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他走,阮唐也趕緊跟著走。出了書房,周錦城走在最前面,鶯兒和阮唐并排跟著。 一直到了周錦城的院子,三個(gè)人進(jìn)了套間,阮唐還要再跟,被鶯兒攔住,帶到了周錦城屋外頭的暖閣里。 鶯兒先引他洗了臉和腳,然后便指著換的新被褥道:“你睡這兒,夜里別睡太死,聽著少爺要喝茶或起夜?!?/br> 阮唐坐在一層薄薄的褥子上發(fā)呆,里頭先響起一陣水聲,沒過多久,里外間的燈就全熄了。 他左右看看,一片漆黑。這亂糟糟的一日突然安靜了下來,阮唐心里怕的緊,立刻起身摸進(jìn)了周錦城的里屋。 周錦城平躺著沒睡著,從阮唐下床開始就聽著了動(dòng)靜,一直等阮唐挨到他床前,才開了口:“干什么?” 窗外月光照進(jìn)來,阮唐背光站著,他能看得清周錦城,周錦城卻看不清他。 周錦城臉上沒什么表情,既沒生氣,也沒有意外,就是單純在問他進(jìn)來干什么。 阮唐伸手握住了周錦城擱在被子外面的手,笑了一天的臉上浮起層惶然:“怕……” 周錦城坐起來,“那怎么辦?” 阮唐又往他跟前湊湊,垂著頭,小聲又說:“哥哥,我怕。” 周管家領(lǐng)阮唐進(jìn)來前,他娘就跟他說過,以后做大少爺?shù)臅?,只有大少爺是他的主子?/br> 要一心服侍,有什么話都不能藏著,主子問什么都得說,不能像在家時(shí)一樣,等人去猜他。 這句話是他娘跟他說的最后一句,阮唐想起這句話來,就想起了他的娘,拉著周錦城的手哽咽起來,“我要我娘,嗚嗚……我怕,我要娘,哥哥,我要我娘……嗚嗚嗚……” 他歪倒把眼睛貼在周錦城肩上哭,周錦城便很順手就攬住阮唐的腰,把人抱在了懷里,耐著性子給拍背。 這小孩兒一下午都笑意盈盈,這會(huì)兒哭起來也不討人嫌。眼珠子亮晶晶的,不是沒完沒了那種哭,反而只掉了幾滴淚就停了,只是模樣看著可憐。 “你爹娘早走了?!敝苠\城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只把這話告訴他:“他們拿了周管家的銀子,定去了別處謀生,城里連可耕的田都沒有,想也不會(huì)留下?!?/br> 阮唐坐在周錦城懷里,細(xì)胳膊松松地圈著他的脖子,聞言又抽搭了兩下,委屈巴巴地叫了聲:“哥哥……” “況且,他們賣了個(gè)傻子進(jìn)來,可不得趕緊逃的遠(yuǎn)遠(yuǎn)的?”周錦城的嘴一點(diǎn)不饒人。 第2章 阮唐倒是把這句話聽明白了,微微癟著嘴,說:“阮唐不是傻子。” “那你說,你今年幾歲?” 阮唐思慮之下,還是照著下午那樣的說辭給他:“以前十四,娘說今天十六?!?/br> “這還不傻?給別人知道你原本是十四歲,這府里可不要你。” 周錦城一字一字認(rèn)真告訴他。 阮唐給他嚇住了,期期艾艾地求:“那哥哥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么?”周錦城道:“我不想要書童,留你在這里做什么?” 阮唐哪里知道那么多為什么。 他松開環(huán)著周錦城脖子的手,反去拉起周錦城搭在他腿上的手握住。 掌心熱乎乎地包著周錦城,嘴有些委屈地一抿,那兩個(gè)甜酒窩就又出來了。 