笑,“阿棠,把人借給朕半天,可以吧?” 蘇閬忍俊不禁,大方道:“可以可以,太陽落山別忘了還回來就是?!?/br> 成斐挑眉,桌下的手握了下她的指尖:“夫人放心,就算皇上不還,我也會自己跑回來的。” 蘇閬轉(zhuǎn)頭去瞧他,沖他眨了下眼,飲完了自己的那杯茶,起身道:“你們聊吧,我去活動活動筋骨,許久沒摸弓箭,都手生了?!?/br> 成斐點(diǎn)頭:“好。” 蘇城望著她翻身上馬的背影,轉(zhuǎn)臉望了眼四周,終于想起了方才那種安靜到異樣的感覺是從哪來的了,奇道:“對了,那個小姑奶奶呢,今天怎么沒見她跟著皇上?” 江涵笑道:“她向來是閑不住的,一早來便跑去散心了?!?/br> 蘇城唔了一聲,幸虧不在這兒,不然方才豈不是要和阿棠阿斐碰上。 那情景,光是想想,他就能聞到炮仗味兒了。 只是蘇二沒想起古人有句話向來準(zhǔn)的很邪門,叫冤家路窄。 蘇閬騎著赤盧溜了一圈,射了只灰兔,下馬拾起來放進(jìn)放進(jìn)獵囊里,才直起身,便和朝這里過來的柔伽對上了眼。 蘇閬今日穿著水青色的騎裝,不綰婦人發(fā),方才遠(yuǎn)遠(yuǎn)見她騎射的背影,覺得身姿英落,不由心生好感,才往這里來,并沒認(rèn)出是蘇閬,待看清她的臉時,兩人只剩了幾步之遙,四目相對,進(jìn)退不得,站在原處,愣住了。 蘇閬見她久久不動,也不好就這樣走掉,略一福身道:“公主好?!闭f完扯過韁繩,便要上馬。 柔伽恍然回神,哎了一聲,蹬蹬追了過來:“沒讓你走呢!” 蘇閬停了動作,抬眼道:“公主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