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這時,另一隊金甲衛(wèi)的參領過來回稟,說是照著程世子說的地方去找了——那處民宅里,已是空無一人。 念姑姑還是沒有抓到。 陸離坐在回宮的馬車上,猶自不甘心地掀著車簾眼巴巴地看著外面,盼著奇跡出現(xiàn)。 路上當然是沒有什么奇跡的。 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得知蘇輕鳶在程家外宅之后,他滿心歡喜地以為馬上就可以見到她,卻怎么也沒想到,他的阿鳶已經不想見他。 是什么樣的失望與怨懟,竟逼得她寧肯拖著虛弱的身子連夜奔逃,也不愿再見他一面? 她一個人流落在外,若有什么不妥,豈不是他害了她! 還有孩子…… 確定那日被送進宮的死孩子是個騙局以后,他一直堅信孩子是同她在一處的;直到程昱說起,他才知道他的孩子竟是自從出生之后就沒見到母親,至今生死不知! 那孩子如今究竟在何處、正經歷著怎樣的境遇? 陸離越想越覺得心中不安,忍不住開口喊停了車夫:“不必回宮了?!?/br> “皇上!”小路子急了。 陸離啞聲道:“再找找。這樣回去,朕不安心?!?/br> 小路子急得都快哭了。 程昱見狀只得勸道:“多派人在這附近搜尋就是了,金甲衛(wèi)做事你是可以放心的。如今戰(zhàn)局瞬息萬變,你不能為了找人,耽誤了正事。” “在朕看來,找到阿鳶,就是最大的正事!”陸離咬牙道。 程昱黯然:“可是,軍情緊急,萬一有所耽誤,全天下都不免受累——那樣的局面,是鳶兒最不想看到的?!?/br> 陸離沉默不語,小路子忙替他做了決定,吩咐車夫快走。 陸離始終心神不寧,卻也知道自己留在這里于事無補。 最后,他只得向程昱道:“你一向心細,這件事還是要拜托你……” “如今,她恐怕也未必愿意見我了?!背剃琶媛犊嗌?。 他向她承諾過,絕不向陸離透露一個字的。 可他不但透露了,還親自帶了陸離過來找她。 她一定恨透了他吧? 程昱忽然一怔,抬起頭來:“鳶兒在我這里的消息,是誰告訴你的?她才剛剛過來落下腳,我立刻便進宮去見你了,這中間幾乎無人知道,更不要說搶在我前面去向你告密——那個向你告密的人,很可能就是……” 陸離苦笑一聲,深感無力:“是個小太監(jiān)。我知道他一定是念姑姑的人,可是那又怎樣?在宮里,受念姑姑控制的人多如牛毛,抓也抓不過來!” 程昱急了:“這樣說來,蘇伯母果然居心叵測!她先是勸鳶兒到我的書齋住,緊接著又指使人去向你告密——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陸離沉吟道:“她絕不可能好心借你之手把阿鳶送回朕的身邊,所以……此舉背后,一定另有深意?!?/br> 程昱忽然臉色大變:“這么說,鳶兒恐怕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陸離點了點頭。 確實,若非有人相助,一個病弱的女子不可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就逃得無影無蹤了的。 至于這個“相助”的人安的是什么心,實在難說。 如果此事真的完全是念姑姑所為,她的目的何在? 試探?暗度陳倉?還是僅僅為了在蘇輕鳶和程昱之間制造一點兒嫌隙,以斷掉她跟京城故舊之間最后的一點兒牽連? 陸離想不明白,程昱就更加如墜云霧。他們只知道,蘇輕鳶如今的處境只怕要比先前更加糟糕。 *** 此時的蘇輕鳶,已經換下了那件不太合身的、沾滿了泥巴的衣袍,攏了一件更加不合身的夾衣在爐邊坐著。 一身的寒氣未能散盡,果然還是病了。 小丫鬟端了姜湯來服侍她喝下,安靜地退了下去。 蘇輕鳶捂住嘴巴打了個噴嚏,又往爐邊靠了靠。 對面那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笑了出來:“有人說南越太后是妖孽轉世,也有人說南越太后是觀音下凡??墒窃诒就蹩磥?,你也不過是一個揣著一腔孤勇橫沖直撞的傻孩子罷了?!@一次,你似乎撞得挺慘?!?/br> 蘇輕鳶用帕子沾了點冷水敷在額頭上,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妖孽轉世’這種話我聽得多了,‘觀音下凡’倒是頭一次聽說。南越境內應當不會有人這樣吹捧我,想必是你為了賣弄文采,自己拼湊出來的說法吧?你們西梁的詩,都這么平仄不究、韻腳不限、一塌糊涂嗎?” 百里昂駒哭笑不得:“這張嘴,果然還是不饒人的??淠愕脑挾疾粣勐??” 蘇輕鳶白了他一眼:“您可千萬別夸我,無事獻殷勤,必定沒安什么好心!你以為我是傻的,深更半夜,你怎么可能偏巧‘路過’那條小巷子,又怎么會那么好心救下了我?這場局,從頭至尾都是你設計的吧?” “這……這話是怎么說的?我好心救了你,反倒落下不是了?”百里昂駒以手扶額,一臉無辜。 蘇輕鳶發(fā)出一聲冷笑:“我很好奇,你怎么會知道我住在程家的書齋,又怎么知道我會在那時候從后門逃出來?給你報信、跟你合作的那人,是程昱?是程家的奴仆?還是……念姑姑?” 百里昂駒斂了笑容,眉頭擰緊了。 蘇輕鳶看到他變了臉色,便閉上眼睛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用濕帕子蓋住了整張臉。 一開始,她確實以為是程昱出爾反爾,出賣了她。 可是后來,百里昂駒出現(xiàn)了,她便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從她邂逅程昱開始——甚至有可能更早,恐怕從念姑姑那里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對方設這個局的目的,蘇輕鳶已經隱隱猜到了一點。