周錦城只覺得有趣,心隨意動(dòng),拿另一只手去戳了戳。 “哥哥……”阮唐不明所以,可他心里記著他娘以前教他的話,別人對他動(dòng)手動(dòng)腳,推他踢他碰他,就要說:“不要欺負(fù)我?!?/br> 周錦城眉一挑,又在他一邊酒窩上戳弄一下,“這也算欺負(fù)?” 阮唐頓時(shí)有些心虛,“那……那就不算。” 周錦城淡淡地瞥他一眼,似是還不滿意,又要將抱著阮唐的手松開,立刻被阮唐重新纏上去,“哥哥……” “誰是你哥哥?” 他倒是有個(gè)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只不過那小子一年加起來叫的哥哥,都不如這小傻子一天叫的多。 阮唐有些不確定,問他:“那你是弟弟嗎?” 周錦城道:“我是你爹?!?/br> 阮唐徹底委屈了,“騙人。娘說每人只有一個(gè)爹,哥哥就是哥哥?!?/br> 最后面哥哥那兩個(gè)字被阮唐拖長了音調(diào),又軟又可憐。 周錦城不再想跟他多言,把他放在地上,脖子還被阮唐圈著,只好歪著上身道:“出去,睡你的覺。” 兩人的對話又回到原點(diǎn),“我怕……” 阮唐身上只穿一件中衣,抱緊周錦城時(shí)傳過來淡淡的皂角香,還混著一股不知名的味道。 可能是阮唐自己身上的,很暖,引著人可憐他。 周錦城跟他打了這么長時(shí)間官司,耐心早用完了。逗弄長的不像傻子的傻子的興致下去,再多連一句話都不想說。 他扯開阮唐的手朝里側(cè)躺下,只給阮唐看一個(gè)背影,任那小傻子站在床邊再小聲連著叫多少聲哥哥都不搭理。 慢慢的,屋里靜了下來。周錦城沒聽見傻子出去的動(dòng)靜,但確實(shí)沒人再喊著他哥哥不安生了。 看了整整一天書,中午還出去了一趟。周錦城原本是要晾著阮唐,卻在不知不覺間真的睡著了。 一覺到天明,沒等丫鬟來叫,周錦城就醒過來。 他坐起身來,腿伸了一下,就踢到了一團(tuán)什么冷冰冰的東西。 阮唐揉著眼睛醒過來,還蜷縮在周錦城腳底,臉上的表情迷茫,還沒回過神來。 周錦城的臉色很不好,“誰讓你睡在這兒?” 阮唐這才從床上爬起來,幾乎是滾下了床,連聲說:“我錯(cuò)了,哥哥我錯(cuò)了?!?/br> 周錦城在地上走動(dòng),拿衣服穿鞋子,收拾整齊后,才叫丫鬟送水進(jìn)來。 丫鬟只把水放在屏風(fēng)外,這是周錦城的規(guī)矩。 他洗臉漱口的時(shí)候,阮唐就站在一邊。周錦城沒防備,往后退一步,差點(diǎn)把人碰倒,下意識間只得伸手去拽。 握進(jìn)手里的一截手腕發(fā)涼,叫周錦城想起他剛才在床上踹的那一腳的觸感。 雖然是夏天,但一整晚的什么東西都不蓋,這傻子身上到處都是涼的。 阮唐見他突然頓住,沒罵自己,也沒再兇,心里高興,臉上就帶著甜甜的笑又軟聲叫周錦城:“哥哥,該吃早飯了?!?/br> 周錦城瞥他一眼,決定用完早飯就把他退回給周安。 早飯擺在外間,周錦城一個(gè)人吃的,但還是很豐盛。 阮唐站在一邊看著,炸春卷有四個(gè),周錦城吃了兩個(gè),再去夾時(shí),就被他攔住,磕磕絆絆地說:“哥哥,你、你吃別的嘛,這個(gè)不多了,不多了的?!?/br> 他臉紅了,是有些委屈。 這個(gè)哥哥雖然長得好看……很好看,但是其實(shí)很兇,阮唐知道,還隱隱感覺他不太講道理。 