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路上,那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一直貼在二人身邊,時時蹭著兩人的腿。 蘇輕鳶覺得有些不適,正要提醒陸離避開,那孩子卻忽然伸手,抓向她手中的刀:“這玩意兒是如何染成紅色的?給我看……” 蘇輕鳶沒有動,那孩子卻忽然尖叫一聲,跌下馬去。 鈴蘭兒忙下馬扶起他,急問:“你怎么了?中了他們的暗算嗎?” 那孩子揉了揉屁股,迷茫地抬起頭瞪著蘇輕鳶。 蘇輕鳶無辜地扁了扁嘴:“亂動旁人的東西,還有理了?” 族長吩咐鈴蘭兒扶著那孩子上馬,訓(xùn)斥了幾句,又向蘇輕鳶笑道:“幼子無知,夫人莫怪。” “無妨?!标戨x替蘇輕鳶應(yīng)道。 族長盯著那把刀打量了許久,忽然笑問:“夫人這把刀,又是從何處得來?不會也是朋友送的吧?” 蘇輕鳶偏過頭去,向他燦然一笑,反問道:“怎么,我瞧上去不配有這么一把刀么?” 族長忙道:“那倒不是,只是——這刀上煞氣甚重,實(shí)在不像是一個年輕女子之物。觀夫人容貌氣度,亦不似武人之流,如何會……”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老人家,你能當(dāng)上族長,必定有過人之處。神雀以占卜術(shù)見長,你必定是個中翹楚——一個擅長占卜的老人家想知道什么事,直接問卦就是了,哪里用得著事事細(xì)問根由呢?” 族長失笑:“占卜術(shù)又不是仙術(shù),豈能事事都知道?罷了,夫人若不想說,老朽自不會不識趣?!?/br> 蘇輕鳶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又瞇著眼睛笑問:“其實(shí),族長在見我們之前,已經(jīng)卜過卦了吧?” 族長略一遲疑,點(diǎn)了點(diǎn)頭。 蘇輕鳶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繼續(xù)追問:“占卜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 族長笑道:“夫人還真是玲瓏剔透!實(shí)對您說也無妨——老朽數(shù)日之前便已占卜得知族中將有貴客到來,雖不知二位來意,知道您對神雀有益無害也就是了?!?/br> 蘇輕鳶撇了撇嘴,不滿地道:“知道我們不是敵人,還派出那么多蛇來迎接我們!” 族長有些臉紅,頓了片刻才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神雀對貴客并無惡意,若是那蛇失控,族中自會有人前往營救貴客脫險?!?/br> 蘇輕鳶嗤笑一聲,表示不信。 族長拈須笑問:“夫人的驅(qū)蛇之術(shù),應(yīng)當(dāng)傳自巫族,對吧?” 蘇輕鳶一驚,隨后大怒:“你們在附近監(jiān)視我們?你們故意放出蛇來,看著我們擔(dān)驚受怕,自己卻在旁邊看熱鬧?這就是你們神雀的待客之道?” 族長尷尬不已,忙拱手致歉。 陸離拍拍蘇輕鳶的手,笑道:“族長已解釋過,大難過后,自會處處小心謹(jǐn)慎。你再這樣不依不饒,倒讓人家笑話咱們小氣了!” 蘇輕鳶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不小氣!你們‘君子坦蕩蕩’,我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成了吧?” 陸離與族長相視而笑,先前那孩子卻怒聲接道:“你罵你自己就好,為什么要扯上‘小人’?我們小孩子哪里‘難養(yǎng)’了?” 蘇輕鳶一怔,大笑起來。 族長又要呵斥那孩子,陸離已笑道:“荊妻有些孩子氣,最喜跟人吵嘴,族長莫怪。” “確實(shí)也還是孩子嘛,哈哈……”族長大笑,氣氛越發(fā)輕松了許多。 一路說笑著,翻過一道山坡,便看到山腹之內(nèi)、綠樹從中,掩映著一片白墻黑瓦的房屋院落,瞧上去總有兩三千戶人家的樣子。 想必,當(dāng)年神雀都城的百姓都搬到這里來了。難怪路上多見廢墟,少見重建的新屋呢。 族長指著那片建筑,向陸離嘆道:“神雀也曾烜赫一時,如今卻落得這般模樣……復(fù)國無望,又?jǐn)嗔耸送?,只能偏居一隅茍延殘喘了?!?/br> 陸離略一沉吟,淡淡道:“其實(shí),朝廷對神雀并無敵意。昔年之事皆因敵國從中挑唆,惹起事端,并非神雀國主一人之過。神雀百姓更是無辜受累,朝廷又豈能不知你們處境艱難呢?” “貴客的意思是……”族長呆住了。 陸離笑了笑:“晚輩妄言了?!?/br> 族長有些激動,有心追問,又覺得太過冒昧,只得暫時壓下心事。 族長的住處,是一座十分樸素的大院,不論是外觀還是內(nèi)里,都完全看不出任何氣派之處。 蘇輕鳶撇了撇嘴,恰被鈴蘭兒看見,后者立刻怒聲道:“你那是什么意思?瞧不上我們的院子嗎?