她知道自己此時應該保持緘默,卻偏有一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念姑姑,百里昂駒,西梁,甚至很可能還有鐵甲軍。 關系網(wǎng)并不復雜,但背后的陰謀,很可怕。 想到這一層之后,蘇輕鳶的第一反應是:要盡快告訴陸離。 但是隨后,她又把這個念頭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陸離的事,已經與她無關了啊。 百里昂駒站了起來,走到蘇輕鳶的面前,俯下身:“太后若想回宮,驛館的馬車隨時為您效勞?!?/br> 蘇輕鳶扯掉帕子,睜開了眼睛:“好。我立刻便要回去,有勞六皇子了?!?/br> “真要回去?”百里昂駒大感詫異。 既然這么愿意回去,昨夜又何必那么狼狽地連夜奔逃? 百里昂駒瞇起眼睛看著蘇輕鳶,心中警鐘大響。 片刻之后,他的臉上恢復了謙和的笑容:“今日恐怕不行。您看,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萬一傷著了太后鳳體,豈不是我西梁的罪過?” “六皇子打算食言而肥嗎?”蘇輕鳶坐直了身子。 百里昂駒搖頭苦笑:“不是昂駒食言而肥,實在是……如今北燕已經逼近京城,我西梁大軍也已不遠。諸事繁雜,昂駒也該去預備扎營布陣的事了?!?/br> “所以,主人家太忙,我這個做客人的就更加不該攪擾了,不是嗎?”蘇輕鳶仰起頭,看著他。 百里昂駒擰緊了眉頭,許久才道:“這些日子,雁兒一直在念叨著您,太后既然來了,豈有不見的道理?童兒,到后面去把公主請過來!” 旁邊的小廝忙答應著去了。 百里昂駒不待蘇輕鳶接話,忙又笑道:“太后請稍待,昂駒失陪了?!?/br> 說罷,他飛快地退了下去。 蘇輕鳶目送著他的背影,瞇起了眼睛。 此人的陰謀被揭穿,已經連戲都不想演了。 她被軟禁了。 *** 百里昂駒匆匆走進前廳,劈頭就是一句:“你不是說她如今乖了許多嗎?” 窗前坐著的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正是恢復了本來面目的念姑姑。 她抬起頭,不滿地瞪著百里昂駒:“怎么,你居然連她都對付不了?” 百里昂駒重重地坐了下來,面露嘲諷:“你自己若是對付得了,又何必送到我這里來!” 念姑姑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了幾分。 百里昂駒拍桌怒道:“先前我只當她是個有勇無謀的蠢丫頭;如今看來,果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可比你這個當娘的聰明多了!” 念姑姑淡淡道:“其實她也未必有多聰明。只是相比于你,她更愿意相信陸離和程昱罷了。” 百里昂駒的怒氣更重了:“你這不是廢話!如今她已經把咱們的計劃猜了個大概,如何還能進咱們的圈套!你把她送到我這里來,該不會就是要我把她當祖宗供著吧?——恐怕還不只是供著,我還得小心謹慎地提防她向陸離通風報信!你自稱是送了我一把刀,我卻不知道你是要我用它來殺陸離,還是殺我自己?” “六皇子稍安勿躁,”念姑姑平靜地道,“這把刀還沒開刃呢,你急什么?” 百里昂駒怒氣稍減,臉色緩和了幾分:“你還有手段?可是據(jù)我所知,你的手段一向并不怎么高明?!?/br> 念姑姑冷哼一聲,沉著臉道:“那也是你配合得不好!原本我的計劃萬無一失,哪一次不是被你自作主張壞了事?這一次你必須全程配合我,否則敗了可別怨我不幫你!” 百里昂駒瞇了一下眼睛,冷笑:“這可就有些不對勁了!說好了你我只是合作,鬧到如今,怎么我西梁竟成了你的奴仆一般?” 念姑姑沉聲道:“你自然也可以選擇放棄合作。只要你有信心能對付得了陸離那個小畜生!” “夫人別動怒啊,”百里昂駒不慌不忙地笑著,“本王何時說過‘放棄合作’?本王的意思是,要吞掉南越,最好的手段是大兵壓境。只要南越國破,何愁陸離不死?” 念姑姑冷笑:“首先,即使大兵壓境,你也未必能破得了南越;其次,陸離此人極擅隱忍,即便國破家亡,他也不會學西楚霸王自刎烏江。” 百里昂駒捻著手指想了一陣,笑道:“能不能破得了南越,要看我西梁鐵騎的本事;至于陸離的生死,那是你自己關心的事,本王卻并不在意?!?/br> “你!”念姑姑胸中怒氣上涌。 不過片時,她又冷靜了下來:“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六皇子又何必欺瞞我一個老婆子?你要強占南越的江山,若是容得陸離卻活在人世,你豈不是要日日寢食難安?你若當真可以不管他的生死,當初又何必來找我?” 百里昂駒拍了拍巴掌,微微一笑:“這話倒也有理。” 念姑姑重重地“哼”了一聲。 百里昂駒又皺了皺眉:“本王只是有些不解——巫族秘術出神入化,夫人要殺陸離,何至于苦苦籌謀十六年仍未得手?” 念姑姑沉下臉來,怒道:“我若得手,哪里還有你上躥下跳的余地!” 百里昂駒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笑了。 念姑姑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 她在宮中裝瘋賣傻十五六年,哪一日不想置陸離于死地?無奈陸離自幼遭逢巨變,養(yǎng)成謹慎多疑的性情,哪有那樣容易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