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那夜的很多事情雖然處理得倉促,她卻還是記得蘇青鸞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那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那個木訥寡言的meimei了。 青鸞。那丫頭一邊幫著念姑姑搞小動作害她,一邊幫著父親往水榭之中放毒——這樣慌不擇路,應該是非常害怕自己成為一顆棄子吧。 可惜的是,那么多的努力,最終還是付諸東流了。 謀大事者,都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念姑姑是如此,父親自然更是這樣。 今夜的城墻外,血流成河啊…… 蘇輕鳶定睛看向外面,很快就找到了仍在拼命沖殺的護城將士。 西南方向,竟然已經(jīng)快要出現(xiàn)缺口了。 蘇輕鳶驚喜地叫了起來:“快要成功了!他們能出去!” 陸離點了點頭,面上卻未見喜色。 蘇輕鳶的笑容也很快淡了下去。 確實快要沖出去了,可是人數(shù)少了那么多! 現(xiàn)在還剩多少人呢?六千?五千? 他們手中的長刀還在不斷地揮動著,卻已經(jīng)極少能一刀將敵人砍倒。 是長刀卷刃了,還是將士們已經(jīng)力竭?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在城墻上看著這一幕,有心無力的滋味,實在難熬。 蘇輕鳶仰頭看看陸離,卻見他的眉心比剛才擰得更緊了。 蘇輕鳶有些緊張:“你又發(fā)現(xiàn)什么了?” 陸離遲疑許久,終于啞聲道:“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突圍得太容易了?” 蘇輕鳶立刻搖頭:“怎么會容易呢?這么久才沖出這么幾步路!你是從哪里看出‘容易’的?” 陸離盯著外面,許久不語。 細看鐵甲將士的陣型,似乎也不像是刻意放水的樣子??墒且呀?jīng)力竭了的護城軍也分明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鋒銳,怎么會這樣容易地突圍出去呢? 他正這樣思忖著的時候,剩下的護城將士終于殺出了一道豁口,忽然加快速度猛沖了出去。 那個位置離城墻已經(jīng)很遠,一個個士兵看上去只有螞蟻那么大。若非一直有火把照著,在城墻上根本什么都不會看見。 這樣遠的距離,將士們身上穿的服色自然也是看不出來的,瞧著都是一樣的濃黑,偶爾會有一兩點亮光反射過來,那多半是鎧甲上的護心鏡被火光照亮了。 “會不會有詐?”陸離這樣問自己。 但他隨后就打消了這個疑慮。 這樣倉促的時間,蘇翊是不可能來得及謀劃一場騙局的。 何況他也看不出這場騙局的目的何在。 要知道,這三萬護城將士是注定要被犧牲掉的,有誰會設一場騙局給死人看? 陸離漸漸地放下了心,松開了緊握著的雙拳。 這時,蘇輕鳶已在旁邊歡喜雀躍很久了。 她流著淚,反反復復地念叨著:“出去了,活下來了!出去了……” 陸離攥住她的手,同樣喜極而泣:“是,他們活下來了——咱們的勇士們活下來了!” 城外的圍困與沖殺已經(jīng)變成了追逃。護城將士不再戀戰(zhàn),開始拼盡全力向西南方向狂奔。 蘇輕鳶幾乎忍不住要為他們吶喊助威。 陸離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天就要亮了,咱們回家?!?/br> “喂,還沒看完呢!”蘇輕鳶急了。 陸離微笑:“不用看了。再等幾天,落云城援軍到來的時候,就是咱們的勇士們凱旋的日子?!?/br> 第127章 世子爺鉆狗洞 回宮之后,已是上早朝的時辰了。陸離決定還是要到朝乾殿去一趟。 蘇輕鳶做戲做全套,也跟著去了,卻叫人在殿中設了一架屏風,躲在屏后呼呼大睡。 正午之前,戰(zhàn)報傳來。 鐵甲軍死傷七萬有余,糧草燒毀六成以上,軍心大亂;出城偷襲的三萬護城軍幾乎覆滅,主將駱川率領僅剩的三千余人殺出重圍,投奔落云城去了。 陸離聽罷黯然許久,終于嘆道:“差強人意。” 定國公捋著胡須笑道:“敵強我弱,如此戰(zhàn)績已是十分難得了??上н@種趁夜偷襲的事不能常做,否則咱們隔三差五唱上這么一出,蘇翊那老小子的嘍啰們遲早讓咱們給割干凈了!” 大學士盧閣老咳了一聲,笑道:“君子以‘仁’治天下,定國公好歹也是世代的詩禮世家,動不動喊打喊殺的,成何體統(tǒng)!” 陸離見這兩個老家伙故意逗趣,也只好很給面子地笑了一下。 于是群臣終于放了心,可以大膽地開始慶祝了。 連續(xù)多日緊張壓抑的氣氛終于舒緩了許多,朝堂上第一次響起了暢快的笑聲。 睡夢中的蘇輕鳶被笑聲驚醒,忙招手叫來了小路子,低聲詢問。 小路子把戰(zhàn)報簡略地說給她聽了。蘇輕鳶悲喜交加,立刻抬頭看向陸離。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陸離站起身,笑道:“看樣子老賊今日不會有心情攻城了。眾卿連日辛苦,且回去歇著吧!” 小路子亮開嗓子喊了一聲“退朝——”。 