我們族長跟你們外頭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兒不一樣,你看不順眼是不是?” 蘇輕鳶瞇著眼睛笑道:“我并沒有看這院子不順眼,倒是鈴蘭兒meimei你看我不順眼呢!——我平生只瞧著比我好看的東西不順眼,不知道m(xù)eimei你是不是也一樣?” “我當(dāng)然不……”鈴蘭兒反駁到一半,忿忿地住了口。 她既不愿輸?shù)魵鈩?,又不愿承認(rèn)對方比自己好看,這句話就沒法接下去了。 陸離拍拍蘇輕鳶的手示意她安靜,抬頭向族長笑問:“這院落古樸典雅,倒不像是新建不久的。莫非在那場變故之前,此處便已存在了么?” 族長點(diǎn)頭道:“此處離神殿不遠(yuǎn),這座院子原是先前王族子弟進(jìn)神殿祈福時歇足之處。都城毀于兵燹之后,百姓們便傍著神殿和這座院子在附近住了下來……” “神殿?離這兒不遠(yuǎn)嗎?”蘇輕鳶忍不住插言問道。 族長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自然是不遠(yuǎn)的?!?/br> 陸離按住蘇輕鳶的手,笑道:“有信仰在,人心就不會散;人心不散,國就不會滅。這只神雀,異日未必不會重新振翅高飛?!?/br> 族長仰頭看著他,神色激動。 這時,堂中一個小丫鬟快步走出來,急道:“二殿下那邊的人又來了,夫人有些應(yīng)付不來,族長大人快想想辦法吧!” 第162章 那個孩子 族長臉色一變,立時拔腿沖進(jìn)后廳,速度比山里的野兔子還快。 蘇輕鳶呆了一呆,仰頭看向陸離:“二殿下又是何方神圣?” 陸離搖頭表示不知情。 鈴蘭兒走上前來,引著二人進(jìn)了旁邊的偏廳,吩咐小丫鬟擺上了茶水點(diǎn)心。 蘇輕鳶早已餓得腸子打結(jié)了,卻還是裝出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小塊點(diǎn)心,吃得那叫一個文雅。 鈴蘭兒在旁站著,幾次欲言又止。 陸離和蘇輕鳶每次都看見了,卻偏偏不理她。 最后,忍無可忍的鈴蘭兒主動開了口:“二十年前,國主和太子殉國,二殿下和三殿下年幼,被侍衛(wèi)們護(hù)著逃了出去,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钕率侨ツ瓴诺谝淮位貋淼模钕聟s連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蘇輕鳶瞇了瞇眼睛,笑道:“如今二殿下回來了,你們可以重整旗鼓,準(zhǔn)備復(fù)國了!” 鈴蘭兒臉色一變,重重地“哼”了一聲。 陸離皺眉:“這位二殿下與族長似乎有些齟齬?是因?yàn)槎钕氯似凡患衙矗俊?/br> 鈴蘭兒低下頭,沉聲道:“豈止人品不佳!他原本是一個奴婢生的賤種,給三殿下拾鞋都不配!如今三殿下尚未回來,他倒先鬧著要組建軍隊(duì),打進(jìn)京城……簡直不自量力!神雀至今茍延殘喘,東躲西藏地過日子,哪里有那么多人力財力給他去揮霍,又憑什么拼上全族的性命去滿足他一人的野心!” 陸離點(diǎn)點(diǎn)頭,感慨地道:“神雀如今的局勢,本該安寧度日、休養(yǎng)生息,絕不是窮兵黷武的時候!” 鈴蘭兒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蘇輕鳶趁他二人說話的工夫,愉快地吃掉了半盤子點(diǎn)心,終于得空抬起了頭:“族長覺得不該窮兵黷武,有用嗎?對方是二殿下,是主子誒!” 鈴蘭兒氣得跺腳:“我們神雀的事,哪里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多嘴!” 蘇輕鳶乖乖地拈起一塊點(diǎn)心,塞住了嘴巴。 陸離沉吟道:“若論德高望重,自然首推族長??墒嵌钕鲁錾硗踝?,族中百姓對他有本能的敬畏。這個時候,族長若是與二殿下撕破臉皮,威望必定大打折扣。——既要保護(hù)神雀子民平安,又要讓眾人心服口服,這實(shí)在不容易?!?/br> 鈴蘭兒連連點(diǎn)頭,眼中含淚,一副得遇知音的歡喜模樣。 蘇輕鳶忽然覺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口中的點(diǎn)心就咽不下去了。 陸離想了一想,又笑道:“組建軍隊(duì)打進(jìn)京城,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要想憑著大兵壓境逼迫皇帝重建神雀國,更是有些異想天開。依我看,族長不妨口頭答應(yīng),由著二殿下折騰十年二十年,他總會自己氣餒的。” “你不明白!”鈴蘭兒急道,“這些年,族長一直在派人尋找三殿下,可是每次快要找到的時候線索就會被人截斷……族長疑心是二殿下在搞鬼!如今三殿下下落不明,族中若是由著二殿下這樣搞,以后哪里還有三殿下的立足之地!” “他們是親兄弟吔,做兄長的有了成就,當(dāng)?shù)艿艿囊苍撆c有榮焉,怎么就沒有立足之地了?”