阮唐有點(diǎn)怕他,但是說好的一人一半,哥哥怎么老是記不住呢,阮唐只能再提醒周錦城一次:“吃一半,哥哥?!?/br> 一路上從家里到這兒,他娘都是這么給他和jiejie們分的。只是分著分著,三個(gè)jiejie都不見了,只剩下他和爹娘。 鶯兒在門外等著,這天的早飯用的時(shí)間有些長,等周錦城叫她進(jìn)去收東西時(shí),那小書童剛喝掉最后一口粥,依然忘了擦嘴。 鶯兒身上的帕子是新的,沒舍得掏出來給阮唐,看他還沒洗臉,便推著他往暖閣走,“大少爺都去了書房,你怎么還沒把自己收拾好??禳c(diǎn),弄完了去伺候少爺念書?!?/br> 阮唐把嘴里的飯咽下去,聽鶯兒的話彎腰洗臉。 周錦城其實(shí)沒去書房,只是先出去喂了一回狗。 他進(jìn)來時(shí)正好碰上阮唐在擦臉,頭發(fā)也梳整齊了,臉上帶著潮氣,看著很清爽。兩頰慣現(xiàn)著酒窩,不是只小臟貓了。 阮唐小時(shí)候其實(shí)是好好的,甚至稱得上一句聰明,白生生的一個(gè)小包子,街坊四鄰誰看了都喜歡。 只是六歲上一場高燒燒的有些過頭,從那以后,他反應(yīng)就慢,腦子更是跟不上身體的長。 可很多事只要他娘多教幾次,阮唐就都能學(xué)會(huì)。 他穿好了衣服,依然是昨日那套淺碧色小褂和扎腿褲子,高高興興地跟在周錦城身后。 周錦城原本已經(jīng)打算好叫周安來把阮唐領(lǐng)回去了,可是到了這會(huì)兒,他又想,要不再等兩天。 他對阮唐說:“傻子,不準(zhǔn)再叫哥哥,煩的人頭疼?!?/br> 阮唐仰頭看比自己高一顆頭有余的大少爺,疑惑地問:“那要叫什么?” 周錦城道:“什么都不準(zhǔn)。最好閉嘴,一句話都別說。” 阮唐乖乖點(diǎn)頭,表示他知道了。這回連嗯都沒嗯一聲,把命令執(zhí)行的徹底。 可惜路走到一半,阮唐就苦著臉扯周錦城的袖子。 “干什么?” 阮唐眼巴巴地看他。 周錦城無可奈何,道:“可以說話?!?/br> 阮唐道:“……我想解手?!?/br> 他下意識又要叫哥哥,幸虧憋了回去。 周錦城只得把他帶到地方去解手。 阮唐很快就甩著手上的水珠子出來了,周錦城站在那里等,他趕緊走過去,依然拽住了周錦城的袖口,嗯嗯了兩聲,意思是走吧。 后來周錦城在書房跟他打了幾次啞謎,終于忍受不了,對阮唐道:“行了,想說就說吧。” 阮唐松了口氣,剛才他都快要憋死了,“也可以叫哥哥嗎?” 周錦城道:“叫叫叫,叫爹都行?!?/br> “不是爹。”阮唐瞪圓了眼睛,又給他的哥哥解釋一遍,“每人只有一個(gè)爹,我已經(jīng)有了,哥哥就是哥哥?!?/br> 這個(gè)哥哥真的有點(diǎn)笨。阮唐偷偷的想,眼睛就瞇起來,笑的很傻氣。 周錦城正放下筆休息一會(huì)兒,看他偷笑,忍不住把人拽到跟前,拿兩腿夾住,涼涼地問:“你笑什么?” 阮唐知道不能講別人壞話,他連忙搖頭,“就是高興,沒有笑話哥哥笨?!?/br> 小傻子一句話把自己賣了,這樣輕易,周錦城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他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