陸離立刻快步走過來扶起蘇輕鳶,微笑:“母后辛苦了,兒臣扶您回宮歇息?!?/br> *** 城外。 血腥味濃得嗆鼻子。 蘇翊站在一輛斷了車轅的戰(zhàn)車上,看著眼前橫尸遍野的場景,聽著那些來不及治療的傷兵哼哼唧唧的叫苦聲,氣得揮劍亂砍,鐵青的臉上充了血,成了駭人的黑紫色。 手下的一眾將領們遠遠地跟著,誰也不敢上前來勸,生怕一不小心觸了霉頭,成了他的出氣筒。 可是這樣躲下去是沒有用的。 蘇翊抬起手臂,劍尖一指:“都滾過來!怕老夫吃了你們不成?” 眾將沒法子,只得拖著打哆嗦的腿,慢吞吞地蹭了過來。 蘇翊咬著牙,惡狠狠地環(huán)視了一圈:“你們每天都跟老夫說防守嚴密、萬無一失——這就是你們的‘萬無一失’?” 一個參將小心翼翼地道:“將軍息怒,這實在不是我們疏忽……我們夜里的巡查是沒有問題的,誰能想到他們竟然會憑空冒出來……” 話未說完,蘇翊的劍已經(jīng)揮了過去:“‘不是疏忽’?四隊巡夜將士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糧草快要燒干凈了你們才發(fā)現(xiàn),手下將士死了一兩萬了你們才從帳篷里爬起來——這樣還不算‘疏忽’,究竟什么樣才叫‘疏忽’!” 那參將僥幸躲過了這一劍,跪在地上不敢再說。 蘇翊氣得跳腳:“所以,你們至今還不知道那幫狗崽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是不是!” 眾將領一個個恨不得把頭縮進脖子里去,誰也不敢吱聲。 沒錯,他們不知道。 一開始他們本能地以為是城墻上縋下來的,可是細細查問了一番之后,這個猜測很快就被否定了。 巡守的將士們一直重點盯著的地方就是城墻,這么多人縋城而下,他們不可能看不到的。 若說是別處的勤王之師來援,似乎也不可能,畢竟軍中的斥候也不是吃白飯的。更何況他們已經(jīng)仔細辨認過那些士兵的服色,確認是城中的護城軍無疑。 難道真有神兵天降? ——這是軍中悄然流傳開來的一個傳言。有人說,將軍起兵造反,神佛不佑,所以降下天兵天將來施以懲戒。 有些將領已經(jīng)信了,卻不敢說出口,只是心里悄悄地打起了退堂鼓。 最后,還是一個跟了蘇翊幾十年的老軍師捋了捋胡子:“糧草被燒和狗崽子們偷襲差不多是同一個時辰發(fā)生的,很可能是同一批人所為。出事的地點恰巧在香泉山兩側,會不會……” 蘇翊目光微凝:“香泉山?” 立刻有人提出了異議:“可是香泉山只是一座小山頭,藏個三五千人或許能成,這三萬將士怎么可能藏在那里頭……何況咱們起兵圍城已經(jīng)這么多天,那三萬人怎么可能在山里藏那么久……” 蘇翊忽然重重地在車軾上拍了一把,厲聲吼道:“即刻派人去香泉山,一寸一寸地搜!連老鼠窟窿都不要放過!” 眾將不敢違令,轟然應著,各自趁機溜走了。 老軍師捋著胡須沉吟道:“若說山中藏了三萬將士,幾乎沒有這個可能。但那山中若有洞口——” “哼,狗崽子居然還跟老夫玩這招!等老夫挖出他的洞口,定將他掏出來剖心挖肝,給弟兄們下酒!”蘇翊氣得胡須亂顫。 “一定能找到的?!崩宪妿熮壑?,一臉篤定。 這時,忽然有一士兵從遠處飛奔而來:“將軍,剛剛抓到一名jian細,吵著要見將軍,說是來給您送信的!” 蘇翊冷哼:“哪個jian細臨死之前不說是來送信的?殺了就是!” 小兵遲疑著:“可是……那jian細自稱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還說跟咱家……跟咱家四小姐交情匪淺……” 蘇翊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是程家那小子?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既然是他,可得好好‘款待’一番——叫他嘗嘗五馬分尸的滋味如何?” 軍師沒有反對。 小兵答應著正要走,忽見蘇清嘉從遠處跑了過來:“父親,父親三思??!” “你來干什么?”蘇翊看見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蘇清嘉慌忙跪下,拽著蘇翊的衣角急道:“父親,程昱是定國公的愛子,他若是死在了咱們手上,定國公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的名氣那么大,咱們犯不著……” “哼!”蘇翊抬腳把人踹到了一旁,“假設今日老夫不殺程昱,定國公那老東西就能跟我一心嗎?” 蘇清嘉被這一腳踹出老遠,卻很快又爬了回來,依舊跪著:“父親所言甚是,只是……只是就算要殺,父親也該先聽聽他想說什么!程世子不是魯莽之人,他特地出城到咱們軍中來,說不定真的有要事相告!萬一是四妹有話托他傳給咱們,咱們卻沒有聽到,那豈不是誤了大事!” 蘇翊再次甩開蘇清嘉的手,冷笑:“哼,四妹?你還認那個狼心狗肺的賤婢是你的‘四妹’?你的親meimei死在她的手里,你倒轉眼就忘了個干凈!” 這一次,蘇清嘉被踹出了兩個跟頭,摔在一個士兵的尸身上,沾了一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