蘇輕鳶不以為然。 鈴蘭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不想接她的話。 陸離微微皺眉:“小小神雀,亡國未久、元?dú)馕磸?fù),居然異想天開要攻打宗主國?這位二殿下究竟有什么底牌,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鈴蘭兒冷笑:“聽說他在京城做了點(diǎn)生意,攢了不少銀錢,自稱‘富可敵國’,是真是假鬼才知道呢!就算真的富可敵國,買不到糧食和兵馬也是枉然!最可笑的是,這次回來,他帶了一個有巫族血脈的新生嬰兒,說是那孩子順應(yīng)天命,能夠一統(tǒng)天下——喂,你干什么?!” 蘇輕鳶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來,沖到了門口。 陸離忙追上去拉她回來,強(qiáng)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蘇輕鳶定了定神,雙手緊緊抓住陸離的手腕,掐出了好幾道血印子。 陸離按著她的肩,不許她亂動。 良久之后,蘇輕鳶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下了手。 陸離松了一口氣,回到原處坐下,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重新拾起了原先的話題:“巫族覆滅也有十七八年了,哪里還會有剛剛出生不久的后人?至于‘順應(yīng)天命,一統(tǒng)天下’——傳言哪里信得?” 鈴蘭兒疑惑地盯著蘇輕鳶看了幾眼,皺眉道:“‘共主臨世’是慈航國師的預(yù)言,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錯;共主將會降生在巫族也是慈航國師占卜的結(jié)果。二殿下就是仗著這一點(diǎn)才敢耀武揚(yáng)威,把自己當(dāng)成神雀理所當(dāng)然的主人了?!?/br> “可是,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他那個孩子真是巫族的后人,對嗎?”蘇輕鳶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鈴蘭兒這次沒有瞪眼,態(tài)度卻仍然算不上友好:“族長和長老們已經(jīng)驗(yàn)過,那個孩子確實(shí)有巫族血脈??墒悄怯衷鯓樱克麤]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那孩子就是天命所歸的人!當(dāng)年巫族百姓少說也有上萬,誰能保證他們都死光了?更何況……神雀本是邊陲小國,根本沒有一統(tǒng)天下的本領(lǐng),若真出了個‘天下共主’,恐怕是禍不是福!當(dāng)年巫族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若是京城里的皇帝知道神雀藏了個巫族后人,我們恐怕也要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世上了!” “那孩子……如今在哪兒?”蘇輕鳶啞聲問。 鈴蘭兒疑惑地看著她,許久才道:“當(dāng)然是在二殿下那里!難不成還能在我們這兒嗎?” 蘇輕鳶默然無語,倒惹得鈴蘭兒錯愕不已。 陸離緩緩站起身,平靜道:“天下百姓只盼能吃吃飽穿暖,卻總有人千方百計挑起戰(zhàn)事,陷百姓于苦難——這件事我們既然撞見了,就不能不管?!?/br> “你們要去刺殺那個孩子嗎?”鈴蘭兒忙問。 陸離一愣,搖了搖頭。 鈴蘭兒忙道:“其實(shí),長老們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只是二殿下把那孩子藏在神殿里,守衛(wèi)森嚴(yán),外人根本闖不進(jìn)去!公子……公子若有此心,可以等族長回來,從長計議!” 蘇輕鳶“呼”地站了起來:“你們就只敢對孩子下手嗎?有野心的是你們那個該死的二殿下,你們要?dú)⒕蜌⑺グ?,打孩子的主意算什么英雄好漢!” 鈴蘭兒氣得鼻子都歪了。 陸離忙按住蘇輕鳶的肩,向鈴蘭兒致歉道:“荊妻激于義憤,言語有些無禮了,道理卻還是有幾分的。姑娘請細(xì)想,二殿下野心勃勃,即使沒有那孩子,他也一樣會尋找其余的借口爭權(quán)奪利、招兵買馬?!裕瑲⒌裟呛⒆邮菬o用的,要想保神雀百姓平安,還得從二殿下這里下手。” 鈴蘭兒覺得他說得有理,很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離沉聲道:“我想見見二殿下那邊的人,請姑娘莫怪?!?/br> 鈴蘭兒忙道:“后廳旁邊有間小耳房,我可以悄悄帶您過去!”